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其芳正在看文件，見她敲門進來，便扶著眼鏡，不自覺浮起一抹慈祥的微笑，對她道：“正要讓人去叫你，你這就過來了。”
靜姝聽聞，先行按下要說的話，問道：“院長，有急事嗎？”
陳其芳目光一肅，拿起手中的文件晃了一下，對她道：“剛剛作戰部傳過來的新消息，有最新戰況。”
靜姝眼神一緊，走到台前，接過他手中的文件看了起來。原來是一份秘密情報。說的是，北地不知用什麽手段得到了布防圖，在昨晚輕輕鬆鬆調兵出擊占領了仙霞嶺、江山、衢州一帶，他們本來和江浙一直處於膠著狀態，這一突然出擊，形勢發生突變，膠著狀態下有些鬆動的江浙方麵無法抵擋戰火，隻好決定放棄浙江向南突圍。
那麽這樣一來。。。靜姝抬頭望了眼陳其芳，見他微微點了點頭，心裏不禁一沉，道：“江浙突圍的方向，正是我軍所在的方向，我們怕是要直麵相遇了。”
陳其芳拿過她手中的文件放到桌子上，迴頭望向窗外，道：“如果這個情報是真的，那麽我軍再不出手相幫就再也說不過去。”
靜姝眉頭一鎖，該來的終要來臨。不管怎麽說，承軍這次出戰名義上都是江浙拉的外援。
她問道：“那作戰部那邊是怎麽決定的？”
陳其芳揮了揮手，道：“他們的決定是要對外保密的。我們無從得知。”
靜姝點了點頭，目光一閃又投向桌上的那份文件，心頭微轉，道：“即使是保密的，那送來這個文件也很能說明問題了。”
陳其芳迴身看她一眼，目光傳來讚賞，道：“不錯。所以，這也就是我找你來的目的。雖然作戰部那邊沒有傳來絕對的信息，但是釋放過來的信號已經很明朗。一會兒，你傳達下去，軍醫部全員整裝待命，一切大概就是這兩天的事情。”
靜姝心神一震，麵容肅然頷首道了聲：“是。”
這樣接到命令，輾轉走了幾個院子，分別去醫區、護理區、器械區各個負責人那裏作了傳達，這些負責人都是陳其芳挑選過的有戰爭經驗的優秀醫務，接到這樣的命令意味著什麽，他們心裏都有數，所以，命令一出，各自分頭立即去行動。
如此有條不紊，安然有序，靜姝這才微微放下心。在此心頭微鬆之際，她才忽然想到，剛才忙於正事，浩清的事情又給忘了。
如今戰爭一觸即發，浩清這種心境在這個團隊裏，就像個炸藥包一樣隨時即點即炸，必須盡快想辦法把她送走，不然一旦戰事拉開，忙亂之際，自己恐怕很難對她看顧周全。心裏拿定主意，她隻好又轉頭走向陳其芳辦公室。
隻是未料到，趙為民會在這裏。
陳其芳和他正在說話，見靜姝進來，便問道：“命令傳達下去了？”
靜姝點頭道了聲：“是的。”趙為民趕忙從凳子上站起，道：“李醫生，你來了。”
靜姝讓他繼續坐，自己撿了陳其芳旁邊的位置自去坐下，見陳其芳正在抄送文件，便接過手來，替他謄寫。
陳其芳隨她，目光中溢出一種父輩的愛護，不過一瞬，他又轉頭繼續對趙為民道：“你的報告我看過了，在學校的時候我本來就想找你談談的，你的底子很厚實，比別的學生要領先很多步。”
趙為民仰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喜意：“我一直以為您沒有看到報告，不想您……真的太感謝您了。”
陳其芳溫言道：“看到的，隻是一直沒有抽出時間來找你談話，我調出你的資曆表看過，你以前的社會閱曆十分豐富，有些可謂是顯著，鑒於此，我有個想法想要諮詢你。”
“什麽想法？部長您請說。”
“有沒有興趣轉到我的門下？”
趙為民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陳其芳，靜姝聞言也是滿含驚訝。
陳其芳嘴角一勾，問道：“不願意？”
趙為民忙不迭點頭：“願意願意，部長，我從未敢想過。”
靜姝看他喜不自勝，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不禁撲哧一聲笑道：“恭喜你哦。”
趙為民站起來，對陳其芳躬身就是一拜，道：“謝謝您，部長。”
陳其芳擺擺手，讓他坐下，道：“這些舊禮就免了。那你是同意了？”
趙為民趕忙點頭：“同意同意，心情現在還不能平靜。”說著，又激動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框。
陳其芳讓他稍安勿躁，又道：“那等迴去後，你一方麵在學校上課，課程外呢就來醫院幫我忙。怎麽樣？”
趙為民答應著。靜姝從文件裏抬起頭看他道：“真好，以後我就有幫手了。”
趙為民正經道：“算起來，李醫生是我的前輩，我應該叫你一聲師姐。”
靜姝連忙擺手：“不要這麽叫，叫我名字就成，你這樣叫得我心虛，再說我才不要師姐這個稱唿呢，憑白老了幾歲。”
趙為民笨拙地解釋：“我沒有說李醫生老的意思，真的。”
靜姝看他動輒如此認真，不禁又是一笑，道：“哎呀，給你開玩笑的。總之既然我們以後是同門，直接喚名字就挺好，你說呢？”
趙為民看了下她明亮的眼睛，有些自慚，道：“可以嗎？”
靜姝笑道：“當然。”
趙為民略一遲疑，慢騰騰叫道：“靜姝？”
“恩。是我。”靜姝嗬嗬一笑，向他眨眨眼睛。
趙為民微窘。陳其芳好笑看了看靜姝的調皮樣兒，不禁搖搖頭道：“不要鬧小趙了，他是個老實的孩子。”
靜姝抿唇一笑，看向趙為民道：“瞧瞧，你這剛一來，我就馬上變為不老實的孩子了，你說院長是不是偏心？”
趙為民臉一紅，支支吾吾道：“靜姝，部長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想偏了。”
靜姝再次笑出聲。
陳其芳看了看手表，對趙為民道：“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等我們迴去後再行實施。你先迴去忙吧。”
趙為民點頭答應著，向他道了聲再見，又向靜姝說了聲迴頭見，便喜滋滋地轉身出去。
靜姝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嗬嗬一笑，道：“趙為民真是靦腆得很。”
陳其芳也是無奈搖頭一笑，看向她謄寫的文件。
對於靜姝的字體，他向來很是讚賞，他一向覺得字體是與自身氣度有深切關聯，很少有女子的字體練到像靜姝這樣如此有大家風範，勁拔有力，是一個人的骨格。
半晌，他把目光從文件移到靜姝臉上，出聲道：“你是不是有事和我說？”
“啊？”靜姝微微驚訝，她很明顯嗎？
陳其芳嘴角勾起：“你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就是有事和我說，對嗎？隻是那時有正事要忙。”
靜姝佩服道：“院長，您真厲害。”
陳其芳不理她帶的高帽子，問道：“什麽事？是不是和徐家那女娃有關？”
靜姝更驚訝，道：“您都知道了？”
陳其芳點了點頭道：“知道大概吧，你隻說你來做什麽的吧？”
靜姝放下筆，鄭重道：“我來向您請示送浩清迴去。”
陳其芳搖頭：“我們沒有時間和精力。”
靜姝連忙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她送到她哥哥那裏，讓她哥哥派人送她就成。”
陳其芳揉了揉眉頭：“這孩子怎麽這麽添亂？我們沒有精力，不代表徐浩森就有，他比我們更忙。”
靜姝低下頭，臉龐微熱。
陳其芳看她道：“我不是說你。”
靜姝道：“我知道，院長。”
陳其芳歎口氣，道：“如今也隻好讓徐浩森送她迴去了，她在這裏鬧騰也不是辦法，戰事一開，她若在這裏鬧，我會軍法處置。”
靜姝眼神一緊，點頭道：“我就是考慮到這一層，所以想著提前送她走。”
說完，看陳其芳臉上滿是陰雲，不禁又道：“院長，浩清其實是年齡小，她。。。”
陳其芳揮揮手：“不要再以年齡小為借口，放眼望去，像她一樣年齡的將士們多的是，怎麽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說到底，就是內心浮躁，長此以往，這孩子以後也難成事。”
靜姝不語。
陳其芳控製下脾氣，道：“這樣，你晚些時候，去一趟長官部見一下徐浩森，讓他安排吧。”
靜姝點點頭，暗歎一聲：如今隻好這樣了。
黑夜森然，長官部大宅門口，值夜衛兵手中緊握的機槍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凜然的寒光。
靜姝目光在那槍支懾人的光芒上一晃隨即繞開，心裏不禁暗歎一聲。
前麵引路的衛兵在門口喚道：“醫生，請往這邊走。”靜姝點了點頭，雙手攬緊大衣，隨他步入這警衛森嚴的長官部大宅。
宅內安靜如許，遠處的屋宇在這漸籠的夜色中變的影影幢幢，靜姝環視了下周圍，嘀咕一聲，這就是浩森他們的大本營？太靜了。
路上偶爾會碰到巡邏兵一隊一隊走過，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這寂靜裏顯得格外醒目。
待到裏苑，才漸漸有了人聲，衛兵在前麵離她三步外走著，時不時扭頭狀似無意地瞧她一眼，靜姝在他第五次扭頭後終於奇怪地摸了摸臉，她臉上有什麽嗎？
那衛兵見她這個舉動，趕忙迴頭一本正經走好，靜姝瞧他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上還殘留著稚嫩的孩子氣息，心神一轉，大概知道他為什麽看她，不禁嘴角微微翹起，出聲打破沉默道：“還遠嗎？”
那小衛兵一呆，半天才反應過來靜姝是在和他說話，臉龐微微一紅，停下半步，道：“不遠了。”
靜姝微笑：“你們長官平時晚上辦公到幾點？”
小衛兵搖搖頭道：“沒有確定時間。”
“哦？”靜姝瞧他。
小衛兵不敢看她的目光，低頭看路道：“我們長官軍務繁忙，休息時間本來就是有早有晚，有時是通宵不睡。”
靜姝點頭不語。那小衛兵看她一眼，趕忙轉開目光道：“你真的是軍醫部的麽？”
靜姝奇怪：“當然，你們不是檢查過我的證件了麽？你在懷疑什麽？”
那小衛兵眼神不明地看靜姝一眼，不知怎地，忽然臉色一肅出聲道：“既然這樣，醫生小姐，希望你隻是做好你分內的工作。”
這是何出此言？
靜姝滿頭霧水，不知他為何忽然變臉，還有“隻做好分內工作”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小衛兵見她不答，又急言令色補充一句：“我們長官為人正派，你們就是有什麽想法，在長官那裏也是行不通的。”
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靜姝猛然醒悟，看來這衛兵對她有什麽誤會，這夜色漸起，一個女子隻身來長官部。。。呃。
但是，等等，他說的是“你們”。
靜姝心裏一動，抬頭問他：“你是說另有女子來找你們長官？”
那小衛兵憤憤一句：“還不就是。。。”
“大小姐。”正在這時，前方陰影處突然走出三個人打斷了小衛兵的憤然之語。靜姝霍然抬頭望去，見打頭的正是一直跟在李明誠身邊的副官陳岑，這次徐浩森領兵來此，李明誠為保萬一，特意派他來貼身保護。方方麵麵，李明誠對徐浩森的心可真是沒得說。
“陳副官。”
陳岑接到衛兵通報時還有幾分猶疑，不確定這位軍醫部姓李的女醫生到底是不是他們家大小姐，所以急忙前來迎接以便探個究竟，直到剛才在遠處看到玉然而立的身影的一刹那，他才確定原來真的。
“大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陳岑還在震驚中緩不過神。
靜姝輕笑：“此事說來話長，改日再慢慢告訴你。我今天來找浩森是有急事，你先帶我去見他。”
陳岑點頭，不再過問，急忙引她上前。想來督軍並沒有把小姐來前線的消息提前告訴他們，浩森和他一樣還不知道小姐的來臨，那麽他一會兒見到小姐該做何感想呢？陳岑嘴唇抿起。
靜姝正欲前行，卻忽然頓住腳，轉頭向剛才領她進來的小衛兵道：“對了，你剛才還未說完，那個來經常找你們長官的女子是誰？”
那小衛兵早已經被陳岑對靜姝的稱唿驚得目瞪口呆，陳岑來來自哪裏他們這些小兵都很清楚，是督軍大人的貼身副官。這會兒這個美麗的女醫生卻被他畢恭畢敬稱為大小姐，那麽她的身份是什麽已經唿之欲出。他呆住了。
靜姝看他對她的問話沒有半點反應，隻好搖搖頭，轉頭離去。
剛才在陳岑身邊跟著的一個士官，待靜姝和陳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伸出手拍拍這個小衛兵的肩膀：“哎，小龍，迴迴神。是看到督軍小姐太美了嗎？呆成這樣！”
原來這個小衛兵叫小龍，他被士官推得一怔，終於迴過神來，見周圍隻剩士官和他兩人，這才抬頭眼和鼻子皺作一團，欲哭無淚道：“大哥，我犯錯誤了。”
士官撲哧一聲笑出聲道：“犯啥錯誤？見到督軍小姐犯錯誤也是美的吧。”說完，哈哈一笑。
小龍愁眉深鎖：“這位醫生真是督軍小姐？那我真是犯錯誤了。”
士官不知道他口口聲聲所犯錯誤為何事，隻是拍著他的肩膀，道：“行了，行了，我聽陳副官說起過，督軍小姐為人很是和氣，你一個小兵能犯啥錯誤，她不會計較的。”
小龍幾乎要哭了，道：“再和氣的人也擱不住我那樣說啊，我說有別的女人來找我們長官。”
“什麽？”士官怒目圓睜，大喝一聲。
小龍被嚇得肩膀一聳，後退一步，不敢抬頭看他。
士官緊跟他向前一步，罵道：“你嘴巴怎麽那麽快啊！長官一世英名都讓你給毀了！長官可是對督軍小姐……算了這事給你說不得！”
小龍不知道他口裏的說不得是什麽事，隻是怯怯抬頭：“所以，我說我犯錯誤了。”
士官一個大掌拍向他的頭，恨恨道：“真要被你氣死了，你說你們這些新兵蛋子，沒事整天嚼什麽舌根，跟一個個婦人似的。老子還沒帶過你們這樣的兵！丟人！”
小龍在他麵前承載著他的唾沫星子，不敢言語一聲，等他掐著腰罵夠了，才一抹臉，問道：“大哥，那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士官一吼：“還能怎麽辦？涼拌！”說著，炮仗似的轉瞬消失在黑夜裏。
他這一走，隻留得小龍在這夜色裏悔的腸子就要斷了，愣了半晌，才轉頭迴大門處，並不知，他的大哥和他擔心的是兩碼事。
這邊靜姝跟著陳岑正拐進一處院落，院裏比別處光亮，兩人一路沒怎麽說話，還是靜姝打破沉默問道:“浩森病的很嚴重嗎？”
“沒有，他就是水土不服，再加上來之前學校課程繁重一直沒有休息，來到這裏忽然就有些支撐不住。不過，因為戰事訊息不斷，他也沒時間休息。”
靜姝點點頭。
陳岑借著燈光微微偏頭看她一眼，有些遲疑道:“陳卓英那裏，小姐已經見過了嗎？”
“見過了。”靜姝道，“剛來我和院長下營地了一趟，就是那會兒知道浩森生病的。”
“噢。”陳岑點點頭，想到浩森和大小姐如今的關係，心裏冒出一股遺憾。
不過大小姐能來，這已經是讓人欣喜的事情，他道:“浩森還不知道小姐來，一會兒見到估計和我一樣吃驚。”
靜姝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陳岑觀她神色，又道：“剛才衛兵的閑言閑語，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閑言閑語？靜姝不解地側頭看他，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剛才那個小衛兵說的話。這會兒又被陳岑提起，這事兒就有點意思了，難道男人們都不知道有一句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看來是真的有別的女人來找浩森。
可是這和她並無關係。
“這是浩森自己的事。”靜姝頓住腳道。
陳岑目光被靜姝一觸，不自然轉開道：“是我莽撞了。”
靜姝輕歎口氣，重新舉步向前走，走了兩步想到什麽，忽然又停住道:“那個女人今天不在吧？”不然豈不是正好碰上？
陳岑連忙道:“不在，不在。”
“噢”靜姝聽聞，便放心地繼續走。
後麵跟著的陳岑沉默片刻，想了又想最終還是解釋道:“大小姐不要誤會了，那女人是北地聯軍派來的聯絡員，並不是那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也不是天天來糾纏。浩森對她沒有意思，他可不是亂來的人。”
靜姝迴頭對陳岑有些無語:“我知道了，陳副官。”
陳岑坦誠道:“我怕小姐對浩森有誤會。”
靜姝搖搖頭，再次輕歎口氣向前走。兩人這迴沒再對什麽女人再多說一句話，直到前方出現一個滿目光亮的門洞，門前警衛圍繞，陳岑指著那光亮所在，道:“到了。”
靜姝聽聞，先行按下要說的話，問道：“院長，有急事嗎？”
陳其芳目光一肅，拿起手中的文件晃了一下，對她道：“剛剛作戰部傳過來的新消息，有最新戰況。”
靜姝眼神一緊，走到台前，接過他手中的文件看了起來。原來是一份秘密情報。說的是，北地不知用什麽手段得到了布防圖，在昨晚輕輕鬆鬆調兵出擊占領了仙霞嶺、江山、衢州一帶，他們本來和江浙一直處於膠著狀態，這一突然出擊，形勢發生突變，膠著狀態下有些鬆動的江浙方麵無法抵擋戰火，隻好決定放棄浙江向南突圍。
那麽這樣一來。。。靜姝抬頭望了眼陳其芳，見他微微點了點頭，心裏不禁一沉，道：“江浙突圍的方向，正是我軍所在的方向，我們怕是要直麵相遇了。”
陳其芳拿過她手中的文件放到桌子上，迴頭望向窗外，道：“如果這個情報是真的，那麽我軍再不出手相幫就再也說不過去。”
靜姝眉頭一鎖，該來的終要來臨。不管怎麽說，承軍這次出戰名義上都是江浙拉的外援。
她問道：“那作戰部那邊是怎麽決定的？”
陳其芳揮了揮手，道：“他們的決定是要對外保密的。我們無從得知。”
靜姝點了點頭，目光一閃又投向桌上的那份文件，心頭微轉，道：“即使是保密的，那送來這個文件也很能說明問題了。”
陳其芳迴身看她一眼，目光傳來讚賞，道：“不錯。所以，這也就是我找你來的目的。雖然作戰部那邊沒有傳來絕對的信息，但是釋放過來的信號已經很明朗。一會兒，你傳達下去，軍醫部全員整裝待命，一切大概就是這兩天的事情。”
靜姝心神一震，麵容肅然頷首道了聲：“是。”
這樣接到命令，輾轉走了幾個院子，分別去醫區、護理區、器械區各個負責人那裏作了傳達，這些負責人都是陳其芳挑選過的有戰爭經驗的優秀醫務，接到這樣的命令意味著什麽，他們心裏都有數，所以，命令一出，各自分頭立即去行動。
如此有條不紊，安然有序，靜姝這才微微放下心。在此心頭微鬆之際，她才忽然想到，剛才忙於正事，浩清的事情又給忘了。
如今戰爭一觸即發，浩清這種心境在這個團隊裏，就像個炸藥包一樣隨時即點即炸，必須盡快想辦法把她送走，不然一旦戰事拉開，忙亂之際，自己恐怕很難對她看顧周全。心裏拿定主意，她隻好又轉頭走向陳其芳辦公室。
隻是未料到，趙為民會在這裏。
陳其芳和他正在說話，見靜姝進來，便問道：“命令傳達下去了？”
靜姝點頭道了聲：“是的。”趙為民趕忙從凳子上站起，道：“李醫生，你來了。”
靜姝讓他繼續坐，自己撿了陳其芳旁邊的位置自去坐下，見陳其芳正在抄送文件，便接過手來，替他謄寫。
陳其芳隨她，目光中溢出一種父輩的愛護，不過一瞬，他又轉頭繼續對趙為民道：“你的報告我看過了，在學校的時候我本來就想找你談談的，你的底子很厚實，比別的學生要領先很多步。”
趙為民仰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喜意：“我一直以為您沒有看到報告，不想您……真的太感謝您了。”
陳其芳溫言道：“看到的，隻是一直沒有抽出時間來找你談話，我調出你的資曆表看過，你以前的社會閱曆十分豐富，有些可謂是顯著，鑒於此，我有個想法想要諮詢你。”
“什麽想法？部長您請說。”
“有沒有興趣轉到我的門下？”
趙為民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陳其芳，靜姝聞言也是滿含驚訝。
陳其芳嘴角一勾，問道：“不願意？”
趙為民忙不迭點頭：“願意願意，部長，我從未敢想過。”
靜姝看他喜不自勝，連話都說不利索了，仿佛看到昔日的自己，不禁撲哧一聲笑道：“恭喜你哦。”
趙為民站起來，對陳其芳躬身就是一拜，道：“謝謝您，部長。”
陳其芳擺擺手，讓他坐下，道：“這些舊禮就免了。那你是同意了？”
趙為民趕忙點頭：“同意同意，心情現在還不能平靜。”說著，又激動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框。
陳其芳讓他稍安勿躁，又道：“那等迴去後，你一方麵在學校上課，課程外呢就來醫院幫我忙。怎麽樣？”
趙為民答應著。靜姝從文件裏抬起頭看他道：“真好，以後我就有幫手了。”
趙為民正經道：“算起來，李醫生是我的前輩，我應該叫你一聲師姐。”
靜姝連忙擺手：“不要這麽叫，叫我名字就成，你這樣叫得我心虛，再說我才不要師姐這個稱唿呢，憑白老了幾歲。”
趙為民笨拙地解釋：“我沒有說李醫生老的意思，真的。”
靜姝看他動輒如此認真，不禁又是一笑，道：“哎呀，給你開玩笑的。總之既然我們以後是同門，直接喚名字就挺好，你說呢？”
趙為民看了下她明亮的眼睛，有些自慚，道：“可以嗎？”
靜姝笑道：“當然。”
趙為民略一遲疑，慢騰騰叫道：“靜姝？”
“恩。是我。”靜姝嗬嗬一笑，向他眨眨眼睛。
趙為民微窘。陳其芳好笑看了看靜姝的調皮樣兒，不禁搖搖頭道：“不要鬧小趙了，他是個老實的孩子。”
靜姝抿唇一笑，看向趙為民道：“瞧瞧，你這剛一來，我就馬上變為不老實的孩子了，你說院長是不是偏心？”
趙為民臉一紅，支支吾吾道：“靜姝，部長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想偏了。”
靜姝再次笑出聲。
陳其芳看了看手表，對趙為民道：“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等我們迴去後再行實施。你先迴去忙吧。”
趙為民點頭答應著，向他道了聲再見，又向靜姝說了聲迴頭見，便喜滋滋地轉身出去。
靜姝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嗬嗬一笑，道：“趙為民真是靦腆得很。”
陳其芳也是無奈搖頭一笑，看向她謄寫的文件。
對於靜姝的字體，他向來很是讚賞，他一向覺得字體是與自身氣度有深切關聯，很少有女子的字體練到像靜姝這樣如此有大家風範，勁拔有力，是一個人的骨格。
半晌，他把目光從文件移到靜姝臉上，出聲道：“你是不是有事和我說？”
“啊？”靜姝微微驚訝，她很明顯嗎？
陳其芳嘴角勾起：“你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就是有事和我說，對嗎？隻是那時有正事要忙。”
靜姝佩服道：“院長，您真厲害。”
陳其芳不理她帶的高帽子，問道：“什麽事？是不是和徐家那女娃有關？”
靜姝更驚訝，道：“您都知道了？”
陳其芳點了點頭道：“知道大概吧，你隻說你來做什麽的吧？”
靜姝放下筆，鄭重道：“我來向您請示送浩清迴去。”
陳其芳搖頭：“我們沒有時間和精力。”
靜姝連忙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她送到她哥哥那裏，讓她哥哥派人送她就成。”
陳其芳揉了揉眉頭：“這孩子怎麽這麽添亂？我們沒有精力，不代表徐浩森就有，他比我們更忙。”
靜姝低下頭，臉龐微熱。
陳其芳看她道：“我不是說你。”
靜姝道：“我知道，院長。”
陳其芳歎口氣，道：“如今也隻好讓徐浩森送她迴去了，她在這裏鬧騰也不是辦法，戰事一開，她若在這裏鬧，我會軍法處置。”
靜姝眼神一緊，點頭道：“我就是考慮到這一層，所以想著提前送她走。”
說完，看陳其芳臉上滿是陰雲，不禁又道：“院長，浩清其實是年齡小，她。。。”
陳其芳揮揮手：“不要再以年齡小為借口，放眼望去，像她一樣年齡的將士們多的是，怎麽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說到底，就是內心浮躁，長此以往，這孩子以後也難成事。”
靜姝不語。
陳其芳控製下脾氣，道：“這樣，你晚些時候，去一趟長官部見一下徐浩森，讓他安排吧。”
靜姝點點頭，暗歎一聲：如今隻好這樣了。
黑夜森然，長官部大宅門口，值夜衛兵手中緊握的機槍在燈光的照耀下，發出凜然的寒光。
靜姝目光在那槍支懾人的光芒上一晃隨即繞開，心裏不禁暗歎一聲。
前麵引路的衛兵在門口喚道：“醫生，請往這邊走。”靜姝點了點頭，雙手攬緊大衣，隨他步入這警衛森嚴的長官部大宅。
宅內安靜如許，遠處的屋宇在這漸籠的夜色中變的影影幢幢，靜姝環視了下周圍，嘀咕一聲，這就是浩森他們的大本營？太靜了。
路上偶爾會碰到巡邏兵一隊一隊走過，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在這寂靜裏顯得格外醒目。
待到裏苑，才漸漸有了人聲，衛兵在前麵離她三步外走著，時不時扭頭狀似無意地瞧她一眼，靜姝在他第五次扭頭後終於奇怪地摸了摸臉，她臉上有什麽嗎？
那衛兵見她這個舉動，趕忙迴頭一本正經走好，靜姝瞧他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上還殘留著稚嫩的孩子氣息，心神一轉，大概知道他為什麽看她，不禁嘴角微微翹起，出聲打破沉默道：“還遠嗎？”
那小衛兵一呆，半天才反應過來靜姝是在和他說話，臉龐微微一紅，停下半步，道：“不遠了。”
靜姝微笑：“你們長官平時晚上辦公到幾點？”
小衛兵搖搖頭道：“沒有確定時間。”
“哦？”靜姝瞧他。
小衛兵不敢看她的目光，低頭看路道：“我們長官軍務繁忙，休息時間本來就是有早有晚，有時是通宵不睡。”
靜姝點頭不語。那小衛兵看她一眼，趕忙轉開目光道：“你真的是軍醫部的麽？”
靜姝奇怪：“當然，你們不是檢查過我的證件了麽？你在懷疑什麽？”
那小衛兵眼神不明地看靜姝一眼，不知怎地，忽然臉色一肅出聲道：“既然這樣，醫生小姐，希望你隻是做好你分內的工作。”
這是何出此言？
靜姝滿頭霧水，不知他為何忽然變臉，還有“隻做好分內工作”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小衛兵見她不答，又急言令色補充一句：“我們長官為人正派，你們就是有什麽想法，在長官那裏也是行不通的。”
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靜姝猛然醒悟，看來這衛兵對她有什麽誤會，這夜色漸起，一個女子隻身來長官部。。。呃。
但是，等等，他說的是“你們”。
靜姝心裏一動，抬頭問他：“你是說另有女子來找你們長官？”
那小衛兵憤憤一句：“還不就是。。。”
“大小姐。”正在這時，前方陰影處突然走出三個人打斷了小衛兵的憤然之語。靜姝霍然抬頭望去，見打頭的正是一直跟在李明誠身邊的副官陳岑，這次徐浩森領兵來此，李明誠為保萬一，特意派他來貼身保護。方方麵麵，李明誠對徐浩森的心可真是沒得說。
“陳副官。”
陳岑接到衛兵通報時還有幾分猶疑，不確定這位軍醫部姓李的女醫生到底是不是他們家大小姐，所以急忙前來迎接以便探個究竟，直到剛才在遠處看到玉然而立的身影的一刹那，他才確定原來真的。
“大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陳岑還在震驚中緩不過神。
靜姝輕笑：“此事說來話長，改日再慢慢告訴你。我今天來找浩森是有急事，你先帶我去見他。”
陳岑點頭，不再過問，急忙引她上前。想來督軍並沒有把小姐來前線的消息提前告訴他們，浩森和他一樣還不知道小姐的來臨，那麽他一會兒見到小姐該做何感想呢？陳岑嘴唇抿起。
靜姝正欲前行，卻忽然頓住腳，轉頭向剛才領她進來的小衛兵道：“對了，你剛才還未說完，那個來經常找你們長官的女子是誰？”
那小衛兵早已經被陳岑對靜姝的稱唿驚得目瞪口呆，陳岑來來自哪裏他們這些小兵都很清楚，是督軍大人的貼身副官。這會兒這個美麗的女醫生卻被他畢恭畢敬稱為大小姐，那麽她的身份是什麽已經唿之欲出。他呆住了。
靜姝看他對她的問話沒有半點反應，隻好搖搖頭，轉頭離去。
剛才在陳岑身邊跟著的一個士官，待靜姝和陳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才伸出手拍拍這個小衛兵的肩膀：“哎，小龍，迴迴神。是看到督軍小姐太美了嗎？呆成這樣！”
原來這個小衛兵叫小龍，他被士官推得一怔，終於迴過神來，見周圍隻剩士官和他兩人，這才抬頭眼和鼻子皺作一團，欲哭無淚道：“大哥，我犯錯誤了。”
士官撲哧一聲笑出聲道：“犯啥錯誤？見到督軍小姐犯錯誤也是美的吧。”說完，哈哈一笑。
小龍愁眉深鎖：“這位醫生真是督軍小姐？那我真是犯錯誤了。”
士官不知道他口口聲聲所犯錯誤為何事，隻是拍著他的肩膀，道：“行了，行了，我聽陳副官說起過，督軍小姐為人很是和氣，你一個小兵能犯啥錯誤，她不會計較的。”
小龍幾乎要哭了，道：“再和氣的人也擱不住我那樣說啊，我說有別的女人來找我們長官。”
“什麽？”士官怒目圓睜，大喝一聲。
小龍被嚇得肩膀一聳，後退一步，不敢抬頭看他。
士官緊跟他向前一步，罵道：“你嘴巴怎麽那麽快啊！長官一世英名都讓你給毀了！長官可是對督軍小姐……算了這事給你說不得！”
小龍不知道他口裏的說不得是什麽事，隻是怯怯抬頭：“所以，我說我犯錯誤了。”
士官一個大掌拍向他的頭，恨恨道：“真要被你氣死了，你說你們這些新兵蛋子，沒事整天嚼什麽舌根，跟一個個婦人似的。老子還沒帶過你們這樣的兵！丟人！”
小龍在他麵前承載著他的唾沫星子，不敢言語一聲，等他掐著腰罵夠了，才一抹臉，問道：“大哥，那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士官一吼：“還能怎麽辦？涼拌！”說著，炮仗似的轉瞬消失在黑夜裏。
他這一走，隻留得小龍在這夜色裏悔的腸子就要斷了，愣了半晌，才轉頭迴大門處，並不知，他的大哥和他擔心的是兩碼事。
這邊靜姝跟著陳岑正拐進一處院落，院裏比別處光亮，兩人一路沒怎麽說話，還是靜姝打破沉默問道:“浩森病的很嚴重嗎？”
“沒有，他就是水土不服，再加上來之前學校課程繁重一直沒有休息，來到這裏忽然就有些支撐不住。不過，因為戰事訊息不斷，他也沒時間休息。”
靜姝點點頭。
陳岑借著燈光微微偏頭看她一眼，有些遲疑道:“陳卓英那裏，小姐已經見過了嗎？”
“見過了。”靜姝道，“剛來我和院長下營地了一趟，就是那會兒知道浩森生病的。”
“噢。”陳岑點點頭，想到浩森和大小姐如今的關係，心裏冒出一股遺憾。
不過大小姐能來，這已經是讓人欣喜的事情，他道:“浩森還不知道小姐來，一會兒見到估計和我一樣吃驚。”
靜姝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陳岑觀她神色，又道：“剛才衛兵的閑言閑語，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閑言閑語？靜姝不解地側頭看他，這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剛才那個小衛兵說的話。這會兒又被陳岑提起，這事兒就有點意思了，難道男人們都不知道有一句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嗎？看來是真的有別的女人來找浩森。
可是這和她並無關係。
“這是浩森自己的事。”靜姝頓住腳道。
陳岑目光被靜姝一觸，不自然轉開道：“是我莽撞了。”
靜姝輕歎口氣，重新舉步向前走，走了兩步想到什麽，忽然又停住道:“那個女人今天不在吧？”不然豈不是正好碰上？
陳岑連忙道:“不在，不在。”
“噢”靜姝聽聞，便放心地繼續走。
後麵跟著的陳岑沉默片刻，想了又想最終還是解釋道:“大小姐不要誤會了，那女人是北地聯軍派來的聯絡員，並不是那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也不是天天來糾纏。浩森對她沒有意思，他可不是亂來的人。”
靜姝迴頭對陳岑有些無語:“我知道了，陳副官。”
陳岑坦誠道:“我怕小姐對浩森有誤會。”
靜姝搖搖頭，再次輕歎口氣向前走。兩人這迴沒再對什麽女人再多說一句話，直到前方出現一個滿目光亮的門洞，門前警衛圍繞，陳岑指著那光亮所在，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