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節富貴如意膏


    這個世上,誘人的東西著實太多。一旦掌控不住自己的欲念,就是萬劫不複。譚氏深諳此道,所以她仍拒絕顧瑾之的問診。


    她不相信顧瑾之。


    她並非不相信顧瑾之的醫術,而是不相信她願意救治自己。譚氏覺得,顧瑾之恨透了譚家的人,包括譚氏,這才正常。


    像她這麽刻意討好,反而意圖不軌。


    顧瑾之卻鍥而不舍,每次去都要問問譚氏的病情,一點眼色也沒有。譚氏又不好貿然對顧瑾之說重話,讓她住口、不要再來等語。


    現在宮裏仍是太後做主,顧瑾之又受太後的喜愛,譚氏也不想因為顧瑾之而和太後失和。


    太後如今還是願意對譚氏的所作所為睜隻眼閉隻眼的。假如煩惱了她老人家,真的管束起來,譚氏隻怕束手束腳。她沒有資格和太後叫囂。


    而顧瑾之,每次都能說中譚氏的病痛所在,這更讓譚氏萬分痛苦。


    譚氏這些年小病不斷,活得並不輕鬆。


    誰不想健康?


    沒有健康的時候,才知道再多的榮華富貴、哪怕是母儀天下,也不及能睡個香甜覺、吃頓香甜飯。覺不寐、食不香的滋味,讓生活變得索然無味。


    譚氏好比口幹舌燥的苦行者,顧瑾之的話,宛如甘泉,散發出清涼又香甜的氣息,在譚氏眼前晃動,時刻誘惑著她。她想起“飲鴆止渴”一詞。人渴到了極致。連毒藥都敢喝,毫無理性,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


    譚氏現在便有這種衝動。


    她知道顧瑾之便是那毒藥,讓她瞧病,可能會不得善果。可偏偏這種**蠢蠢欲動,譚氏幾乎要被顧瑾之說得動心了。


    在這種期待和不信任之間徘徊,反反複複的猶豫,讓她夜裏更睡不安寢,早起時臉色蠟黃。又因天冷,去仁壽宮請安迴來時染了風寒。發起了高燒。


    旁人小小的風寒。不過是咳嗽幾聲、打幾個噴嚏,到了譚氏這裏,便是高燒,甚至腹瀉、嘔吐等。她年紀輕輕。身子已經像個年邁的老者了。


    這種時候。她隻怕無力拒絕顧瑾之的誘惑。也許腦袋一昏,就答應讓顧瑾之看診了。所以,譚氏不想見顧瑾之。她宮裏的人。替她拒絕了顧瑾之的問安。


    顧瑾之說了好些話,仍想去給譚氏看病,卻被攔在門外。


    以前譚氏還有點客套,如今是連顧瑾之的麵也不想見了。


    她見不到譚氏,隻得對譚氏身邊的宮女道:“這幾年我在廬州,製了種新藥,叫‘富貴如意膏’,能解百病,萬兩黃金才製成一錢,最是珍貴。旁人開口我也舍不得給。這天下的名藥,也隻皇上、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能享用的。假如皇後娘娘賞臉,我自當悉數奉上......”


    那宮女說會把這話傳給皇後的。她大概不信有能治百病的藥,唇角有縷嘲諷。


    顧瑾之就沒再多說什麽,迴了平就殿。


    臘月的天,冷得刺骨。道路兩旁殘餘的枯草,都似乎凝結成了冰。寒浪似刀子,能把臉龐割破。顧瑾之穿著厚厚的大氅,仍是冷得身子發僵。


    她走路很快,片刻就到了平就殿。


    顧瑾之進入平就殿的大殿,暖流在她身邊徜徉,凍僵的麵頰感受到了暖意,餘寒散盡,烘暖微酲。


    除了老三彥紹,其他人都不在宮裏。


    朱仲鈞昨日跟太後說,要領著孩子們出去逛逛。


    太後先前不同意,而後又想到孩子們難得進京一迴,就答應了。


    正好晉王在場,他聽到了,也鬧著要去。晉王長這麽大,除了祭祀,再也沒有出過宮門。而每年祭祀的時候,都有文武大臣隨行,半步都錯不得,哪裏也不能去玩,讓晉王甚為遺憾。


    他根本不算真正出過宮門。他年紀小,每次皇帝打獵的時候,隻帶著太子,從未帶過他。


    他和燕山一般大,正是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年紀。


    他哀求太後,讓他跟著朱仲鈞父子一塊兒出去玩。


    “祖母可做不了主,你得問你父皇......”太後在一旁笑著說。


    晉王就拉著朱仲鈞,去請示皇帝。


    皇帝猶豫一瞬,然後答應了。


    大概是皇帝兒時也有過這種奢望,希望能走出這高高的院牆,到外頭去看看,所以他理解孩子的好奇和期盼,又有朱仲鈞陪同,皇帝就順勢同意了。


    朱仲鈞、燕山、彥穎都不在,顧瑾之也出去了半日,平就殿隻剩下彥紹。


    一直在睡覺的彥紹醒來之後,見都是陌生的宮人,兄長們和父母皆不在身邊,哇的大哭起來,幾個嬤嬤和宮女圍過來哄,都哄不好。


    他一邊哭,一邊看門口。年紀雖小,眼睛卻靈活極了,對陌生人非常戒備。這個宮人照顧他已有十來天,仍是沒有取得他的信任。


    看到進門的顧瑾之,彥紹立馬就認出是自己的娘親,跌跌撞撞的奔了過來,脆聲喊著娘,緊緊摟住了顧瑾之的腿。


    顧瑾之蹲下身子,抱起了他。


    他一張小臉哭得跟花貓也似,眼睛都腫了。


    “這是怎麽了?”顧瑾之問宮人們。


    宮人們把情況告訴了顧瑾之。


    顧瑾之笑,拿了帕子給他擦臉,道:“娘不是說了,一會兒就迴來麽?”


    彥紹抽噎個不停。


    顧瑾之摟著他,讓他趴在自己肩頭,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柔聲哄他,他這才漸漸止住了哭。


    彥紹有點害怕,都是陌生的宮人,他不習慣。


    顧瑾之頗為內疚。不應該這樣把孩子丟給宮人的。她抱著兒子,就覺得沒什麽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


    到了黃昏,朱仲鈞領著晉王和兩個兒子迴了宮。


    他們先去了仁壽宮。


    給太後請安之後,才迴了平就殿。


    跟著他們的侍衛,手裏拎著不少的東西。


    都是他們買迴來的禮物。


    朱仲鈞讓顧瑾之一一打開來看。


    有吃食,也有首飾、布匹,還有些新鮮玩物。


    顧瑾之笑著,道了謝。


    兩個孩子很累,用了點晚膳,早早睡著了。


    朱仲鈞就對顧瑾之道:“燕山孝順!一路上。他不管看到了什麽。都說要買一份迴來給娘親。他什麽都想著你......”


    顧瑾之甚是欣慰,道:“燕山小小年紀,竟然這樣懂事。”


    燕山的身子瘦弱,顧瑾之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比彥穎和彥紹多。他們娘倆素來就親近。


    顧瑾之愛自己的每個孩子。但。若非要做個比較,那麽,燕山在顧瑾之心中的分量是最重的。她偏愛燕山幾分。這幾分的偏愛裏。也帶著內疚和憐惜。燕山的早產,都是顧瑾之的錯兒。


    若沒有早產,也許燕山現在會更加健康的。


    “可不是?”朱仲鈞也很欣慰,然後感歎道,“我也不指望燕山能文武全才。他心地善良又孝順,能守業就足夠了。”


    王府的財富和實力,朱仲鈞會替孩子們打拚,他有這個自信。


    等將來他百年之後,孩子們安分守己,就能把日子過好,這是朱仲鈞的奢望。


    他當然也想要一個聰明又能幹的長子。


    但是燕山已經這樣了,無法更改。朱仲鈞換個角度一想,也挺滿意的。燕山是早產兒,他能這樣,實屬萬幸。有些早產兒,不是身子有殘缺,都是腦袋不靈光。


    燕山除了瘦弱,智力方麵沒有問題,身體也沒有明顯的殘缺。


    他們夫妻倆聊了一會兒燕山,夜色漸深。


    朱仲鈞有點困了,打著哈欠,問顧瑾之,今日在宮裏做了什麽。


    他幾乎每天都要問問顧瑾之,和她聊聊她的日常,關心她的心情等。


    “......皇後感冒發燒,今日沒見到她。”顧瑾之道。


    她第一次說起這話。


    從前她每天都去坤寧宮問安,隻當是日常晨省,根本沒有特意提及,今日才說了一說。


    譚家,是朱仲鈞和顧瑾之心裏的創傷。


    他們很少說起。


    一旦說起,夫妻倆心情都會很糟糕的。


    “沒見到就沒見到......”朱仲鈞說。


    顧瑾之道:“是的,沒見到也挺好,讓她想想我的話。我讓她的宮人傳話給她,說我有種專治百病的藥,叫富貴如意膏,願意獻給她。”


    朱仲鈞猛然一驚,看著顧瑾之。他知道在晚清時期,鴉|片|膏有各種好聽的名稱,而這富貴如意膏,就是那些好聽名稱之一。


    他的眼神裏變化莫測。


    他沉默,顧瑾之也不語。


    過了片刻,朱仲鈞才道:“顧瑾之,我不想你手染鮮血,這不是你應該做的。你告訴過你,這些事都交給我來辦......”


    “我不在乎!”顧瑾之打斷了朱仲鈞的話,“我不在乎報應,也不在乎天道論理,我隻想報仇。況且,譚氏並不無辜。”


    為了地位,這些年明裏暗裏,譚氏已經有數條人命在身。


    她並非清白無辜者。


    顧瑾之不是道德的審判者,她並不覺得,譚氏的罪需要由她來懲罰。她隻是想要譚家亡。為了這個目的,譚氏是最重要的一顆棋子,僅此而已。


    想想被譚宥綁架的那夜,若不是甄末,現在她的生活,隻怕麵目全非了。


    僥幸,不代表原諒。而未遂,不代表無罪。


    “我在乎!”朱仲鈞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保持底線,至少活得心安理得。顧瑾之,我想你問心無愧。你是我的妻子,不管為你做什麽,都是我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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