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鍾越不是個小心眼的人,至少對白楊不是。

    就算白楊不去看他,他也不會計較什麽。但是當白楊從病房門口探出頭的時候,鍾越還是高興地笑起來。

    李念不在,白楊也很高興,白楊拖著一屁股的元祖點心一溜煙奔到鍾越床前:“小鍾!給你的!想不想吃麻辣小龍蝦?明天給你帶!”

    鍾越笑吟吟看著他,“甜、甜食……別吃、太多,對、嗓子……不好,辣、辣的也是。”

    他嘴上這麽說著,手裏還是打開白楊的點心,一樣嚐一口。

    “好吃。”

    鍾越說三個字以下的話基本就不會結巴。

    白楊深深體會到什麽叫顏值就是正義,要是別人嫌棄他的禮物,他早就上去打人了。但是小鍾這麽漂亮,說什麽都對。

    兩人吃了一會兒點心,白楊眼巴巴看著鍾越。

    “小鍾,你能不能教我唱歌呀?”

    鍾越還沒開口,白楊拿手機堵住了鍾越的嘴:“小鍾,你嗓子受傷!我們打字吧!”

    鍾越莫名其妙,明明我剛才可以說話的呀。

    白楊央求地看他:“你說話太費事兒了……”

    鍾越有點兒委屈。

    委屈歸委屈,兩個人還是頭對頭開始了微信交流。

    白楊一直覺得自己唱歌還挺不錯的,畢竟從小到大的麥霸。當然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確實唱得很不好了。

    白楊:【我是不是真的唱得很爛?】

    鍾越:【也不算……不過確實有很多小問題。】白楊:【哪些問題?】

    鍾越:【你的聲音很清澈、有透明感,這樣的音質其實挺少見的,算是少年音吧。這種聲線運用好了,真的是挺討巧的。】白楊被他誇得有點興奮:“別誇我呀,說問題,說問題。”

    鍾越:【……你唱歌,音準沒問題,節奏也沒問題,就是氣息很差,很急。節奏雖然是對的,但是總感覺你在趕什麽。而且你總喜歡在不應該炫技的地方拉一些假音……】白楊:【……】不,我那不是炫技,不捏嗓子我唱不上去……

    鍾越:【就初賽咱們那首歌,其實我是希望能凸顯你聲音的清澈感。但是每次唱到尾音你就急匆匆地收迴去了,我隻好幫你補上……】白楊:【那要怎麽樣,拉長嗎?】

    白楊誇張地啊啊啊啊啊了一段。

    鍾越笑起來。

    鍾越:【怎麽說呢,其實如果那個地方用假音唱,其實也是正確的做法,會顯得圓潤,但是咱們這首歌是校園民謠,我想要那種好像大男孩隨口吟唱的感覺。你在那個地方唱假音,就覺得沒那麽純真了。】鍾越:【成語怎麽說來著,不以辭害意,我個人是覺得,意境的真實比單純的技巧更能打動人。】白楊:【……小鍾。】

    鍾越:【?】

    白楊:【你簡直太厲害了,你是我的男神。】鍾越:【……】

    白楊:【可是我連你說的技巧都沒有,我真是唱不上去,我才扯嗓子嚎的……】……鍾越頓時有種對牛彈了半天琴的感覺。

    鍾越:【……你多練練跑步吧,增加肺活量,記得每天吊吊嗓子。來排練室,我帶你練聲。】白楊感激得無以言表,一把抱住了鍾越。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聊得正歡,李念從外麵進來了。

    “你們倆幹嘛呢?”

    李念伸頭一看,立刻翻臉:“有嘴對麵打什麽字?鍾越好好說話,又不是啞巴!”

    白楊不高興了:“不是說了你今天不來的嗎?”

    李念橫了他一眼:“醫院是你金爸爸開的,不是你開的,你說了不算,找你金爸爸去。”

    白楊一溜煙跑了。

    李念沉著臉看鍾越。

    鍾越捏著手機,努力不動聲色地迴看李念。

    “嘴巴這麽費事?張個嘴能難死你?”

    鍾越覺得委屈,又不肯辯,賭氣玩起手機來了。

    李念伸手摸了摸鍾越的喉頭:“還疼不疼?”

    突如其來,鍾越的心髒劇烈地一跳。

    “已、已經……好了。”

    而李念並不拿開手,慢慢又撫上鍾越的臉。

    鍾越死死盯著自己的手機屏幕。

    他耳垂很薄,現在很燙。

    也不知道為什麽,李念看他,他就不敢看迴去。李念越是盯著他,他就越是沒這個勇氣。

    自己隻敢在毫無意義的時候看著李念。

    李念笑一笑,鬆開了手,在鍾越一尺遠的地方坐下來,“小鍾,別怪我,我很著急。你明明這麽好,可以更好。”

    無人的時候李念才喊他“小鍾”。

    鍾越抬起頭來,又垂下眼去。

    李念極自然地拉過鍾越的手,

    慢慢撚鍾越的手指,像撚他形影不離的煙。

    “跟白楊處得來嗎?”

    鍾越點點頭。

    李念突然用力掐住鍾越的指尖:“說話。”

    鍾越吃痛,鼻尖沁出細汗:“處、處得來。”

    李念並不鬆開,仍舊掐著鍾越:“他喊你小鍾,我看你很喜歡。”

    鍾越說不出話,極力忍耐著不出聲。

    李念慢慢掐著鍾越的指尖,從食指,到中指,又到無名指,臉色有些莫名的陰鬱:“他哪裏都不如你,有些人就他媽的運氣好。”

    鍾越強忍著疼痛道:“白楊……很、很努力。”

    李念抬起眼來看他。

    鍾越並不迴避他的目光,又說了一遍:“很努力。”

    李念盯了許久,鬆手笑起來。春光裏,他笑起來簡直如沐春風,整個人看上去溫和又無害。

    “你最善良。”李念說。

    說著他又往後坐遠了一點,對著窗戶點上煙。

    “休息好了的話,明天咱們就出院。下周我聯係了pt唱片,灌張數碼專輯。”李念柔和地笑著:“那五首廢稿也放進去,一首也不浪費,反正有調音師。”

    鍾越彷徨地看著李念侃侃而談,李念臉上掛著他最常見的那種、老於世故的微笑,像是個從來都不生氣的人。

    鍾越迷戀他這種表情,雖然明知道是假的。

    李念抽煙很快,很急,像白楊唱歌似的,抽完一隻,連火機也懶得掏,就著煙蒂又續上:“時間比較緊,你們現在沒有真空的餘地,我聯係了幾個平台,下周灌了就發,給你們一周的時間,你盡量教教白楊。”

    鍾越點頭。

    李念箭一樣看向他。

    鍾越慌忙張嘴說:“好。”

    李念滿意地笑了,伸手拍拍鍾越的臉:“走了,明天來接你。”

    鍾越眼看他走到門口,又叫住他:“念、念哥!”

    李念迴過頭來。

    “你、你……少、少抽一點。”

    李念點點頭:“是我不好,病房裏是不該抽煙。”

    “不、不是的……”鍾越漲紅了臉,“對、對你身體……不好。”

    李念頗有興味地看著他,就手擰滅了煙,背過身來,向他揮揮手。

    鍾越伸著頭,直看著李念一步三晃

    ,消失在門後。

    他泄氣地發現自己又勃凸起了。

    一周後,錄音工作如期展開。具體過程就不談了,一言難盡,功勞最大還是調音師,高音低音都浸滿了調音師的血淚。

    “還是、我把、把曲子……寫難了。”鍾越有些內疚。

    白楊沒空理他,白楊陶醉在自己ps過後的歌聲裏。

    鍾越有點兒怨念地盯著他。

    平心而論,鍾越調教了白楊一個星期,白楊還是有進步的,甚至可以說,進步很大。至少高音不抖了低音也不顫了,雖然唱不上去的地方依然窘迫又尷尬,但是氣息顯然比原先有了那麽一點兒進步。

    鍾越特別給他標上了每首歌的換氣口:“你不要亂換氣,該換氣的時候再換氣。”

    省略號和頓號我們就不打了自己意會吧。

    這對白楊有很大幫助。白楊把剛錄好的這首歌顛來倒去聽個沒完,高興地摘了一邊耳機:“小鍾!都是你的功勞!”

    鍾越原本還有點兒怨念,白楊這麽一說,他又靦腆了:“是、是你努力。”

    “我是挺努力的,”白楊很得意,“我現在天天起來晨跑呢。”

    “金、金總,是不是……也、也陪著你。”

    “是呀,我也拉著他一起跑。”

    鍾越羨慕地看他。

    那邊鍾越和白楊的錄音工作如火如荼,這邊世安整天閑得沒事兒幹,他把鄭美容叫到辦公室來。

    “你從我賬戶上劃錢,看看建鄴或者建鄴附近有沒有什麽新開盤的小區,買兩套小房子,要新的。”

    鄭美容在心裏吐槽新樓盤難道還有舊房子嗎?剛開始她以為世安要投資建鄴地皮,正準備順嘴說建鄴有兩個盤子她手頭在做,聽到後麵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小房子?要多小?”

    世安伸手讓她坐下:“一兩個人住就夠了……是不是現在叫小戶型?”

    鄭美容微妙地看他:“給誰的?”

    世安坦然道:“給白楊。上次咱們去他家,他那個房子還是租的,我看實在是不能住人,四邊環境倒還好,就是樓太舊了。”

    “……”鄭美容心想你那麽多豪宅,白楊還嫌棄?還買兩個小戶型,金世安又開始會過日子了嗎?

    世安看出她心裏有話,揚唇笑一笑:“白楊自尊心強,要給他大房子,他怎麽也不要——我也不能帶他去

    家裏住吧?我想著要不就給他買個小房子,好歹也算在南京安家落戶。應該他也不會拒絕。”

    鄭美容道:“白下鼓樓也有挺好的盤子……怎麽非得買在建鄴?”

    世安點點頭:“我問過他,他畢業就住在建鄴那邊,家這個東西安土重遷,輕易別讓他挪地方,搬家能少走兩步也是好的。”

    鄭美容幹脆地迴答:“好的金總。”

    說完又看著世安,過了片刻,鄭美容笑道:“阿世,你其實沒變。”

    這一聲“阿世”喊得很是親密,世安不禁抬頭來看她,鄭美容話一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低頭笑起來。

    世安覺得有趣:“‘阿世’……你過去這樣叫我嗎?”

    鄭美容撥一撥頭發:“都是過去了……同學的時候這樣叫你。畢竟以前年紀也不大。”

    世安笑著問她:“我過去是怎樣的人?”

    鄭美容心中有些感慨,說實話,自從世安出事醒來,她一直覺得世安變了——是比以前溫文爾雅,可也讓她有距離感,像個陌生人。

    不知為什麽,今天金世安流露出的這一點溫柔,讓她覺得,金世安還沒變。

    雖然已經不再那麽大大咧咧,但對朋友,還是這樣夠意思。也就是為著這一點夠意思,鄭美容才把金世安看在眼裏。

    “你過去就是個講情份的人。”鄭美容說,“雖然做事有些天馬行空,但是畢竟對朋友是很好的。”

    世安頷首道:“我現在依然講情分。”

    鄭美容抬首一笑:“你要是不講情分,我也不會跟著你來海龍了。”

    她這一笑神采飛揚,很有些豪情。

    世安在心裏暗暗讚歎。

    “沒什麽事我就先出去了,”鄭美容走到門口,又迴頭來問:“你說買兩套,兩套都上白楊的名字嗎?”

    世安看著她,淡淡笑了:“那一套給你女兒。”

    鄭美容愣了一下。

    “我聽他們說下個月是你生日,同事一場,沒別的東西,你孤身帶著女兒,我也不好送你什麽,送侄女一套房子權當添妝,等她二十歲,我再送她一套大的。”世安緩緩道:“生日那天你放假吧,陪女兒玩玩去,公司全員發獎金,趁你鄭總一份光。”

    鄭美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禮不算重,難得金世安這樣想得到。

    鄭美容有些傷感,又有些欣慰。

    “謝謝你,阿世。”

    世安報之一笑。

    ——情也好、義也罷,他雖然不是真正的金世安,但畢竟和鄭美容同事一場。將才難得,人情難得,忠心更難得。

    世安望著鄭美容踏著高跟鞋篤篤下樓去,心想若是收伏了這頭雌性猛禽,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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