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的唇舌驟然離開,顧康健竟生出強烈的失落感,隻能睜大了雙眼,望著上方詫異的俊美臉龐。

    顧寫意明顯怔楞片刻,忽而又笑了。因醉酒,眼神慵懶、唇色嫣紅。顧寫意緩緩站起身,拱手道:"臣弟冒犯了,還望太子多多見諒。"

    話語敷衍的成分居多,腳步略微踉蹌的走到桌子處,又倒了杯酒往嘴裏送。

    顧康健撐著坐起身,用盡全身力氣才使聲調如常,假慍道:"醉成這樣還不忘喝酒!"

    顧寫意痞笑道:"太子爺不知,這叫醒酒酒,喝了就清醒了!"頓了一下納悶的嘟囔道:"君雅與卓雅那兩個小東西死哪去了?"

    顧康健覺得火氣直衝腦門,上前奪過顧寫意手中酒杯,喝道:"你在這麽下去非廢了不可!跟我迴宮,父皇要見你!"

    "迴去幹什麽?學姑娘家似的躲房裏學刺繡?!"顧寫意拉下臉,微挑的鳳眸裏閃過怨毒不甘與鬱鬱寡歡。顧康健身子一僵,顧寫意順手又將酒杯奪了迴去,將杯中美酒喝幹飲盡,沉默的捏著杯子,兩人相對無言的站著。許久,顧寫意唿出口氣,宿醉頭疼似的揉捏著額角,用濃的化不開的疲憊口吻說道:"臣弟酒後失言,冒犯了太子爺,請太子責罰。"

    顧康健道:"五弟,跟我迴去。"

    "行!"顧寫意不置可否的將酒杯扔到桌上,"今日臣弟就跟太子爺乖乖迴去。"

    "今日?"顧康健抓住話柄:"合轍你明日還想著要迴來?"

    顧寫意沒接話茬,隻是笑了笑。

    顧康健看著眼前再不複昔日意氣飛揚,顧盼生輝的少年親王。原以為練就成的鐵石心腸竟不禁開始酸澀。想當年自己親自出城迎接他迴朝時的場麵,何等風光無限?短短幾年,遭遇喪母之痛,群臣貶損之恨,空懷才智抱負卻無處施展。這一切的一切對於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弱冠少年,太過殘忍了。

    眼前的顧寫意,陰沉、暴躁、憤世,仿若璀璨奪目的無暇美玉沾染塵埃。

    顧康健終究心軟,幽幽歎氣:"迴去吧,你這般出眾人物,怎能徹底荒廢。"

    顧寫意垂下眼瞼,長長睫毛覆蓋下的眸子,流動著暗湧。

    三日後早朝,太子顧康健推舉至親王顧寫意負責瀟省濟寒賑貧物資的發放。雍慧皇帝拍板同意,此事就此定了下來。

    遠離政務兩年的至親王顧寫意,再一次迴到政治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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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是對應局勢的轉變,天氣驟然變臉,溫度急轉之下,賑災事宜刻不容緩。

    發放賑災物資可不是象分果子似的簡單明了,最起碼需要災民救助方案、需救濟人口台賬、災民救助花名冊、起草救災糧款分配方案等等等等。還要設計運送物資的路線,提取物資的時間、地點。真正發放時的監督問題。如此多縣鄉,若想做到麵麵俱到,絕對需要精準到巨細無遺的策劃方案。

    禮部內至親王顧寫意原先辦公用的議事房裏,早早聚集了一群大臣。這些人全是皇帝太子諸位皇子掌權官員撥來幫助至親王辦差的。

    屋裏燒著通紅的碳火,暖和的緊。眾人三三兩兩分黨派紮堆,低聲嘀咕著什麽。在座的幾乎人人心裏都打著小九九,彼此皆心照不宣,今日這關顧寫意恐怕沒那麽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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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簾掀開,吹進一股冷風。大家的目光齊唰唰望過去,至親王削瘦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諸位大臣忙請安問好,顧寫意淡淡迴禮。

    甫一開了話頭,一屋子人紛紛高談闊論,,大有隻有我說的才對的架勢。這些大臣多數得了自家主子的指示,故意淨揀那些外行人聽不懂專業術語講,彼此一唱一和的爭論,弄的議事房跟個集貿市場似的,完全無視顧寫意的存在。

    顧寫意渾不在意的靠坐在壁爐旁的椅子上,同樣無視屋裏已呈白熱化的激烈大討論,開始神遊天外。

    有反響,演員才會賣力。那群人口幹舌燥折騰好一會,發現至親王竟然一點反應都欠奉送,漸漸也都詫異的住了口,齊齊看向顧寫意。

    顧寫意一向講究吃穿,當下著一套看似簡單的實則出自名家之手的紫金錦袍,脖子、手腕、腰肢間繡了圈上等雪色狐皮。正在神遊的顧寫意,神色慵懶漠然,臨靠的爐火歡快的跳躍著,火光映亮了他白玉似的俊顏,染上一抹瑰麗。雖不著意,卻顯出一派雍容氣質,說不出的標致。

    眼見顧寫意連眼都要合上準備睡一覺了,有人終於忍不住跳出來,喚道:"至親王,至親王。。。"

    "啊?"顧寫意這才迴神,照舊懶洋洋的樣兒,緩緩開口問道:"都說完了?"

    眾人心中嗤笑,麵上卻是恭恭敬敬:"迴至親王話,都說完了,就等您的意見了。"

    "哦。"顧寫意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懷前手腳利索往每個大臣手裏塞了本冊子。

    "一切照這上麵的辦。"顧寫意撣撣衣角,道:"散會。"說罷頭也不迴的走了。

    屋裏眾人先是靜默幾秒,待顧寫意的身影完全消失時,才轟然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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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憤然聲討者有之,冷眼旁觀者有之,冷嘲熱諷者亦有之。但這一切不過是明麵上裝出來,大家邊扮演自己的角色,邊打量別人的反應,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看似漫不經心的飛快翻看那本的折子,看了沒幾眼少有不變色的。相互交換個眼神,匆匆離去。

    照說,至親王顧寫意如此囂張不留餘地的做法早該引起一片討伐聲,可事情恰恰相反,各派勢力不但沒有群起圍攻,反倒十分配合,事情進展順利。

    數日後,工部侍郎周自修在請客,叫上了七八個談的來,年齡相仿的官員朋友在自家吃席。幾杯酒下肚,氣氛烘托起來,平日裏不好提及的話題此刻便好說了。

    周自修一沾酒就臉紅,實際上心裏倍清醒,大著舌頭問一旁冷麵冷性的俞陽:"隻要沾上至親王的事情就不能按常例去判斷,你說對不對?"

    俞陽事實上就是暗夜裏的莫愚,聞言挑挑眉頭,沒出聲。

    同朝為官的翰林院侍讀學士閔新遠晃晃手中酒杯,漠不關心道:"踏踏實實當咱們自己的差,全心全意為大雍做事,管他各黨派間紛爭如何!"

    "話不能這麽說。"都司戴乙申當即反駁:"要知道,這種事上站錯了隊可是要株連九族的!"轉臉看向俞陽,語氣誠懇道:"俞老弟驚才絕豔,少有的明白通透人,不象我這隻懂打打殺殺的大老粗。連二皇子直郡

    王都對你另眼相看,今日也沒外人,你若是知道些內幕多少透露些,哥哥在此先謝過了!"

    俞陽清淺的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戴兄嚴重了。"掃了眼一桌人,頓了下接著道:"說到底,所有不合常理的反應都源於那本寫著詳盡方案的折子。"

    "折子?"

    "對,那本折子。"俞陽的聲音不冷不熱:"各位覺得賑災是件容易事麽?"

    "當然不是。"周自修忙接口:"先不論另人頭疼的瑣碎方案,單是協調各地官員,監督物資發放就夠受的了!"

    "正是如此。"俞陽道:"象這樣大規模的賑災,不光需要熟知地理的人規劃運送路線,還要計算沿路從各地調取多少幣帛。救荒有賑濟、賑糶、賑貸三者,名既不同,用各有體。極貧民便賑米,次貧民便賑錢,稍貧民便賑貸。這就需要準確知曉不同地區真實受災情況與災民數量。每次災荒過後,大批災民流離失所,農耕嚴重荒廢。為了改變這種局麵還需要實行災後給複、給田等救助,以幫助災民安定生活重建家園,不再流徙。這還隻說了大麵上的事情,真正實施起來還有數不清的工作。"

    戴乙申武人出身,聽得隻犯暈,強自耐著性子問道:"確實很麻煩,但這和至親王的折子有什麽關聯?"

    俞陽清亮的眸子掃過來,道:"完美。這是所有看過折子的人的第一反應!無論哪一處細節,都完美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地步。一個人,即使他再怎麽聰慧再怎麽有才華,也不可能樣樣精通,算無遺漏。"

    在座的人猛然間明白了其中奧妙,初冬時節竟汗透衣衫。

    "俗話說學得文章與武藝,賣於帝王家。身為男兒自然希望自己能名留千古,光耀門楣。可以說,參與那本折子編寫的人,才擔的起驚才絕豔四字。若以真姓名入仕為官,顯身當世,成就不可限量。"俞陽清淡的聲音迴蕩空中,敲在每一個聽眾的心上:"可就是這樣一群奇才,他們不求名利,將畢生所學奉獻給至親王,心甘情願躲在他背後,被掩蓋住所有光芒。"

    後麵一句沒有說,也不必說了。有忠仆如此,再加謀略無雙

    的主上,還愁何事不成?!

    酒宴完畢,俞陽醉成了爛泥,被人扶著上了迴府邸的轎子。行出老遠,俞陽慢慢睜開澄澈的雙眼,攥緊的拳頭壓在胸口,溢出一聲唿喚。

    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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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親王顧寫意極為漂亮的完成了賑災濟貧的差使,對各地官員如臂使指,靈活調動所有資源,其高超的政治才華由此可見一斑。

    朝中大臣們在阿諛讚美的同時也清醒的意識到一件事。

    至親王真如他表現的那樣軟弱可欺麽?!

    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先不論韓家百年大族的根基之深,人脈之廣,單說此番顧寫意隱晦表現出的勢力足讓人匝舌。

    雍慧皇帝自上次險死還生後性情大變,不但縱情聲色,還盲目追求靈丹妙藥,長生不老之術。然,隻要是頭腦清醒的人都明白,這反倒是命不長矣的表現。慧帝究竟還能再活幾年,誰也說不準。也因此凸顯出下屆皇位歸屬問題。

    另一方麵,一直打著太子黨旗號的三皇子顧天賜似乎也按耐不住,頻頻作出出格的事。其意圖路人皆知。再加一個深不可測的至親王顧寫意。原本看上去牢不可破的局勢已然開始漸漸分崩離析。政治上站錯隊是比死還可怕的事情,許多人畏縮了,盤步不前了。他們觀望著,揣測著,不敢得罪一個也不敢輕易對某個皇子示好。

    結局會變成什麽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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