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成來到廠裏,立刻就被門口穿著立領軍裝,紮著武裝帶,帶著鬥笠的門衛吸引過去,可以看出,雖然沒有配槍,但是明顯是軍人做派。後來杜子成私下裏給魏克仁說,門衛比保定講武堂的教官都有軍人範兒,當然範兒這個詞也是我教的。進了武器倉庫,看著手裏的曼利夏步槍,堆在一起跟小山似得的長條木箱,還有角落裏的三門拿破侖炮。杜子成哆嗦了半天,好歹問了一句:“你們是南邊的?還是綹子?”


    “什麽人嘛。”老魏直撇嘴“沒見過世麵就別瞎落落,什麽亂黨土匪的,看清楚了,這些都是英國領事送的,正經在官府走了過所備了案的。現在的買賣家哪個沒有個幾杆槍保家啊,少見多怪。”


    “行了啊,老魏,你個土孫也別說別人了。”我踢了老魏一腳“剛進槍的那會兒,誰嚇得腿肚子轉筋,愣是坐在碼頭上半個時辰沒挪地方的。”


    “我,我那不是在看著點貨嗎?”


    “我擦,說的就跟你識數似得,過了百你就不記得了吧。”


    “那是我老爹,說什麽我們家反正狗窩裏存不住幹糧,掰查開十個手指頭就行了。我在我們村算是識數最多的,村裏買地都得我出麵見證。”老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態度激怒了我,於是他心滿意足的被我踹了一頓,抱頭鼠竄了。


    “別聽他的,最近買賣幹得大,加上英國商務參讚是我們的合夥人,本來想買點槍護廠,麽想到這批貨多了點,所以想找點人盡快操練起來。”


    “東家,您是我的恩人。俺老杜沒啥優點,孝悌忠信還是能秉承的,有事您但管吩咐就行。”杜子成明白我交底就是把他當了自己人,什麽事不瞞著他,他也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嗯,是個聰明人。


    “對了,你說我包吃住一個月給一兩銀子能招到護院嗎?”我還有點不把準,順便問問。


    “東家,現在能糊口就是好差事了,縣裏的差官一個月才8錢銀子,就管一頓飯。您放心,您說個數,我和老魏兄弟去鄉下轉轉,一準能招到家世清白的好漢子,我練上三個月,保證撐用。”


    “好,帶兵你是內行,這樣吧,老魏還得護院走不開,你自己找賬房老吳支上二百兩銀子,明天就到鄉下招人。先招一百五十人吧,多點也行,大不了當工人用唄。在我這裏不用計較什麽遠近親疏,隻管做好事情就行,你是我請的教頭,不信你我敢把身家性命交付到你手上?”


    “東家,你擎好吧。”


    “東家,東家,官差來了”老吳滿頭大汗的跑進庫房“有人把咱們廠子告了。是府台衙門來的人。”


    “看,我不惹事事惹我,不招點人還真鎮護不住了。”


    到了廳堂,官差也是熟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換來一個消息,原來是有人告我私藏軍火,圖謀不軌。


    下午苗家三兄弟和孟洛川都得著信,晚飯前都到了我廠裏的二樓會客廳。


    “怎麽樣,知道誰下的壞蛆了嗎?”苗老大也是個急脾氣,剛坐下就急火火的問。


    “我估摸這無非是這麽三種可能,一是虎旗鏢局陳家或者刀把幫的兩塊洋薑,二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三是哪家的達官貴人看上小弟的這點買賣,打算殺豬過年了。”我下午盤算過,大體上不會出圈。


    “有道理,我看小吳的分析很有道理。”孟洛川一抬眼皮,眼裏精光四射,“陳家和刀把幫都知道你和英國人合作,量他們沒膽子拿英國人的軍火說事。至於競爭對手,你不是說除了洋人還沒有人會造嗎,難道是洋人?”


    “我看咱們別亂猜了,無非使點錢,找許先生打聽一下,要是來頭大,就拿英國人的名頭當擋箭牌,你就說大股東是英國領事館,你做不了主,我就不信這大清的官商兩道還有敢和洋人叫板的。真要是有這種硬茬子,倒不妨談談條件,苗家和你家都讓出一部分股,多個靠山也不是壞事。”苗二哥倒是籌劃齊整了。


    看來苗二哥的打算大家沒啥異議,我就讓老吳去辦事。轉過天來,老吳一臉古怪的到我辦公室匯報情況。


    “東家,您猜是誰告的?”


    “別賣關子了,老吳你就直說。”


    “是,是,這次告咱家的是一個叫張驢子的破落戶,許師爺透了個底,應該是巡撫衙門的教諭二公子指使的,而這個二公子經常泡茶館,最近和銅元局的幾個鐵匠坊的東家走的很近。應該是咱們不用他們的鐵料得罪了他們,所以才”


    “我擦,這也太欺負人了,他們就會打點生鐵熟鐵,鐮刀鐵鍋的,咱們這高碳鋼的管件他們打的了嗎?這也能拉仇恨,我xxxxxxxx,(此處和諧三百八)f的。”


    老吳目瞪口呆的看著海外歸來的高端人士的老板,罵街的詞匯如此豐富刁鑽,直逼妓院的老鴇子,而且還是中文洋文一起混用,轉換之間渾然天成,堪稱罵出了國際水準。


    “老吳,別擔心,老子我隻是一時氣憤。至於那幾塊料,讓許師爺他們應付了就是,無非使點錢,f的,是老子錢多還是這幾個打鐵的錢多啊。”


    經此一事,我倒是感到靠洋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後年就是1900年,到時候山東可是義和團的發祥地,別讓大師兄當二毛子給燒了才好。


    “老弟想捐官?”孟洛川看著我和苗老二,放下蓋碗。“是不是事情還沒平,要不我再找找巡撫衙門的關係。”


    “孟大哥,事情已經平了,對方就是幾個鐵匠頭,沒啥了不起的。不過我和苗二哥商量過了,要是沒有個官身,早晚讓這些臭魚爛蝦的沾上,我們就沒心思幹生意了。趁早捐個官,以後也好有個身份。”


    “既然吳老弟和苗老弟都商量好了,那愚兄就找門路,不知道你們是要走例捐,還是常捐,是捐個紅頂、藍頂還是白頂?”孟洛川本身就是捐班,倒也熟悉其中奧妙。


    “捐個四品道台就夠用的,還請孟大哥成全。”


    “嗯,四品道台,常捐也就八千兩銀子,這兩年價格還往下走按照道理四品頂戴是要到戶部找路子的,沒有三個月打不了來迴。不過我聽府台衙門的師爺議論,有大太監要下江南采購蘇杭繡品,路過濟南府,應該就這幾天的事情,如果兩位賢弟不嫌棄走內府的門子的話,這倒是省錢省時的捷徑。”


    “啊,莫非這些太監還管著捐官不成?這不是一向有翁公的吏部和李中堂的戶部掌管的肥缺,什麽時候這些閹人也能管著頂戴了。”苗二哥生意上精明,但是輪到社會經驗就不是孟洛川大掌櫃的對手了。


    “內府的手早就伸到朝堂了,當年的六王爺牛吧,見了安德海也得稱一聲老弟,李中堂撐起大半個朝堂的天,見了李蓮英李大總管恭敬的避車讓駕。除了清流當年借著丁寶禎之手陰了安德海,隻要老佛爺還管著大清國,內外相製就是大清國的天條。這位大管事是李大總管的十三太保之一,管事劉。另外還聽說咱們的巡撫要換人,毓大人要挪窩了,大概是山西巡撫的職分,新來的大概是小站練兵的袁世凱袁大人,這不他的軍師徐世昌徐大人也和管事劉一同來濟南,說是到聖鄉曲阜檢點儒家經典,其實是來給袁大人鋪路的,前天府衙就打了招唿,我給你們二位也遞上帖子了,到時候咱們明湖克拉部的諸位仁兄都有份,估摸著是檢點一下油水深淺,到時候好吃孝敬。反正咱們買賣家少不了四節八貢的。賬房老劉的父親與徐世昌大人有同年之誼,能介紹我們提前拜謁。到時候請徐大人代為聯絡管事劉,捐兩個藍頂子應該不太費事。”


    從孟洛川的閑談中得知,這徐世昌可是個能人,中進士後如翰林院為編修,這編修為七品官,俸銀甚少,生活清苦,然而世昌在翰林一住9年,未辦過一次學差、試官之類有利之事。他並不急功近利,而是積極結交,疏通上下,同時勤苦讀書,關心時事,作好各方麵準備,以待時機。徐世昌在翰林院已是“板凳要坐十年冷”,到第十年終於有了轉機,袁世凱向清延奏請徐翰林兼管新建陸軍稽查全軍參謀軍務營務處總辦(相當於秘書長兼參謀長),徐欣然就任。雖然編製、原職、級別均予保留,但總是以高就低;徐卻毅然離開翰林院,全力以赴,總攬全軍文案並參與機密,袁不在時且代理其職。從此成為袁的得力智囊。戊戌變法之時,徐世昌又和袁世凱以戊戌六君子之血染紅了頂戴花翎,從此深受後黨恩寵,平步青雲。據京城的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米國公使館公使康格已經多次施壓,總理衙門也上了彈劾折子,據悉接任山東巡撫大任的正是這位徐編修的恩主袁世凱袁項城。此次徐世昌來濟南正是為了袁世凱上任鋪路的,正好後黨的內相李大總管的一個幹兒子出京辦事,一起來的山東,民間都知道太監不奉旨出京百裏即可斬首,當年安德海安大總管就是栽在濟南府的,沒想到山東巡撫丁寶楨的屍骨未寒,這太監出京又故事重演。不過既然出京一次不易,相信這位管事劉公公不會浪費任何的撈錢機會,兩個四品頂戴的捐班還算不上什麽大事,既然有好處可拿,自然是百無禁忌了。


    管事劉的門檻太高,我們這些商賈之人還真見不到他老人家,徐世昌倒是平易一點,畢竟是為袁老板鋪路的,作為濟南商界的聞人,投了帖子不多時就見到了這位未來的民國總理,今天的七品編修徐世昌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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