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先生是來找人的?”


    吳宸軒沒說話呢,一幫子穿著短襖的女生下了課,把他們一行幾人給圍觀了。一位看似年長一些的女先生出來,跟老母雞護著小雞似的,把一幫子好奇心奇重的女生給擋在身後,警惕的盯著這些身著西式製服,卻沒有佩戴任何標識的家夥們。她用雙臂把一些好奇的探出頭來觀瞧的女學生們,殊不知她的動作反而讓自己胸部挺拔的更高,讓麵前的幾位彪形大漢的目光找到了焦點。


    “哦,這位夫人、小姐,不,是女士,我是來著山東商會的,和你們的校長蔡先生有預約,不知道是否可以帶我們去見他?”


    “你說有預約就有預約啊,我們憑什麽相信你?”一個精靈古怪的小家夥從那位女先生的腋下探出一個小腦袋,歪著頭問道“你說你是不是朝廷的探子,來抓蔡先生的。”


    “哦,我像探子嗎?”吳宸軒在大清朝難得遇見一個如同後世小女生的小家夥,幹脆逗逗她“你看,朝廷要抓人呢,是因為他們犯了律條,比如殺人啊、放火、搶劫啊、偷盜啊,那個你們的蔡先生是犯了那一條啊,值當得朝廷派探子抓他?”


    “蔡先生,蔡先生對我們很好啊,他是個好人,怎麽會殺人放火、搶劫偷盜呢,連我們做錯了題目都不舍得打我們板子,比起私塾的張老頭都好麽。蔡先生不是你說的那種壞人。”


    “你說是好人就是好人啊,我們憑什麽相信你?”吳宸軒把剛剛那句話原封不動的奉還,這下子小女孩可沒轍了,幹脆耍起了賴皮。


    “我說的就是對的,蔡先生是好人,這麽多同學都能證明,你們當然要相信我。”


    “嗯,小妹妹說的對,你們人多我相信你們,可是我們人也不少啊,他們都說我是好人,那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吳宸軒扭過頭,問身後的訓導隊的那一個小隊“告訴她們,你們老大我是不是好人?”


    “是,總座,您是好人。”一幫家夥都讓何大壯給訓練成了條件反射,一聽到老大問話,想都不想的按照標準程序迴話。


    “總,那個老板您是好人,大大的好人。”何大壯這家夥還記得吳宸軒的吩咐,及時改口叫老板,不過他手下那些二傻子已經出賣了他,這個改口就更顯得疑竇叢生了。


    “嗯,你看,小妹妹。我能證明我是好人吧。好人不會抓好人的,是不是?現在可以告訴我蔡先生在哪裏了吧?”吳宸軒沒工夫和何大壯這個皮糙肉厚的人熊磨嘰,又轉過頭開始哄騙小姑娘


    “好,我相信你了。”小姑娘的邏輯還很稚嫩,這種邏輯圈套一套一個準。小姑娘狡黠的一笑,領著吳宸軒一行繞過操場和一排院落,向著後圍牆邊上的一座院子走去,那個女先生想阻止她,但是苦於身邊有這麽多學生,不好都丟下不管,所以先帶著那些嘰嘰喳喳的小麻雀們上了另一側的二層的教學樓。


    這裏大概就是那位蔡校長的辦公地點了吧,還真簡樸。看著這略顯破敗的小院,吳宸軒心想這位蔡先生還真是一位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的園丁,這辦公室都選的是整個校園裏最偏僻最不起眼的院子,吳宸軒到了門口,喝住那一個小隊的護兵,就跟何大壯兩個人來到院子的柵欄門前,敲門問道:“蔡先生在嗎?山東吳宸軒冒昧前來拜訪,還請先生當麵賜教。”


    “郭伯,開門放狗。”小姑娘本來站在吳宸軒的身側,這時候突然一個側步,躲到了門口的大樹後麵,衝著院子裏大喊了一句,人已經爬到了柳樹的樹杈上去了。


    “…”驚愕中,一個大概三十公分高的黃毛小土狗從院子裏衝出來,呲牙咧嘴的衝著身高進兩米的何大壯咆哮開了,後麵還跟著一位顫顫巍巍的舉著拐棍的老校工,以及麵對著突如其來的攻擊麵色尷尬的人熊兄,那畫麵太具有動漫感了,簡直不忍直視。


    “嗬嗬,哈哈哈。”後麵一幫被何大壯這位人熊隊長教訓過的家夥們看到這幅情景簡直樂不可支,弄得何大壯囧態百出。吳宸軒明白上了小丫頭的當了,但是不好跟一個黃毛丫頭計較,隻好帶著護兵到教學樓去看看,好歹找個明白人問問清楚,總不能跟這個小丫頭在這裏捉迷藏吧。


    “這位先生可是吳宸軒吳大人?”一位中等身材,帶著圓框眼鏡的清臒男子從教學樓的方向趕了過來,剛剛好解除了吳宸軒的尷尬境遇。


    “正式在下,您是蔡鶴卿蔡先生吧。”


    “在下正是,有失遠迎,失禮得很,還請宸軒先生見諒。”


    “哪裏哪裏。”吳宸軒還打算完成這套沒營養的寒暄,沒想到這個清臒男子對著樹上的小丫頭一瞪眼,那個小丫頭乖乖的下了柳樹,期期艾艾的蹭到蔡鶴卿的跟前,說了一句讓山東來的眾人大跌眼鏡的話,“父親,孩兒知錯了。”


    吳宸軒笑道“原來是令媛啊,好一個機靈的丫頭,把我的衛隊長都擋在門外。若是清廷對蔡先生不利,還得過得了令媛這一關才行啊。”


    “小女胡鬧了,還請吳先生多包涵。”蔡元培也不是真舍得對他的女兒發火,就坡下驢的道了歉,帶著山東來的眾人一起到了教學樓旁的一座小樓前,一層大概是圖書館,上了二樓是教工的辦公區。最裏麵才是蔡元培的辦公室。


    “剛剛聽先生所言,對清廷似乎多有不滿,但是先生現在官位顯赫,又頗得葉赫那拉氏的賞識,如此平步青雲的時候,為何會有這般態度?”蔡元培得到了楊士海的電報,自然也相信不遠千裏趕來上海和他這個亂黨頭子會麵的一省藩台,絕不是大清的忠臣孝子。


    “且不說這個,蔡先生,我對你的辦學理念和實踐非常感興趣,不知道先生能否為我介紹一二。”吳宸軒不想在這麽多人的情況下和這家夥談論國事,又不好直接駁了他的麵子,幹脆把話題引向蔡元培最得意的教育事業。


    果然剛剛步入中年的蔡元培還沒有成為政治人物的覺悟,在對龔寶銓組織的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的改組方麵,因為都是一些苦悶青年,很容易被一些激進的言論所引導,組織光複會其實並像後來的國共兩黨的創建那樣困難。


    光複會現在雖然分支不少,但是組織渙散,結構不穩,缺乏一個嚴密的管理體係,更像是幾個導師帶各自研究生為了同一個課題而臨時組合的課題組,導師在其中的作用非常巨大,比如沒有陶成章和龔寶銓的認可,蔡元培這位名義上的最高領導想調動上海的會員采取個行動都不可能,而作為副會長的陶成章和紹興的徐錫麟、秋瑾他們也幾乎是平等的協商關係,若說道命令,隻怕紹興支部方麵未必會聽從他陶成章副會長的令牌。


    楊士海就像是蔡元培的嫡係弟子,他的潛伏除了他自己發展的下線和他的蔡老師之外,並沒有什麽會內人士了解,倒不是這些人有多麽豐富的地下活動經驗,懂得單線聯係的奧妙,而是因為他們自覺的和山東方麵這位蔡家弟子沒有多少瓜葛,所以也懶得去打聽,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所以現在的光複會與其說是一個革命政黨,不如說是幾個革命小組的聯合體,除了公用的名頭,其他地方未必有多少聯係。


    現在的蔡元培對於吳宸軒這位滿清重臣的到訪很有些期待,如果能把這位發展到麾下,這光複會恐怕就真的是大事可期了。剛剛這位似乎對自己的學校比起對光複會更有興趣,看來是誌不在革命,不過蔡元培也是教育大家,雖然還沒有後來當北大校長和教育部長的經曆,但是代理澄衷學堂(現上海市澄衷高級中學)校長、南洋公學經濟特科班總教習以及創辦中國教育會並任會長的經曆,加上目前正在操辦的愛國學社、愛國女學,都是這位蔡鶴卿在擔綱主演。談到教育,這位中年人那叫一個眉飛色舞啊,一個小時的時間,吳宸軒相當於聽了一次關於教育改革的專題報道。


    “聽聞我的學生楊濟昌說先生你在接手山東大學堂之後,對大學堂也做了很多改進,而山東在推廣新式教育方麵,特別是中小學教育方麵可是走在了光複會的前麵,不知吳先生可否賜教一二。”在即興表演結束的時候,蔡元培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些忘型了,趕緊把話題收迴來,轉而給吳宸軒送上高帽一頂,也好探一探吳宸軒的底細。


    “我雖然是商賈出身,現在又是從政又是練兵的,不過我對教育向來當做頭等大事來抓。白手起家的時候就在廠裏創辦了工人夜校,培養的技術員工現在已經成了標準係和山東商會的技術骨幹,現在山東商會下的企業都已經開辦或者合辦職工夜校,目不識丁的工人已經近乎絕跡,現在山東商會手裏最大的資本就是這近十萬受過教育的技術工人隊伍。武翼新軍也是如此,隨營夜校已經辦成了棗林軍校,山東大學堂和其他幾個高等學校都有武翼新軍的委派學生,基層連隊裏麵也都要開辦識字班和數理班,可以說在軍營裏隻有進來的睜眼瞎,絕沒有出去的文盲。”吳宸軒當然知道“教育為本”的思想,德國日本之所以屹立不倒,很大程度上得益於他們完備的教育製度培養的高素質國民。“說道山東大學堂,我給他們的校訓就兩個字“知行”,私下裏給校方的負責人灌輸的是“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辦學方針。現在山東大學堂實行“教授治校”的製度,提倡學術民主,我這個名譽上的校長都不敢進學校門,怕被教授們逮著,追我欠的授課課時。”


    蔡元培一臉的欽佩,對這位滿清官僚中的異數興趣濃厚,天知道如果讓他知道這些方針製度的都是他自己在北大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會不會把吳宸軒這個文抄公給踢倒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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