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一張張看完,然後將一疊照片丟下,頹然地倒在地上,那種感覺好似丟失了肉身的靈魂在望鄉台上悵然張望,無奈複無奈,行行又停停。那一城繁華如幽簾一夢已成昨日笙歌,那城南舊事猶在迴憶的枝梢輕晃悠揚,如今卻一人在沙漠深處麵對孤鎮的漠漠輕涼。正在往事不堪迴首中時,天台的空罐又響了,對於三毛來說,當時已沒有什麽能比得上寶貝木條的重要。她上去一看,又是風兒的戲弄,遂惘然而下

    在沙漠裏是浪漫不起來的,荷西本來就不羅曼蒂克,三毛也將風花雪月的心收了迴來,用在了做飯上麵。開始時,她是用兩口鍋分開來做飯菜,後來她又有了新發明,將米和菜肉放到一起煮,做成菜飯,又簡單,又好吃。這樣的新式做法還真是讓人歎為觀止啊!

    荷西在燭光下畫好了家具式樣圖,讓三毛選,她挑了最簡單的。第二天一場做家私的過家家遊戲正式上演。荷西把算好尺寸的木料先鋸出來,三毛來編號。太陽慢慢地爬到了頭頂上,熱浪如一條條齜牙咧嘴的火蛇迅速地從地麵往上直躥。酷熱逼人,三毛覺得天空都飛轉起來。大地仿佛是蒸籠裏的遊樂場,而三毛隻是坐在天旋地轉的旋椅上目眩的孩童。她不時的拿冰水給荷西喝,用濕毛巾給他擦汗,給他赤膊的背上抺油,或是壓著木板一端好讓他鋸。荷西一句話不說,埋著頭幹活,就如希臘神話裏拚命推著巨石上山的天神。

    當夜晚十一點的腳步走到門外的時候,他們終於擁有了一張桌子。第二天,荷西笑著告訴三毛一個聽來的秘密,說那木箱子是裝棺材的包裝箱,後來又無所謂地繼續幹活去了。三毛從小就敢在墳墓邊一個人玩耍,她覺得死人比活人還要來得安全,所以並不驚心。隻是聽了之後恍然大悟,怪不得五金店老板問她家有幾口人。這獨特的來曆反而讓她更喜歡那張小桌子了。通過不斷努力,他們家裏便有了一張桌子,一個書架,一個小茶幾,而衣櫃也在製作當中,窗簾也有了,一個溫馨的小家初具雛形。

    麵對物質生活的匱乏,三毛並沒有氣餒,而是在礫石之間努力開出一朵向陽的小花,雖在艱苦的環境中仍不失對美好人生的追求,雖身在沙漠,卻仍不丟對亮麗生活的渴望。能在普通平凡的生活深處發掘出美的一麵,這正是三毛的可貴之處。而她不屈的求索也得到了荷西完美的支持,麵對她的決擇,荷西總是全力以赴的配合,這種個性上的相知相惜,這種內心深處的緊密契合是他們幸福婚姻的堅實基礎。他們就如一對相親相愛的白天鵝,在湖畔共同上演了一出心係愛巢的童話故事。

    因為住的地方沒有門牌,三毛就在鎮上郵局租了一個郵箱,每天要走一小時的路去鎮上看信。一來二去的,鎮上的人她認識了許多,特別是郵局和法院裏的人,都成朋友了。

    有一天,天氣很熱,三毛又坐在法院裏躲避著街上的熱潮,秘書對她說,你們可以結婚了,時間也選好了,就是明天下午六點鍾。明天,就是明天,三毛似乎熱昏了頭一時還沒反應過來。秘書有點生氣地說,當初不是說要快,要快嗎?好似他已盡快辦下來了,而你們卻又不急了。三毛連說謝謝,夢遊一般走出法院,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望著沙漠發呆。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就像猛地被一口甜水嗆住了喉嚨,還沒來得及品味甜蜜。就要結婚了,就要遠離單身的日子了,昨日的笙歌燕舞徹底的化作了一方窗前的絲巾,那如夢的繁華隻能永遠在迴憶中沉寂,從今日起,不能任性,不能亂跑,因為肩上有了沉甸甸的一世的承諾。

    正在發呆,忽然看見荷西的同事開著吉普車經過。三毛急忙跑上去叫住他,讓他給荷西帶口信,說明天要結婚了。同事詫異地問,荷西不知道嗎?三毛說,別說荷西,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同事遺下奇怪與不解的目光開車走了,三毛明白他誤會了,他可能以為他們想結婚都想瘋了。

    荷西沒等下班就飛車迴家,一衝進門就問,明天,真的是明天?隨後三毛拉著他跑去發電報,荷西的電報長得像信,三毛給家裏發了幾個字:“明天結婚三毛”。三毛所有的書信都被父親視若珍寶般細心保存起來,多年以後,也許正是因為這封電報,才確定了三毛結婚的正確日期。

    三毛有些呆然,父母親多年來對她一味牽腸掛肚的擔心,如今總算是可以鬆口氣了。等了這麽多年才讓雙親放下擔憂的負重,她覺得真是對不起他們,甜蜜中又加入了一絲深深的愧疚。幾個簡單的字便對過去的浪跡人生做了一個告別,而未來很遠的路從今起便開始了出發。

    發完了電報,荷西也有點呆呆的,他不知道做什麽好。辛辛苦苦流淚流汗地衝過了終點線,卻一下子失陷在茫然不知所措的幸福中,四周是一片歡歌前的真空。多年苦苦的思戀,終於等到了花開的一天。從少年起就做的夢,在今天總算是編陳在開滿鮮花的小徑上。一段永不言棄的愛情的苦旅,在曲折彎延之後總算迎來了春天的問候。那一句年少時許下的諾言終究刻上了永恆的山顛。荷西一時百感交集,欣喜、悵惘的思緒如一張甜密的網罩了下來。他們是即現代又傳統的人,一張簡簡單單的紙,在他們看來就是一生一世永不更改的誓言。之後他們去看了場電影,算是對單身生活作一次最後的告別。

    第二天下午,三毛提水迴來,有點累,正在小睡。荷西手中抱著一個盒子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進門就大叫,興奮地說有東西送給三毛。三毛光著腳跳了起來,去搶盒子,一麵叫道,一定是花。荷西有點失望,沙漠裏哪有花嘛!三毛趕緊打開盒子,卻原來是一個駱駝的頭骨,慘白的顏色極有藝術的質地,眼睛是兩個大大的黑洞,一排牙齒張牙咧嘴地衝著三毛,似乎能一口就咬住她的心事。她拿著這個奇特的禮物簡直太高興了,荷西可真是她的知音,都鑽到她心裏去了。兩人對事物的美都有異於常人的獨到見解。這件禮品是荷西在沙漠裏苦尋了許久才找到的,在他過世後更是顯得愈發的珍貴,三毛說是死也不會送人的。如今這個遠離了沙漠的寂寞的駱駝頭骨,張著失望的雙眼正在何處默默的迴憶著那一場塵緣中的偶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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