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真正停歇已經是在後半夜了,靜姝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麽樣一個狀態,也未知此次開火的原因,她隻知槍炮聲零零星星不絕入耳,接連的不斷湧至的傷患讓她和醫護人員們應接不暇,雖然是全員出動,人手真正在用時還是十分緊缺。


    趙為民雪白的上衣早已經浸染了黑紅的血汙,臉上也條條道道的掛著灰塵,他一晚上都在幫護理部抬擔架,這會兒終於停歇片刻也不閑著,站在靜姝旁邊幫她剪繃帶。


    靜姝正在給一個年齡尚輕的小兵包紮胳臂的傷口,那小兵疼得牙齒直打戰,然而最終也沒有叫出聲,靜姝看的心悸,便通過跟他說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兵一直在忍著疼痛,根本沒有精力注意給他包紮的女醫生,這會兒見她想問,這才微微抬頭望了一眼她的臉龐,但因為她帶著口罩,他看不出來她長什麽樣,隻能看出一雙美麗的眼睛正在溫柔地看著他,這眼神讓他有種被關懷的感覺,情不自禁迴答:“我叫馬驍。”完了,又問道:“醫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靜姝搖搖頭:“不要自己嚇自己,你這是輕傷,上過藥再休息一段時間一定會沒事的,不要多想。不過,一會兒會很痛,你要堅持,我們麻藥暫時緊缺,要盡量讓給需要做手術的傷員用。”


    這叫馬驍的小士兵點點頭表示明白,但等靜姝給他上藥的時候,還是疼的死去活來,腦門子全是冷汗,靜姝望了眼但手中動作未停,一直等上了藥纏上繃帶,她才心中微歎,唿出口氣,出聲道:“小馬,你還好嗎?”


    那小士兵緩了會兒,才從疼痛麻木裏醒過來神,趙為民手中拿著毛巾幫他擦著額頭的冷汗,道:“李醫生在和你說話,你還能挺得住嗎?”小馬剛醒過神,意識還有些飄忽,他先是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雪白繃帶纏著的胳膊,嘴角才咧開條縫兒道:“挺得住,挺得住。我還活著!”看著很是高興。


    靜姝在旁邊,看他小小年紀,意誌堅韌又樂觀,不禁心裏喟歎,想著還有別的傷員,她不再耽擱出聲道:“小馬,你先在這裏休息吧。迴頭會有我們的醫護給你換藥。”說著,和趙為民收拾繃帶和藥品,轉到他對麵的一個擔架上,那上麵也臥著一個年輕的傷員,隻是他已經昏過去了。


    那小馬意識到還未謝謝人家,急忙出聲道:“謝謝你醫生。”


    靜姝眼神含笑:“不用謝,專心養傷吧。”說著,剪開麵前這擔架上的傷員的小腿衣褲,認真察看傷口。


    趙為民在旁邊給她遞酒精棉和藥品。兩人配合著上藥和纏繃帶。


    隻說小馬,靜姝剛才那一笑忽然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他呆呆地迴想著這女醫生美麗的眼眸,腦袋記憶盤快速運作,終於讓他想到一個人,他有點驚嚇和受寵若驚,遲疑了一下,終於低聲喚道:“督軍小姐。”


    靜姝手中一頓,轉身望向他,眼中閃出疑問。小馬趕緊解釋:“您來第一天的時候,在城口關卡處,我見過您,您和陳其芳部長同車。”


    原來是那個小衛兵?靜姝看著他的臉孔,腦中閃出殘留的記憶,他當時好像說他是學員兵來著,是他嗎?靜姝笑道:“我也想起來了。你當時就認識我。對吧?”


    小馬有些興奮,連忙點頭:“對對對,就是我。”


    靜姝迴身把傷員的繃帶打完,這才轉身摘下口罩,道:“很高興認識你。”


    小馬望著靜姝清雅的容顏激動道:“小姐,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靜姝眉毛輕揚,正欲說話,就看到帳簾一掀,齊刷刷進來一對荷槍實彈的士兵,而在其後,一個身穿深呢披風的軍官快步邁步而入。


    來人麵容肅然凜冽,帶來通身寒殺之氣。


    小馬驚喜:“長官?”


    徐浩森麵色稍緩,沉定有力的目光向他投過去,點點頭,然後看向小馬擔架旁邊身穿醫士服的靜姝和趙為民。


    可惜,他隻得到了趙為民的迴應,靜姝在浩森進來時就已經把口罩帶上,轉身麵向裏麵收拾東西。


    徐浩森明滅不定的目光在纖細沉默的背影上停頓少許,然後快速收迴,他還有正事。


    想到來意,他越過數個擔架,大步走到小馬的床邊,問他:“感覺怎麽樣?”


    小馬受寵若驚連忙揮手:“長官,我沒事,沒事!”然而,或許是手臂揮動的幅度太大,疼的他“哎呦”一聲。


    趙為民見此,連忙跑過去扶住他,製止道:“不要亂動,小心傷口裂開。”


    小馬頗有點不好意思,趕忙又重新躺好。


    徐浩森望向他,讓他好好躺著,然後目光陡冷,嚴肅道:“馬驍,現在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要謹慎迴答。”


    一聽有正事,小馬收起言笑,在床上敬了個軍禮,也嚴肅道:“是!長官請問!”


    “昨晚九時三刻,你是不是正在西北口交接處值班?”


    “報告長官,那時我在值班。”


    “那你給我迴憶下當時情況,當時為什麽開槍?”


    小馬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又敬了個軍禮,連忙道:“長官,我們沒有違抗命令,當時的第一槍不是我們打的。”


    背對著眾人的靜姝聞言眼神一深。


    那廂徐浩森神情倒沒什麽意外,他迴首望了眼隨行正在做記錄的機要人員,又轉頭問小馬道:“對方穿的軍裝,你能認出來嗎?”


    小馬神情一暗,迴想道:“當時他們都在暗處,向我們放槍。我旁邊的衛兵躲閃不及當時就倒下了,但即便如此我們謹記命令不隨便開槍隻是閃躲,很奇怪的是他們放了幾槍就走了。接著,我們聽見不遠處也傳來槍聲,我們覺得有蹊蹺,趕緊派人迴稟,同時做好不利的準備,可誰知,這樣也晚了一步,這以後就。。。”


    “也就是說,剛開始放槍的一群人,你們未看清是哪個陣營的,這邊槍擊結束,西北方也傳來槍擊聲,隨後江浙方麵才突襲過來。”


    小馬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後來蜂湧而至的是江浙方麵的,這個可以確認,當時我們向他們喊話說我們是友軍,大家看清楚不要亂來,可他們居然喊要死一起死,說我們卑鄙無恥,借著幫助的名義打黑槍試圖吞並他們,他們死之前也要拉個墊背的雲雲,戰火就這樣起來了。”


    徐浩森負手而立,小馬這個角度隻能看到他冰冷的唇角和刀削版的側顏,雖然躺著看不到他的全部表情,但是身上散發出的一絲怒氣還是被小馬敏感地感應到了,小馬一時間不敢再作聲。


    半晌,徐浩森才微微一歎,俯身對小馬道了一句:“你好好休息。”轉身霍然出帳。


    小馬戰戰兢兢答了聲:“是。”


    等徐浩森一行人走遠了,帳蓬裏壓力頓減後,他才舒口氣,道:“嚇死我了。”


    一向不評價上官的趙為民也忍不住小聲吐出一句:“徐長官原來也有這麽嚇人的時候。”


    小馬道:“是呢,我們私下裏都說,徐長官真真‘表裏不一’,他看起來那麽文雅,一旦嚴肅起來卻像活閻王。”


    活閻王?


    怎麽想都和徐長官對不上號嘛!


    趙為民被他言語逗的想笑,忽然想起身後一直保持沉默的人,走過去問道:“對了靜姝,你剛才怎麽不和徐長官打招唿?”


    靜姝背對著兩人,已將東西收拾好,聞言無動於衷道:“有什麽可打的,走了,去下一個營帳。”說著和小馬道了聲再見,便向帳外走,趙為民心裏奇怪,連忙跟上。


    對於昨天發生的事,靜姝沒告訴任何人。


    她很想有個可以舔舐傷口的空間,以避開所有人,但外部環境多變,沒有機會給她。


    剛才看到浩森的瞬間,牽扯到傷口,痛得她連忙轉過身去,以圖暫時的掩耳盜鈴。


    可惜,暫時終歸是暫時,她本以為浩森已經走遠,誰知,她這剛一出營帳,就聽到院長在不遠處喚她:“靜姝,這邊。”她隨聲望去,見院長正被一行人圍著說著什麽,正是剛剛的徐浩森一行,他並沒有走。


    趙為民聞聲趕忙接過靜姝手中的藥品道:“院長叫你,你趕緊去吧,剩下的我去查。”


    靜姝無法推辭,隻好把手中的物品交給他,轉身向院長方向而去。待走近,陳其芳向她望來道:“我們隨浩森去作戰區臨時營帳一趟,有急事。”


    靜姝皺眉,作戰區的營帳?發生什麽事了?她沒忍住望了眼徐浩森,徐浩森不做聲,隻是眼神沉重地向她點了點頭,讓她心裏無端一緊,怎麽迴事?


    她心裏冒出一絲不祥的預感。對了,從開始到現在,卓英在哪裏,是否來戰場,還是在營地,她一直沒有去打聽。一來是到戰火一線後她無暇過問任何消息,二來是她一直刻意迴避他的名字。此刻想來心裏不覺一空,心髒處傳來絞痛。


    難道是卓英出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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