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這位先生,俄可否麻煩借你的報紙一閱。”一個操著一口陝西口音官話的壯實青年在甲板上對著正在看報的黃鑫培說。


    “這個,在下馬上就看完這一篇,不知先生可否稍候片刻?”黃鑫培也是個急性子,見洋人艙室的餐廳裏有一份從東京返迴的客船送上來的中文報紙,忍不住借閱了一份,為此還給了印度阿三一個鷹洋。其實黃鑫培不知道這些中文報紙是革命黨在東京出版的宣傳刊物,那阿三根本就是拿這些洋大人不看的中文報紙包自己的皮鞋的,沒想到船上的清國官員竟然花一個大洋購買這些廢紙,哦,是租借這些廢紙,讓那個紅頭阿三鄙夷了一番,這些辮子豬還真是錢多人傻啊。


    “不忙,俄先看看背麵就行。”說著那個陝西漢子坐在黃鑫培對麵,一目十行的看起來。這倒讓黃鑫培不好意思了,自己也不是如此小氣的人,關鍵是在船上太過無趣,吳宸軒整日在艙室裏搗鼓一個黑色扁扁的鐵盒子,也沒什麽公事給他,他又不會跳舞,海景看來兩天早就看膩了,隻好在甲板上無所事事,好不容易有點可讀的東西,自然不舍得鬆手,沒想到對方也是個愛讀書的主,居然坐在對麵看自己手裏報紙的反麵,看似閱讀速度不慢,是不是還用指節叩擊小桌,低聲唿好。


    “先生,你看的如何了,我可要翻麵了。”黃鑫培拿手舉著報紙,為了照顧對方不敢晃動,手臂有些酸痛。匆匆讀完這一麵的內容,打算換麵先詢問一下對方。


    “沒關係,我已經看完了。”那個陝西漢子順手接過報紙,平端著起來另一麵。這麽不把自己當外人,讓黃鑫培也有點吃驚,不過都是愛書人也不計較太多,兩人隔著報紙麵對麵的坐著看起報紙。


    “好!天華兄此言如利劍直刺康南海的腹心。”那個陝西漢子感歎道“南海有聖人曰:日俄之勝負,立憲**之勝負也。既如此,當可知世界之強盡在體製,然則不知彼三韓、林邑、琉球、尼布爾等國若實行憲政可勝俄、奧、德否?窮民以自肥,愚民以自得,以億兆奉數萬,防民甚於防寇,視國人皆為草芥,如何能強國厲兵。滿人蠹蟲不除,獨裁憲政有何異哉?”


    朝野上下普遍將日俄戰爭的勝負與國家政體聯係在一起,認為日本以立憲而勝,俄國以**而敗,“非小國能戰勝於大國,實立憲能戰勝於**”。在這種情況下能看破迷霧直擊本質的確實不是一般人物,黃鑫培不禁對這個陝西人起了興趣。


    “在下江蘇川沙黃鑫培,未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不敢,鑫培兄。在下陝西三原劉學裕。黃兄這是要去東瀛求學嗎?”


    “啊,那倒不是在下現在供職於山東布政使衙門,隨吳大人出洋考察。”


    “嗯,原來黃兄是官府中人。可惜不是在國內,不然黃兄定然能升官發財了。”劉學裕冷哼一聲,似乎很是不屑於黃鑫培同坐。


    “劉兄定然是誤會了,我和我家大人並非你想的那樣…”


    “一丘之貉,何必諱言。”


    “奧,這位兄台請了,你怎麽就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一個聲音響起在兩人的身後,嚇得兩人趕緊迴頭觀瞧,一位身著天藍色t恤衫帶著遮陽盔的年輕人站在他們身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


    “啊,參見大人。”黃鑫培一見是自家大人,趕緊起身見禮。


    “你是韃子的山東藩台。”那個陝西青年根本無動於衷“莫非要在這個船上動武抓我這個亂黨?”


    “不可以嗎?你看你是賊我是官,官兵抓賊不是天經地義嗎?”吳宸軒抱著胳膊說,一副吃定了你的表情。


    “可惜這裏不是大清國,這艘船是英吉利籍,似乎你吳大人的官帽子在這裏不頂用吧。”


    “還真讓你說對了,我也覺得我的紅頂子在這裏不頂用。那你是不是革命黨呢?不知道革命黨的身份在這裏好不好使?”吳宸軒繼續冷言冷語的


    “我有船票,是這艘船的合法乘客。”陝西青年拿出一張船票,似乎是有意讓吳宸軒看清楚,吳宸軒一把扯過船票,看了一眼,是一張三等艙的船票,皺巴巴的似乎被汗水濕透過。


    “嗨。開普忒。”正好那個一身白色船長裝束的斯蒂文路過甲板,聽到吳宸軒的響指,跟身邊的三副交代一句就過來了。


    “有什麽可以為您效勞的,肖恩先生。”


    “沒什麽特別的,我發現這位先生的船票和我們的不一樣,希望你來鑒別一下。你知道我從來不買頭等艙以下的船票,所以隻好麻煩您了。”


    “樂意為您效勞。”斯蒂文船長看出來了這位青年人得罪了這個小心眼的清國官僚,不過那又怎麽樣,這個叫肖恩的清國官僚可是溫斯頓伯爵指名道姓要求他重點照顧的人,撇開蒙塔古家族的麵子,就算是肖恩先生給的上千英鎊小費,也足夠讓斯蒂文在這趟行程中把他當成上帝的了,至於那位十字架上的老先生隻好在行程結束後再來找迴自己在虔誠的信徒心裏的位置了。“讓我看看,哦,好像是偽造的船票。這紙張如此破舊,顯然不是我們公司的船票。感謝您的細心,肖恩先生。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我會讓這位先生學會如何尊重大英帝國的船運製度的。”


    “哦,這很好。您知道我很喜歡研究貴國的曆史,我記得在十七世紀的時候,英國的船長可以把惡意逃票的偷渡客扔下大海,好讓他們靠自己的努力到達他們該去的地方,我得說這可真是一個優秀的傳統。既然現在這位先生不是貴公司的合法乘客,顯然他的生死和貴公司毫無關係,不是嗎?那麽你不反對我在這裏重溫一下貴國海運界的傳統習俗吧?”看著掏出一支看似啞光處理了的自動手*槍的吳宸軒,哦,是尊敬的肖恩先生。斯蒂文心裏咒罵著“野蠻的豬尾巴”,不過麵子上很是輕鬆的聳聳肩膀,給了一個肯定的表情。


    “實際上我的乘客名單上沒有這麽一位逃票的先生,我的公司對他也沒有任何責任。肖恩先生,我個人很感謝你尊重我們的傳統,請便吧。”斯蒂文招唿過一個印度阿三侍者“如果這位先生有什麽需要,你都有無條件的服從。不過要記得事後清理好甲板,晚上我們還要在這裏組織一場露天酒會的。”


    “先生們,我還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斯蒂文抬了抬船長帽向吳宸軒致敬“很高興和您交談,肖恩先生。恐怕我不得不告辭了。”


    “當然,我也很高興和一位偉大的船長交談。再會,斯蒂文船長。”吳宸軒也友好的抬了抬他頭上的遮陽盔,不過手裏的手*槍一直衝著那個陝西青年。


    “嗨,維特,借用一下你的領帶。”吳宸軒一手扯下印度阿三的領帶“給那位先生的手綁在背後。”


    一臉怒氣的阿三哥當然不敢和這位船長的貴客發火,於是一肚子火氣都撒在陝西青年身上,用領帶把陝西青年的手勒的緊緊的,讓陝西青年眉頭緊皺。一旁的黃鑫培一開始還很焦急,畢竟也是革命青年,雖然被誤解但還是很同情這哥們。不過他總覺得自己老大不應該是這種睚眥必報的小人,隨後吳宸軒和船長的交談,精通英文的黃炎培已經明白吳宸軒是在嚇唬那個陝西冷娃,不禁暗暗發笑的他也抱臂旁觀起來。


    那個陝西青年見到吳宸軒和英國船長一番看似禮帽的交談,而船長把船票揣進口袋並沒有還給他的意思,他就覺得不對勁。不過這位官僚當著英國人的麵毫無征兆的掏出一支手*槍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隨後那個官僚居然可以命令印度船員綁起自己來,讓這位劉學裕心裏恐慌不已,不過為了麵子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沒想到那個吳宸軒接下來說的話讓他心裏霎時間冰涼。


    “英國人同意了我的意見,你的票是假票,所以你不是這條船的合法乘客,他們有個傳統。逃票者將被扔下船,既然你說這是英國籍的客輪,我也覺得應該入鄉隨俗,看,就是這樣,公理總是在拿槍的人手裏。”


    這時候印度人按照吳宸軒的吩咐把一個跳板伸出船外,用船上的纜繩樁子固定好,然後拿出一條毛巾包裹住劉學裕的雙眼,一個經典的走跳板遊戲就要開始了。


    “嗨,我的槍就在你的身後,如果你不願意被活活淹死,我可以幫你個小忙,送你一程,如何啊?你隻要求我,我就會考慮是不是浪費一顆子彈幫你超度,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被印度人拖著轉了兩圈的劉學裕被連拉帶拽的拖上跳板,腳下一尺寬的跳板和身邊的腥鹹的海風讓他明白自己的處境。


    劉學裕猛然轉過身,身子一陣晃動,險些栽下跳板,不過嘴裏還是不依不饒。“呸,沒想到我於伯循竟然死於你這等漢人敗類之手,有心殺賊無力迴天。你等著,天下萬千覺醒的漢人不會放過你們這些甘為朝廷鷹犬的漢人敗類的。爹娘,三娃不能床前盡孝了,俄為革命而死,死得其所,不亦快哉!狗賊,開槍吧!衝著爺爺我胸口開槍啊。怎麽不打?怕了?好,我數一二三,你就開槍給你爺爺我一個痛快,你若不開槍,老子瞧不起你,做狗都不敢呲牙,真是個窩囊廢。哈哈哈,哈哈。”


    大笑過後的劉學裕覺得四周一片安靜,似乎沒有人搭理他,他心一橫,“果然是個沒膽子的孬貨,好,你不敢開槍,爺爺且下海洗個澡,來生還來取你的狗命。”大吼一聲的劉學裕一蹬腿,就要頭下腳上的栽進大海,豈料身子騰起後馬上就平平的拍在地板上,騰起一陣塵土。


    “嗬嗬,哈哈哈。”四周一片嬉笑聲響起,甲板上躺著的劉學裕眼睛蒙著,不知道到底怎麽迴事,不時的轉頭似乎想鬧明白這是怎麽會事情。這副表情讓嬉笑更加熱鬧,周圍的哄笑幾乎壓過海浪的聲音。


    “對不住了,於老兄。”解開劉學裕蒙眼布的吳宸軒雙手扶著他的雙肩,幫他站起身子,黃鑫培也趕緊上前解開他的雙手。


    “這是怎麽…”於伯循現在如墜五裏霧中,實在是沒有頭緒。


    不過周圍的洋人圍著他們的甲板,口哨聲,鼓掌聲和笑鬧聲響成一片,似乎對他的勇氣很是讚賞。


    “於兄,跟我一起來吧,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吳宸軒一把攬過於伯循的肩頭,簇擁著他進來頭等艙。


    身後的黃鑫培一臉同情的看著丈二金剛的於伯循搖搖頭,心裏話這位陝西冷娃大概也難逃老的魔掌了。唉,於老哥,兄弟也是自身難保,你老兄就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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