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安坐在病房的沙發上,麵前是茶幾,茶幾上擺著當天的報紙,和他指名的太平猴魁。

    電視機正在滾動播放和金世安毫無關係的時事新聞。

    金世安仍然無法控製自己對電視的極大興趣,這比收音機有趣多了,像電影,可是又不像電影那樣沒有聲音。世安聽說過有聲電影,可是從來沒有看過。而現在他麵前這個黑色的大屏幕,不僅能唱能演,而且五彩繽紛,更有許多花樣百出的節目。

    真是了不起。

    他花了兩天的功夫,旁敲側擊地了解到現在已經是2012年。離他被露生刺死的時間,整整過去了八十年。

    他不能隨便說話,他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叫做借屍還魂。

    而他不知道這個時代對借屍還魂是怎樣的態度,或者說,會怎樣地處罰他。他已經在露生手裏死過一次,現在他需要在這裏活下去。

    說來好笑,世安醒來的那一瞬間,心裏想的都是露生。露生捅了他,哪怕沒有捅死,他也覺得萬念俱灰。

    可他睜開眼睛,又看到了那張臉。

    那個人不是露生,那個人叫做白楊。

    世安突然就湧起了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是不是露生也轉世投胎來了這裏?又或者,他們還能再續前緣?這些世安都沒有心思去多想,他現在非常單純地,想要再見白楊一麵。

    鄭美容之前已經找他談過幾次話,內容無非是希望他迴憶起過去的事情,以及反複詢問他白楊到底做過什麽。結果當然是毫無結果。盡管他失憶了,鄭美容還是兢兢業業地向他報備公司的情況,這讓世安對鄭美容更加高看一眼。可他也知道,對這個鄭總不能說出實情,因為他目前沒有這個能力去駕馭鄭總。

    這是個有野心的女人,一眼就看得出。

    他當然也希望這位鄭總會和金總有點什麽私人的感情,那就會為他多添一份籌碼。

    但是很遺憾地,金世安從鄭總的眼神裏,看不出任何私人情感。

    隻能靠騙。

    金世安佯裝失憶,問到急了隻好裝頭痛。鄭美容萬般無奈,以一天兩次的頻率怒罵孫院長,孫院長又罵腦外科和神經科。醫生們苦不堪言,隻好天天開會,最後得出結論:“金總可能是突然受到刺激,導致了失憶,又在墜樓時撞擊了腦部,導致他失去了部分常識。在腦部受傷的病例中,有失去語言功能的,有失去理解功能的

    ,金總很萬幸,隻是在常識結構上受到了一點損害,不過他本來就是個隨性的人,相信隻要做好複健,就一定不會影響生活。”

    ——這話說得跟不說有什麽不一樣?翻譯過來就是:全天下壞腦子的多得是,有的不會說人話了有的不會聽人話了,你們金總本來就傻,再傻一點兒也沒什麽關係,反正不痛不癢的死不了。

    鄭美容雖然勃然大怒但是已經懶得再罵孫院長了。

    她決定對金世安放棄治療,反正金世安本來也不管公司的事,就讓他慢慢複健去吧。趁他傻了還能恐嚇他多要兩份股票。

    金世安等了許久也沒再見到白楊,於是把鄭美容叫來問話:“我還要住院多久?”

    鄭美容恭恭敬敬:“金總,醫生建議是讓您在醫院繼續休養。”

    世安雖然不知道鄭美容心裏打著什麽主意,但他看出鄭美容另有居心,於是笑了笑:“我很好,明天就安排我出院。”

    鄭美容二話不說:“我知道了。”

    “還有,我要見那個白楊。”

    鄭美容都快把白楊忘了,金世安不提她都想不起來還有兩個人現在正在盯著白楊。她交代過,白楊一旦敢跑就帶人來見她,看來白楊最近十分老實,呆在南京哪兒也沒去。

    “金總,您是不是想起來什麽了?”

    世安點了點頭:“他當時救了我,我要見他。”

    鄭美容:“……”

    白楊被安排單獨和世安見麵。就在vip病房裏。

    鄭美容對他們的會麵並沒有太大興趣,既然金世安已經放話說了是白楊救了他,她也沒道理再跟白楊過不去。她隻是緊張金世安到底想起來了多少事情。

    看來要股票的事情得放一放。

    白楊走進病房的時候,世安正在看電視。見他來了,世安站起身,向他溫和地笑了笑。

    “來,坐。”

    白楊有種惶恐的感覺,他已經習慣了金世安坐沒坐相的腦殘風格,突然如此坐如鍾站如鬆,白楊覺得金世安下一秒又要強b自己了。

    世安吩咐護士:“倒茶來。”一麵繼續溫和地笑:“好幾天沒見你。”

    白楊的腳在哆嗦。

    護士倒了茶來,把門關上了。

    兩個人沉默地看電視。電視裏女主角正在哭天搶地地問男主角:“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為什麽

    ?”

    問得太好了,白楊也想問問金世安,為什麽要這樣對自己?到底想幹嘛?

    金世安說自己救了他,聽到鄭美容這麽說的時候,白楊心裏簡直狂喜,隨後就是心驚肉跳。他很怕金世安蓄意報複,騙他來霸王硬上弓。

    想什麽來什麽,金世安拍了拍他的手。

    白楊反射性地跳起來,縮迴手。

    世安憐惜地看他:“你怕什麽?”

    白楊又坐下來:“沒有……你突然……摸我手,有點肉麻。”

    世安誠懇地抱歉:“失禮,是我唐突了。”

    白楊有種吃屎的感覺。

    他已經無法說服自己眼前這個迷之儒雅的男人居然會是金世安了。金世安是在醫院被電擊了嗎?他到底發生了什麽難以想象的事情,一下子變成如此可怕的乖寶寶。

    世安將白楊的表情盡收眼底,不疾不徐地喝茶:“我和鄭總說了,是你救了我。”

    白楊又有底氣了:“是啊,我給你做了十分鍾的人工唿吸呢!”

    世安從茶杯裏抬起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是你殺了我。”

    賭一把。

    他贏了,因為白楊一瞬間驚呆了。

    世安看他的表情,心下暗笑:“當時我醒過來,第一個就看到你,按理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天天來看我,怎會對我如此懼怕?我拉你的手,你卻將我推開。”

    白楊強行無辜:“我不喜歡被男人拉手。”

    世安笑一笑:“是嗎?你的眼神我記得很清楚,那不是厭惡,是恐懼。你在怕我。”

    白楊心想你都對我強j未遂了我能不怕你嗎?雖然我確實不是因為強j才怕你。他有點生氣,臉也紅了。

    世安不動聲色,“鄭總說,那天我們一起喝酒,之後我就墜樓昏迷。是我對你做了什麽,然後你與我發生爭執,情急之下,你將我推落高樓。”

    他語速並不快,甚至算是輕柔,然而十分篤定,仿佛根本不是猜測,而是平靜地在敘述事實,不容白楊有任何辯解的餘地:“你殺了我,於心難安,更怕我醒來指控於你,因此日日來看我是否蘇醒。我醒來之後,所有人看到我失憶,都焦急萬分,唯獨你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可見你當天必定做了虧心事。

    他深深看住白楊:“你怕我想起來你做過什麽,是不是?”

    白楊站起來:

    “不是這樣的!”

    世安莞爾一笑:“你看看你自己的腳,你的腳在抖,你再看看你的臉,你的臉全紅了。按理說人若被冤枉,臉紅脖子粗也是尋常——可我方才說你殺我的時候你並不臉紅,說到那夜飲酒的事情,你卻臉紅了。可見那天晚上,我和你之間恐怕不隻是爭執,還有苟且之事。”

    白楊局促地去瞟自己在窗玻璃上的倒影,世安好整以暇地指路:“衛生間有鏡子。”

    白楊尷尬地收迴眼睛。

    世安徐徐端起茶杯:“你現在臉比剛才更紅了。”

    何止臉紅,白楊眼淚都被氣出來了。

    世安拍了拍沙發:“怎麽急成這樣?坐,慢慢說。”

    他溫文爾雅地放下茶杯:“我說你和我有苟且之事,你卻沒有立刻反駁,可見你剛才說你不喜歡被男人拉手,實是口是心非。你知不知道,剛才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瞳孔放大,眼向右斜,這表明你在說謊。”

    不,白楊心想,什麽叫狗且之事,我真的不懂,隻是聽上去好像不是什麽好事。

    世安沒有想過自己眼前的男人會如此文盲,他還在慶幸自己留學的時候念過這麽一本書,裏麵說了許多人的微小動作。當時覺得是奇技淫巧,現在居然拿來誑八十年後的人,實在好笑。

    他心裏笑著,臉上也就笑出來:“看來我是說中了。何必著急?我又沒有要找你索命。”

    白楊大吼出來:“是你自己非要強上我,我根本沒推你,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世安愣了楞:“強上?”

    白楊豁出去了:“是啊!你還裝什麽?你把我褲子都脫了,非要強j我,你有什麽臉?你還是人嗎?”

    世安不想他說得這樣露骨,更沒想到這個身體的主人居然如此不堪,一時間也紅了臉。又忍不住笑:“你可算是說實話了。”

    這才是好駕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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