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三個長途販運茶葉的商人,他們遠遠的停下來,在一起不懷好意地交頭接耳。三毛跑過去求助,他們借口推脫,態度堅決。三毛知多說無益,轉身要走,然而她已走不了了。

    在空寂的荒野,在法規所不及的偏僻之處,人的犯罪的欲念便如空氣一般無限的膨脹起來。三毛正要走,就被一人攔腰抱住,而且開始動手動腳。荷西見了,氣得快吐血,嚎叫著:“我殺了你們”。他想放開石頭拚命衝殺出來救三毛。三毛看了急得大叫:“荷西,不要,不要,求求你——”。三人被荷西吸引了注意力,三毛趁機用力朝一人的小腹踢了一腳,那人鬆手,三毛便逃。

    三人以為三毛不會開車,又在這荒郊野外,所以根本不擔心她能跑遠。他們慢慢地開著吉普車來追三毛。三毛上了車,荷西叫她快跑,她來不及答應,開了車子就朝他們衝去。他們慌忙避開。

    最後三毛將車開進迷宮山,躲在一處沙堆的陰影裏,總算是將他們騙過。吉普車遠遠地開了過去。

    此時,已是黑夜,天上的星辰也露出了笑臉。沙堆便處在星光的撫摸之下,一切變得柔和起來,沒有了白日的刺目,隻有黑白分明的立體的世界,也就更容易辨別路徑了。三毛想去檢查站求助,可那樣迴來時,荷西可能已經……,她不敢想下去,隻有捂住臉,壓抑著發自內心深處的強烈的驚悸。

    要留下一點記號,否則迴來時找不到方位。三毛在慌亂中看到了車上的後座,她忙找來工具將座墊拆了下來。把車墊扔在前麵的沙堆邊,三毛發動了車、開了車前的大燈。她還在心中苦苦掙紮,不能意氣用事,現在去找荷西,隻能一起死,去找人來,也許,也許還有一線希望。她想出發,可胸中又湧動著無限的悲哀,似有一個無底的黑洞在吸取著她所有的鬥誌,她拚命的抓取,可救人的繩索又在何方。巨大的傷痛淹沒了她,零亂而飄飛的思緒像一隻受傷的小鳥在一間封閉的小屋內四處撲騰。

    剛剛逃出了狼爪,可還在虎穴中失陷。一個柔弱女子的肩上如何在一個黑夜裏承載這生與死的重壓,她欲哭無淚。在汽車的馬達聲中,她呆望著似乎已失去希望的前方。那片從車上拆下來的座墊孤零零地在車燈中凝望著三毛,在一瞬間,她零散的思維在無助的飄蕩中發生了靈光一現的對接。

    三毛被針刺了似的跳起來,車墊又大又平,不就一個救生墊嗎。她興奮地跳下車將那塊差點給扔掉的希望給撿上車,然後掉轉車頭朝那處泥沼飛奔而去。

    三毛很聰明,她朝著自己的車印走,雖然繞了彎路,但能保證讓她迴到沼澤邊。此時的任何疏忽也許就是致命的。她將車停好,慌忙跑下去,可泥沼裏那有荷西的身影,隻有靜靜的死一般的沉寂。黑黑的沼澤的軀體上偶爾冒出幾個泡泡,就似魔鬼惡毒的詛咒。三毛剛剛升起的希望的風帆一下又掉入了徹底失望的旋渦之中。她已經快急瘋了,圍著沼澤跑來跑去地狂喊荷西的名字。可迴答她的隻是一片深深的沉默。

    荷西肯定死了,肯定死了,這種顛覆世界的驚恐如一隻黑手緊緊抓住三毛的心。她縮進駕駛室,伏在方向盤上淚流滿麵,身子不停的抽搐,如何也壓抑不住那崩潰的痛苦。不知過了多久,三毛隱約聽到荷西在叫她,可周圍是一片黑,什麽也沒有,這希望的唿聲來自於何方呢?她循著聲音開了近一分鍾,終於發現了荷西,他依然在那塊石頭上掛著。三毛高興得要哭出來。被驚恐與慌張左右的她差一點就範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如果她離荷西再遠一些,結局也許又不一樣了。

    用上了座墊,這還遠遠不夠,在希望的火光中,三毛所有的機智已重新歸位,她又加上備胎,利用千斤頂卸下前胎、後輪,仍進沼澤裏,可離荷西還有一段距離。最後她脫下了裙子,割成布條仍給荷西,他抓住後,三毛就開始哭,沒幾聲又停住開始死命地拉,通過倆人的努力,荷西終於一寸寸地爬出了魔沼。沼澤是肮髒而可怕的,它能讓人的生命一點一點地消失,在最終失陷於死亡的幽穀之前,要眼睜睜地看著生機一絲絲怠淨,是一種身心的雙重折磨。

    雖然出了沼泥,但寒冷仍是死亡的鐵鎖,好在三毛還帶了一個裝著紅葡萄酒的皮壺,也不知這皮酒壺是不是三毛在《我的寶貝》中說的那一隻,如果是的話,這個酒壺還是個功臣。再後來的後來,三毛就不再給皮壺裝酒了,她說那種澀澀的紅葡萄酒再也找不到了。

    荷西的臉色像石膏般慘白,喝了好些酒,三毛又用酒給他擦胸口。三毛覺得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荷西的臉上終於現出了血色。又過了半小時,三毛拍著臉叫他,荷西這時才算掙脫了死神的鎖鏈,完全清醒過來,他喃喃不成言的說道:“你,你,你——吃苦了”,說罷抱著三毛就流下了眼淚。

    在三毛智慧與膽略的雙重夾擊之下,死神最終悻悻離去。在迴去的路上,荷西呻吟似的問三毛還找不找化石,三毛說要,她又問荷西要不要,他還嘴硬,說他更要了,三毛問什麽時候再來,荷西說,明天下午。

    月色還是那樣的明冽,如水般清洗著車子的疲憊,穿過了迷宮山,前麵就是一片坦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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