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太後殯天,宮中處處皆是素氣的白色,舉目望去,便覺得心下略有些壓抑。


    如今正逢太後喪期,陛下心中稍有不順,這幾日皆是召老王爺進宮,兄弟二人偶爾敘敘話,倒是能紓解一二。


    這一日月華宮中,昭仁貴妃看著眼前氣鼓鼓的人,不禁覺得愈發的頭痛。


    羽兒這性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改改,這般衝動莽撞的樣子可如何使得!


    宮中如今隻有夜傾城她們三位公主,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倒是唯有羽兒的情況最為不濟。


    夜傾城雖然早早沒了母妃,但是自從養在惠妃的宮中,她倒也算是過得順風順水。


    雖說命數差了些,於姻緣這一處幾經波折,但是陛下一直不曾忘了這個女兒,還將內閣大學士與她指婚,如果不是突然爆發了戰爭,眼下又出了太後的事情,怕如今早已經大婚了。


    想到陛下為夜傾城指婚的人選,昭仁貴妃心下便愈發覺得不順!


    溫逸然……


    那本是她為羽兒相中的駙馬人選,可是偏偏這孩子自己不醒事,非要哭著鬧著嫁給那個顧長安!


    事到如今,顧長安死了,溫逸然也被陛下指給了夜傾城,早知如此,她當時還不如就順了她的心思,直接將她許給顧長安算了。


    總也好過如今被陛下指婚,要嫁給夏韜強得多,說不定還能躲過這三年的孝期。


    羽兒比不得夜傾寧,年紀還小,便是耽誤了這三年,也是無礙的。


    但是她不一樣,過了這三年,可就成了老姑娘了!


    昭仁貴妃本就不想讓夜傾羽嫁給夏韜,可是就這般耽誤著也不是辦法,不管如何想,這事竟然仿若鑽進了死胡同一般,不管怎麽樣都繞不出來。


    夜傾昱來到月華宮的時候,昭仁貴妃還在對夜傾羽百般安撫,好一番勸慰才算是讓她展顏一笑。


    “兒臣參見母妃!”


    昭仁貴妃聞聲望去,卻是隻見夜傾昱身姿挺拔的站在那裏,聲音朗潤的朝著她問安施禮。


    “昱兒來啦,坐吧!”她的語氣還是以往一般的和善親切,並沒有因為夜傾羽的事情而對夜傾昱多有怨怪。


    可若是說她心裏全無一絲的怨責,那是不可能的,再怎麽說他也是在事發的當場,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呢!


    但話雖是這般說,到底是陛下的旨意,想來便是何人也無法避免。


    更何況昭仁貴妃心裏也明白,按照當時事態發展的情況,為保羽兒的清白,也唯有將她指婚給夏韜,別無他選。


    “羽兒這是怎麽了?”落座之後,夜傾昱看著悶悶不樂的夜傾羽,不覺開口問道。


    “皇兄……”一聽夜傾昱問起,夜傾羽的語氣中便滿是委屈,可誰知她方才開了一個頭,便被昭仁貴妃打斷了。


    “她不過又像小孩子一般,亂鬧脾氣罷了!”不知是不是有意,昭仁貴妃竟是直接攔住了夜傾羽的話。


    聞言,夜傾昱的眸光不覺一閃,卻是並沒有再多說什麽。


    “母妃!”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昭仁貴妃直接打斷,夜傾羽自然是不高興的。


    既然和母妃說了,她無法幫到自己,那她就隻能去求求皇兄了。


    “皇兄,我不願意嫁給夏韜,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說著,夜傾羽的眼中像是又盈滿了淚水,倒是讓一旁的昭仁貴妃看著心下不忍。


    “如今要為太後守喪,便是父皇為你們賜了婚,也不會讓你眼下就嫁給他的!”夜傾昱的聲音略顯輕鬆的響起,似乎並沒有因為夜傾羽說的話覺得她在胡鬧。


    聞言,昭仁貴妃卻是不覺側目望向他,心下不免有些奇怪。


    怎地聽著昱兒這意思,竟像是打算順了羽兒的心思呢?!


    “可是我以後也不想嫁給他!”重要的不是如今,而是日後!


    她心中的打算,是想要想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徹底杜絕了她和夏韜之間的可能!


    “皇兄,我……我想……”她心裏已經有了中意的人,卻又哪裏還看得上什麽夏韜!


    想到心裏的那個人,夜傾羽的臉頰竟是忽然閃現了一抹紅暈,倒是讓夜傾昱忽然一愣。


    這是怎麽了?!


    “羽兒,你想說什麽?”夜傾昱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朗潤,隻是若仔細看去,卻不難發現他眼眸中隱隱劃過的一絲暗光。


    他的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夜傾羽接下來要說的話,絕對又是什麽令人震驚的消息。


    看著夜傾昱依舊聲線溫柔的同她說著話,夜傾羽忽然就有了開口的勇氣,不顧一旁昭仁貴妃阻攔的眼神,直接朝著他說道,“皇兄,那日……那日不是有人救了我嗎?”


    那個人不是在院門前救下了自己嘛!


    這難道不算是一種緣分嘛!


    聞言,夜傾昱卻是忽然一愣,隨後眸光微凝的望著眼前的少女。


    救她的人……


    她說的,是夜安陌百歲宴那日,在院前接住她的那人?


    宋祁!


    想到這人,夜傾昱的臉色就忽然一變,羽兒竟是看上了宋祁?!


    “宋祁?”他的聲音中隱隱帶著一絲不確定,似是不明白夜傾羽怎麽會看上了宋祁。


    聽夜傾昱提到這個名字,夜傾羽的臉頰瞬間泛紅,這般小女兒家的姿態可不就是無聲勝有聲嘛!


    昭仁貴妃在一旁看著,心裏不禁“咯噔”一下,羽兒的心思,她之前或多或少便有些察覺,可是尚且未來得及製止,便發生了如今這麽多的事情。


    宋祁那個人她倒是聽說了,雖然身世並沒有多顯赫,但是仕途正在往上走,將來隻怕會青雲直上。


    如此看來,若是羽兒真的跟了他,倒是也不錯。


    雖說近來夜傾瑄在極力拉攏宋祁,兩人的關係也的確走的有些近,但是昱兒不也是在與他盡力交好嘛!


    倘或羽兒真的能嫁給他,說不定還會因此直接將他拉攏到昱兒的麾下,這般一想,昭仁貴妃倒也覺得不錯。


    可是這些事情,說到底也不過是她心中的想法,還不曾說與昱兒知道,如今羽兒這般冒冒失失的說了出來,也不知道他是何反應。


    “皇兄……”見夜傾昱一直目光定定的不知望著何處,夜傾羽不覺聲音輕輕的開口喚道。


    皇兄他不會根本就沒準備答應她吧!


    “你如今既然已經被父皇指婚給了夏韜,這樣的話,以後在人前莫要再說!”


    說完,夜傾昱便直接起身,朝著昭仁貴妃一拜,便語氣平平的說道,“兒臣想起還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話落,夜傾昱便也不再停留,直接離開了。


    見狀,夜傾羽隻以為是自己的話讓他不悅了,方才要喊住她,卻被昭仁貴妃攔住了。


    夜傾羽隻滿心都在想著自己與宋祁的事情,是以也並沒有聽出夜傾昱話中的言外之意,但是並不代表昭仁貴妃也沒有聽出來。


    他說……


    莫要在人前,那這言外之意便是,隻要不聲張便好,這事隻怕他心中也有了主意。


    “羽兒,聽你皇兄的。”便是心中有這個心思,也是萬萬不能被人察覺到的,是以還是要按照昱兒的意思來。


    倒也不是昭仁貴妃如何毫無保留的相信夜傾昱,而是如今這般情況,她已然失寵,即便不依靠昱兒,也是無計可施。


    “母妃……”夜傾羽還是有些不明白,為何連母妃也這麽說。


    “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莫要計較眼前的事情。”隻要太後的喪期未過,她們便有大把的時間來計劃這些事情。


    想必昱兒也是這樣想,才會讓她們眼下不要聲張,想是擔心依照羽兒的性子,會將這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到時候反倒不好辦了。


    而另外一邊,夜傾昱出了月華宮之後,整張臉都陰沉了下來。


    他竟是沒有想到,夜傾羽這丫頭竟是將主意打到了宋祁的身上,若是換了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唯獨宋祁——絕對不行!


    想來昭仁貴妃的心中,也是打的這個算盤,還想著於他也有益,便根本沒有絲毫製止夜傾羽的打算,倒是想的美!


    一直到坐上了迴皇子府的馬車,夜傾昱的臉色也沒有變的更好,他的心中還在想著要怎麽打消了夜傾羽的想法。


    不然依照那丫頭的性子,指不定哪一日會鬧出什麽事呢!


    ……


    靖安王府


    夜安陌靜靜的趴在夜傾辰的肩膀上,小手不住的塞進自己的嘴巴裏,大眼睛睜的圓圓的四處亂轉。


    他如今似是已經開始識得了顏色一般,每每隻要有婢女身上的衣物顏色略微鮮豔了些,他的眼睛便一直盯著人家看。


    當然也有例外,若然要是慕青冉在,那麽即便她總是穿著素色的衣裙,可是夜安陌的目光也總是盯著她看來看去。


    還有便是夜傾辰,明明他總是穿墨色的深衣,但是夜安陌卻好似已經認得了他一般,每每原本還乖乖的待在奶娘的懷中,可是隻要見到了夜傾辰,他便會吭吭唧唧的哭鬧,而隻要夜傾辰或是慕青冉接過了他,瞬間便陰雨轉晴!


    這一幕每日都會在王府中上演幾次,初時紫鳶她們還頗為驚訝,到了如今,卻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一日,夜傾辰懷抱著夜安陌坐在榻上,父子兩人相對無話,隻靜靜的坐在那裏。


    直到慕青冉沐浴之後從屏風後麵出來,夜傾辰的目光便倏然一亮。


    之前因為忙著太後出殯的事情,夜傾辰也幾日未曾迴府了,昨日方才迴來。


    慕青冉見他從用過晚膳之後便一直抱著夜安陌,唯恐他會有些乏累,她便想要接過來,誰料卻被他拒絕了。


    “無妨!”便是抱著她,他也未曾會覺得累,更何況是這麽小的奶娃娃。


    倒是讓她抱著,他才會擔心累到她呢!


    聞言,慕青冉不覺淡淡微笑,她此前從未想過,夜傾辰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竟會是這般的賢良淑德。


    “不如今晚我們帶他睡吧!”想到什麽,慕青冉忽然開口說道。


    “不行!”


    嗯?!


    竟是這般幹脆!


    她原本還以為,夜傾辰既是這般喜愛陌兒,那想來應當會想要多陪陪他呢!


    事實上,倒也不是夜傾辰差這一晚上,不願意帶他,而是怕帶了這一晚之後,此後還有更多的這一晚!


    如今夜安陌也一日一日的長大了,萬一要是不小心養成了這樣的習慣,以後總是纏著青冉,這卻如何使得!


    所以這個提議,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可是……”陌兒似乎還從未與他們一起安寢過呢!


    “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你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已經許了他一個康健的身子和完整的生命,這便夠了,至於以後的事情,還有他在。


    聞言,慕青冉不禁一愣,隨後隻淡淡笑了不再與他辯駁。


    看來到底是她生產那日將他嚇到了,留下了心裏陰影,否則他也不會說出今日這樣一番話。


    直到最後安寢,慕青冉也沒有將夜安陌成功的留下來,而當夜傾辰大手一揮,撩下幔帳的瞬間便將她撲倒的時候,她方才明白這人為何不願留下陌兒。


    他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借口吧!


    “父母德高,子女良教,王爺怎地這般不嚴於律己!”忽略掉某人狀若吃人的目光,慕青冉略有些氣息不穩的說道。


    “我不嚴於律己,同樣也不寬以待人,這豈非是很公平!”說完,夜傾辰便也不顧慕青冉的反應,隻直接俯身壓在她的身上,覆上了她溫軟的粉唇。


    ……


    靖安王府這邊一片春光融融,映著月華輝輝,似是道不盡的人間百轉千迴。


    同樣一片月光灑落,既有王府這般安寧祥和的氣氛,便自然也有如西寧侯府這般的劍拔弩張。


    早已到了安歇的時辰,可是西寧侯府中卻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相比與院中的萬籟俱寂,倒是房中吵得不可開交的聲音讓人不覺奇怪,這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如今是什麽時候,你竟然還敢跑到天外仙去,作孽的畜生!”一個略顯渾厚的男子的聲音落下之後,緊接著便是一陣鞭笞的聲音響起。


    說話之人,正是西寧侯的長子夏輝,也就是夏韜的父親。


    隻見他手中握著半截的鞭子,一下一下狠狠地抽打在夏韜的身上。


    “去拿繩子來,把他給我直接勒死!”夏輝忽然一把甩開手中的鞭子,竟是直接朝著一旁的小廝吩咐道。


    見狀,原本坐在一旁的一名婦人竟是忽然起身,直接跪倒在了夏輝的腳邊。


    “老爺便是要打罵韜兒,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呀!”那婦人穿戴的極為簡素,發髻也微微有些散亂,似是已經睡下,又匆忙起身趕了來。


    “把夫人扶起來!”夏輝見此,便趕忙命一旁的丫鬟將自己的夫人攙起,卻仍是眸光憤恨的瞪著俯躺在長凳上的夏韜。


    “老爺,我已經是快四十的人了,才得這一個韜兒,您如今要勒死他,豈非是要絕我嘛!”說著,夏家的大夫人已經哭的欲罷不能,滿臉皆是淚水,轉身抱著夏韜的肩膀便哭的愈發的兇狠。


    “你……”聞言,夏輝還欲再說,卻是眼見自己的發妻哭的這般傷心欲絕,又是不忍再多言。


    旁邊坐著的夏家其他幾房的見了,竟是微微低下了頭,沒有落井下石,同樣的,也沒有出言相勸。


    過了好半晌,方才聽到上首傳來了一個飽經滄桑的聲音,“輝兒,罷了,今日之事便先過去了,你們也都切勿再提!”


    說完,西寧侯便起身準備直接離開,不想方才走到門口,便見到一名小廝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撲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


    “參見侯爺!”


    “何事?”怎地這般慌裏慌張的,而且這般更深露重,是發生了何事?


    “咱們府外停了一頂轎子,那裏麵坐著一名女子,她隻言自己是來找……來找大公子的,名喚憐夢!”


    那小廝的話音方落,屋中眾人皆是一驚。


    憐夢!


    那不是天外仙的那名青樓女子,與大公子相好之人嗎?


    這個時候,她來這裏做什麽?!


    ------題外話------


    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勸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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