蘇繡走後,陸瀾川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或者是白天睡了足夠久,以至於他此刻的腦子異常清醒。腦子越清醒,想起的事也就越多,最後反反複複隻變成了她的那句話——不想變成他這樣的人。

    那麽他是怎樣的人呢?

    從來沒有一刻陸瀾川如此清楚自己的定位,他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啊,對於別人或許並不貼切,可對蘇繡不正是這樣嗎?

    這之前陸瀾川從沒覺得當一個惡人有任何不好,他年少時也曾信任過許多人,最後都得不償失,被背叛、被利用或是被欺騙,最慘的一次險些被打迴原形再也無法翻身。所以這個世界本就如此,如若不夠狠,隻會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秉持著這樣的信條,他一路披荊斬棘,做了多少缺德事仍不自知,寧可負盡天下人也不讓別人有機會負自己。

    隻是活了三十二年,如今卻驀然發現,原來自己也和那些曾經憎惡的、蔑視過的小人麵孔一樣可惡……如今蘇繡看他,大抵也和自己當時看那些人的感覺一樣吧?

    但不管怎麽樣,她都沒有選擇和他一樣,變成比他更壞的人……而他卻早已經變成了自己當初最看不上的那種人。

    蘇繡也在告訴他一件事,不是遇上了不公和壞人,就必須要變成和他一樣壞,這不是變壞的理由,至少要掌握好心中那個“度”。很顯然地,他已經完完全全忽視了那個“度”,或許做壞人本來就是會上癮的。

    他發現自己在蘇繡麵前,竟生出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來。

    蘇繡和他不一樣,和他遇到過的許許多多的人也都不一樣,陸瀾川發現這樣的蘇繡除了讓自己難受之外,似乎還多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種類似悵然若失的感覺……原來他曾經錯過的人這樣好……

    ***

    相比陸瀾川,蘇繡這一晚倒是睡得很好,第二天神采奕奕地起床收拾東西,隻是臨出門時又遇上了昨晚送陸瀾川迴家的六圈兒。

    彼時她正在和趙禎通話,無暇顧及對方,隻略略頷首打了個招唿,“你好。”

    對方見了她卻是橫眉冷對的,手裏拎著外賣餐盒,說話一副陰陽怪氣的口吻:“喲,嫂子這麽早就出門,我記得陸哥說你辭職了,這是忙著去哪呢?”

    六圈兒伸手攔她,離得有些近,將那邊的男音聽得清清楚楚,臉色變更加不好了,“嗬,陸哥這可還病著呢,你不會是去約會吧?”

    蘇繡沒什麽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側身避開他就走了。

    六圈兒頓時更加火大,這陸哥到底看上她什麽了?既不體貼也沒禮貌,看起來也不怎麽守婦道,怎麽看怎麽比不上葉韻淸!

    結果他在臥室把這話跟陸瀾川一說,陸瀾川馬上就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語氣雖然沒多少起伏,可態度卻十分強硬,“以後不許再提這個名字,尤其在蘇繡麵前。”

    六圈兒瞪著眼,半晌才說:“你,還真喜歡她啊?”

    陸瀾川沉默著,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六圈兒驚得半天說不出話,“陸哥——”

    “文件帶來了嗎?”陸瀾川不答反問,顯然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六圈兒不甘心地點點頭,把這兩天積壓的文件全都放在了他身邊的床頭櫃上,心裏卻依舊是震驚不已,“那她去見別的男人,你也不管了?”

    陸瀾川皺了下眉頭,竟然真的什麽也沒說。

    六圈兒都覺得麵前的人不再是自己認識的陸瀾川了。

    陸瀾川一邊看文件,一邊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麵前杵著一直在發呆的人,“葉兆琪還沒迴來?”

    “沒,聽說出去玩兒了,看來這次是真和你鬧上了。”六圈兒有些惋惜地說,“要不你主動打個電話?”

    這話說完他心裏其實有些惴惴不安,要擱以前陸瀾川絕對不會隨意向誰先低頭,可這次陸瀾川居然“嗯”了一聲算是同意了。

    這這這,六圈兒猛然發現眼前的人還真有些不一樣了啊,竟然懂得遷就別人了?

    ***

    因為陸瀾川生病,所以在家辦公的時間便多了起來,蘇繡和他碰麵的機會也多了。幸好她白天常常不在家,但晚上無論如何還是會打個照麵。

    這天迴來以後,蘇繡看到陸瀾川在客廳看電視,手裏拿著遙控器調來調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的腳步聲響起,他馬上繃直了脊背,目光淡淡地瞧過來,“你迴來了?”

    蘇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並不迴答,事實上也根本不需要迴答吧,答案不明擺著嗎?

    陸瀾川緩緩地站起身,他在家穿的比較隨意單薄,隻是身休閑的灰色套裝,這樣一看臉色似乎比前幾天還要憔悴些。他看著蘇繡說:“我做了晚飯,一起吃吧。”

    所以他這是在等自己一起吃飯?蘇繡看了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半了,還以為他早就休息了。事實

    上這兩天她都在有意避開他,摸清楚陸瀾川的作息時間之後,她便特意挑了這麽晚的時機迴來,結果——

    蘇繡又看了眼餐桌,菜早就放在了那裏,明明隻有兩個人卻做得十分豐盛,怎麽看都像是用心準備的。她皺了皺眉頭,忍不住又開始懷疑這人的動機。

    然而陸瀾川隻是告訴她,“我把菜熱一下,你去洗手。”

    蘇繡洗手的時候還在想,難道是為了上次的事在向她道歉,但顯然不可能啊,陸瀾川這樣的人哪裏會為那種事低頭。結果她剛剛走進餐廳,就見那男人站在餐桌旁拿著個什麽東西低頭研究,再仔細一瞧,看的不正是她這段時間準備辦廠的材料嗎?

    蘇繡頓時警鈴大作,一步上前將東西搶了過來,戒備地瞪著他道:“你幹嘛動我東西?”

    相比她的色厲內荏,陸瀾川就平靜多了,他看了她一會兒竟然什麽也沒說,隻是替她將椅子拉開,“吃飯。”

    兩人吃飯永遠是沒什麽話可說的,更何況蘇繡一直在想之前他看到自己材料的事,陸瀾川會不會背後動什麽手腳?會不會暗中給她施加阻力。蘇繡越想越懊惱,剛才實在太不小心了,不該把包就那麽隨意放在桌邊的。

    她忍不住抬頭看對麵的人,陸瀾川竟然也正在打量她,兩人目光相遇,一時有些詭異。而且她發現陸瀾川嘴角始終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人真的有毛病啊。

    陸瀾川問她:“好吃嗎?”

    蘇繡:“……”

    “是不是不合胃口,我見你一直沒怎麽吃。”

    蘇繡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轉移話題,勉強吞了幾口飯就吃不下了,將碗放下之後道:“我飽了。你吃完放這好了,我來收拾。”

    陸瀾川一直看著她,那眼神總像是藏了許許多多的情緒在裏麵,可他竟然幾次都沒開口。他不提,她當然也不會提。

    後來陸瀾川說:“沒事,我收拾就好。”

    他照舊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吃東西,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蘇繡還是覺得這人很奇怪,按他的脾氣不可能一句都不問的,而且發現自己瞞著他在做這麽大的事情,應該會發一通火才對?

    ***

    陸瀾川當然覺得心情好,他聽六圈兒說完那話其實挺糟心的,一度懷疑蘇繡難道還和那小白臉有聯係?所以晚上才那麽不厚道地翻她的包,結果發現這女人天天早出晚歸原來是在計劃辦個小廠。

    可就他給她那筆錢,顯然是辦不下來啊。

    不過她喜歡折騰就隨她去好了,陸瀾川看那資料的時候還特意留了個心眼兒,將她最近正在聯係的地方都記在了心裏。

    第二天他等蘇繡走了,自己也開車跟了過去,他其實也沒想幹什麽,就想著蘇繡那人平時傻乎乎的,別到時候讓人涮了都不知道。

    結果他跟了蘇繡大半天,蘇繡果然看了好幾個地方都沒定下來,陸瀾川當然知道原因所在,還是資金問題……看著她頂個大太陽來迴跑,一張小臉都曬得紅撲撲的,他在車裏都看得直皺眉頭,至於這麽拚嗎?他少她吃還是少她喝了?

    可他還不能挨得太近了,要是太近容易被蘇繡發現,她要是發現估計又要不高興。

    陸瀾川緩緩地開著車跟在她身後,隻跟了一天就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

    晚上蘇繡迴家比他晚,因為她還得去擠地鐵擠公車,陸瀾川在家裏等了很長時間,幾次都覺得腕表上的分針走得怎麽那麽慢?

    等蘇繡迴來了,整個人看起來都特別疲倦。陸瀾川抬手摸了摸鼻子,去廚房給她倒了杯冰鎮果汁,然後狀似無意地說:“榨多了,不喝也是浪費。”

    蘇繡一直在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陸瀾川見她瘦瘦小小地站在客廳裏,明明累得要死,還要做出一副小獸的戒備狀盯著自己,連一杯果汁也攥在手裏許久都沒動。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他忽然就很想走過去抱抱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好休息一會兒,但終究沒那麽做,因為他知道蘇繡並不需要他。甚至於隻要自己在,她那陣緊張的感覺大概一直無法消除。

    原來她之前幾天也是這樣過的嗎?自己從來不知道,還總是有意為難她。

    “早點休息。”陸瀾川忍不住脫口而出,然後又道:“晚安。”

    ***

    晚上陸瀾川躺在床上仍舊在失眠,他腦海中一直是白天蘇繡在烈日下奔走的樣子,烏黑的發絲都濕透了黏在臉頰上,在他記憶裏,從沒見她那般狼狽辛苦過。

    其實以前她在酒店兼職的時候也很辛苦吧,隻是自己那時候從未考慮過這些問題。他從床上坐起來,思考再三拿出手機撥了個號。

    “給你個地址,明天你去找人談談把地方租下來。”

    六圈兒正睡得迷迷糊糊地,猛然聽他這麽一說還有些沒迴過味兒來,“啊?你又打算幹什麽啊?”

    “哪那麽多廢話。”陸瀾川說完又頓了頓,提醒道,“記住別用我的名字,找個眼生的。”

    六圈兒等他掛了電話也沒愣過神來,眼生的?是指對誰眼生啊?

    重新躺迴床上,陸瀾川想著那女人明天可能露出的喜悅笑容,居然心情一下就變得很好。隻是他在床上折騰了很久,發現越發睡不著了!

    果然是壞事做多了,難得做一件好事不習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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