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禮清目送林良歡和楊崢的車子離開,這才往西側的大門走去,果然遠遠看見那輛黑色越野。

    白湛南倚在車邊,一點猩紅若隱若現。

    鍾禮清走過去,對他微微笑道:“怎麽會突然想來給我慶生?”

    白湛南把煙蹄撚滅,並不說話,隻是傾身從車窗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鍾禮清。鍾禮清疑惑的打開,看到裏麵的東西時有些驚訝。

    “這個……”

    “我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

    鍾禮清看著盒子裏安靜躺著的糖稀小人兒,心裏湧起一股難言的複雜情緒。這是他們小時候經常吃的零食,現在已經很少見了。她記得那時候常常是個穿藍色衣服的老爺爺擺著小攤兒,然後有個大轉盤,兩毛錢轉一次。

    要是運氣好了,會轉到特別大的龍或者鳳凰,然後拿在別的小朋友麵前炫耀,覺得特別有麵子。

    小時候白湛南沒少帶她去,她年紀小不懂事,轉不到鳳凰就會一直哭。白湛南會為了哄她一次次掏錢再去轉那轉盤,直到轉到鳳凰為止。

    這些小事兒其實她早就不記得了,可是白湛南現在有意提醒,她還是每件都能記起來。

    雖然隻是很普通的東西,在現在看起來也不值什麽錢,可是這是童年最彌足珍貴的記憶,鍾禮清還是有些感激白湛南。

    “你花了很多功夫才找到吧。”

    白湛南嘴角帶著得意的笑,衝她揚了揚眉梢:“隻要我想做的事兒,沒有辦不到的。”

    鍾禮清莞爾,卻沒有再說話,低頭把盒子好好收緊。

    白湛南把車停好,跟著鍾禮清進了白忱的別墅,他是第一次來白忱的“家”,目光淡淡掃過每一處,眉眼間隱隱有些嘲諷之意。

    白忱早就見他進來,微微眯起眼角:“三哥這麽有心,為了禮清還特意趕到水城。”

    白湛南也笑得別有深意,往人群裏隨意掃了一眼:“邵欽也在這?沒想到你還和他成了朋友。”

    白忱含笑不語,拍了拍鍾禮清的肩膀:“跟吳嫂交代一聲,把客房收拾出來,三哥要在這住幾天。”

    鍾禮清詢問的看向白湛南,白湛南竟然不置可否。

    她越發的頭疼了,這兄弟兩住在同一屋簷下,不知道又該是怎樣一副光景。

    ***

    林良歡和楊崢趕到醫院,楊崢去停車的時候握著她的手,

    表情嚴肅的叮囑道:“在這等我,不許慌、不許哭,一切還有我!”

    林良歡胡亂的點著頭,其實楊崢說的什麽她壓根沒聽進去。

    隻是遊魂似地站在醫院大樓下,夜風吹得她一頭黑發遮擋住了麵頰,隻剩一雙黝黑的眼黑洞洞的注視著前方。

    楊崢很快就折了迴來,半擁著她往樓上走:“警察打來電話隻說爸出了點事兒,沒說明白,所以咱們先別自己嚇自己。”

    林良歡看著電梯上方的紅色數字,眼睛酸脹難當,她緊緊握著拳頭,很久才囁嚅出聲:“我們前天……才剛見過他。”

    楊崢沉默著,搭在她肩上的大手指節扣得更緊:“在那種地方,隨時都有可能出事。”

    林良歡閉了閉眼,眼底酸澀一片,她不敢多想,那些港片和黑幫電影裏的監獄事件,任何一件都讓她心悸。

    林勝東之前那些傷讓她觸目驚心,不然也不會這麽著急找證據救他出來,可是她忘了,也許父親等不了了啊。

    林良歡雙腳都軟的厲害,全靠楊崢攙扶著朝急救室走去。

    尚玫等在急救室門口,大概是聽到院方的消息主動過來的,看到他們時急忙迎上來,目光在楊崢落在林良歡肩上的大手上微微駐足幾秒,轉頭對林良歡說:“情況不太好,但是現在手術的劉大夫已經是腦科最好的專家了,別擔心。”

    林良歡顫聲重複:“腦科?”

    尚玫沉默著,微微點了點頭。

    林良歡這才大步朝一旁的警察跑過去,負責林勝東的警察把事情的大概經過給她講述一遍,大致和她猜得差不多,林勝東吃飯的時候和看守所裏的其他犯人起了衝突,被對方用硬-物連擊後腦勺數下。

    林良歡不明白他口中的硬-物是什麽,更不知道他說的數下到底有多少下。對方隻給她一個模糊的概念,但是林良歡知道,如果有人想要父親的命,就算是看守所也一樣能置他於死地。

    林良歡想象著當時的情景,心裏疼得厲害,眼底的熱液瞬間就湧了出來。父親那麽大的年紀,頭發都開始花白了,還要遭受這種皮肉之苦,她寧可此刻躺在手術室的人是自己。

    楊崢看她情緒不穩定,將她扶在一旁讓尚玫陪著,而他自己去和警方交涉。

    尚玫握著林良歡冰涼的手指,輕聲安撫:“不一定那麽糟的,伯父平時身體很好,一定能扛過去。”

    林良歡淚眼模糊的看著急救

    室的門口,四肢百骸好像都被淩遲著,她已經在努力了啊,不管是公司還是救父親的這件事情上,可是為什麽就總是晚了一步呢?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是她隻是想要一個改正的機會。

    老天為什麽狠到連這個機會都要剝奪?

    等了很久,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推開了,林良歡跌跌撞撞的跑過去,劉大夫取下口罩,疲累的歎了口氣:“手術很成功,但是病人現在還沒有蘇醒的症狀,需要觀察72小時。”

    林良歡低頭看著被推出來的病床,父親蒼老的麵容在一夜之間似乎變了個模樣,歲月留下的痕跡更加明顯了,連鬢角的額發都蒼白如雪。

    她顫著手指覆上他粗糙的手背,上麵有不少老繭,還有褐色的老人斑。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碰過父親的手了,現在撫摸著,心髒都在抽搐刺痛。

    林勝東緊閉著眼睫,唿吸淺的幾乎感受不到。

    林良歡的眼淚撲簌掉著,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她啞著嗓子從喉嚨裏擠出一聲“爸”,剩下的所有悔恨都化成了無盡的眼淚。

    楊崢看著很少哭的女人,最近幾乎把前二十年沒流過的眼淚全流幹不了,眼眶紅的好像滲血一樣,他扶著她低聲安撫:“手術成功就好,別哭。”

    林良歡和護士一起準備把林勝東推進病房,餘光卻瞥見了站在走廊盡頭似乎風塵仆仆的肖禾。

    她不想深究肖禾是為什麽來的,現在連多看他一眼,她都覺得惡心。

    肖禾眼睜睜看著林勝東被推進觀察室,而那個麵容憔悴的女人,餘光一掃都迸射出了無盡恨意。

    他以前一直沒覺得自己錯了,就連前一秒他還在覺得林勝東是罪有應得。

    可是在看著林良歡站在病床前哭泣,全身軟的幾乎跪在地上那一刻,他心裏好像有一根弦被觸動了。

    他隻想著自己沒錯,隻想著林勝東的罪惡,卻忘記了林良歡有多無辜。

    她是他的妻子,卻也是林勝東的女兒,不管她多愛他,也不管林勝東有多十惡不赦,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對她而言,隻有一種身份那就是父親。

    肖禾此刻心底忽然升起一陣恐懼,他忽然害怕林勝東就這麽長睡不起,如果真的是這樣……林良歡該有多恨他?

    想到林良歡會恨他,會永遠恨下去,他居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多在乎這個女人,就連她的離開,他也隻當是不習慣才

    會一直那麽介懷。

    可是此刻,看著她難過,看著她厭惡的看向自己那一眼,他的心髒好像被人生生碾成了碎片,而那個罪魁禍首就是林良歡。

    他好像……比想象的還在乎林良歡。

    肖禾直到病房門無情的闔上才收迴視線,他站在走廊盡頭,正好是一個通風口。大股大股的冷風灌進了他襯衫裏,吹得他整顆心都好像涼透了。

    腳步沉得厲害,他抬腳走向一旁和醫生在交談的同僚,那個警察看到他時微微一愣:“肖隊?”

    肖禾和劉大夫點頭示意,又詢問了一番那個警察林勝東的情況。

    那個警察露出頭疼的表情:“林勝東什麽身份啊,水城黑白兩道都混得風生水起,自然得罪的人也不少。更何況現在,不少人等著坐他那位子。”

    那警察還說了許多,大致的意思都是林勝東在看守所這段時間幾乎沒安寧過,每天都小傷不斷,大傷漸長。

    肖禾沉默的聽著,揣在褲兜裏的手指卻用力蜷了起來。

    林良歡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情,想必對他的恨意隻會越來越深。

    他渾渾噩噩的聽著,站在那裏好像靈魂都被抽去了未知的境地,那警察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道:“本來他這樣的身份,應該單獨關押的。可是不知道怎麽迴事兒,上邊好像有人交代過……”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我們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肖禾嗓子幹的厲害,隻覺得心髒怦怦跳的太厲害,能夠下達這個命令的人,在水城實在為數不多……難道是,父親?

    肖禾沒敢再往深處想,走到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窗看著裏麵黯然呆坐著的林良歡。他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微微弓起的脊背,好像承受了整個崩塌的世界一般。

    他連抬手推開病房門的勇氣都蕩然無存了,這一刻肖禾忍不住問自己,難道這件事……他真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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