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深沉就像一張裹屍布,窒息得叫人難受和發嘔。

    腥臭的夜氣中掩藏著白晝的腐殖和落日前的困惑,通常,在這樣的夜闌中是少有人出門的。

    慘淡的月色均勻浸染於夜的每一陋角,織成這一莊嚴夜幕的每個分子都滲透出月球的氣息。月光如練,朦朦朧朧,灑落在黢黑的大地上,仿為人間披上了一層薄脆的白紗,在這片白紗的紋底勾勒著一縷縷淒婉和冰涼的線條。

    遠處是黑壓壓的疊嶂山巒,如一堵堵深嚴的城牆阻隔在天堂與地獄之間;近處是一個備受塵世冷落的村落。在村落盡頭的一個不大的池塘邊是三兩間齊挨著的瓦房,其中的一扇窗戶亮著黃幽的燈火,一個矮小的女人的身影投射在了屋外院子的地麵上。屋內的人勾著背,一手拍打著腦袋,來迴走來走去,顯得很是焦慮,不時劇烈咳嗽幾聲或發出一聲長歎。

    不一會兒,燈火熄滅了,想必屋內的人忍受不了疲倦的折磨,也躺在了床上,不情願地進入了夢鄉。

    一切歸於了平靜,偶有幾聲尖利的狗叫從不遠處的人家戶傳來。在厚重夜色的庇護下,往往最平靜的時刻也就是最不平靜的時分,時針滑動的每一瞬間都可能為每一個幽靈的到來提供充分的喘息的時機。

    靜默中,院外的池塘邊傳來了一聲蛙叫,隻聽撲通一聲,小生命不見了蹤影,大概是與母蛙幽會去了。幽綠色的水麵上漂浮著一個黑黢黢的長碩的物體,在月光輝映下發出銀白色的光芒。親愛的讀者朋友們,不要以為筆者在此撰寫科幻小說,仔細看看吧,那隻不過是一個很大的塑料袋罷了,但裏麵會不會裝有被肢解的屍體或財寶呢?哈,這就難說了。

    這時,夜空中飄過一片異常龐大的紫黑色雲朵,將月亮團團遮住了。四下一片漆黑,連躲在樹丫上的烏鴉也停止了淒厲的歌唱,將難看的嘴殼子埋在了巢穴深處。

    當烏雲褪去、月亮重新執掌天庭時,你會發現池塘邊芊綿的草叢中竟然站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這一黑一白的驟然變遷仿佛是他隆重出場的過渡。他沒有台詞,也沒有激烈的言行,有的隻是模糊的臉形,發亮的眼睛,深長的唿吸,還有從他身上的毛孔深處散發出來的一陣陣汗臭。

    這就是整個故事的主人公莊孝文,他是從山下的小鎮摸黑趕迴來的。剛才在崖邊的山路上行走時,他一不留神,摔了下來,正好滾落到家後麵的草地上。

    他步履蹣跚地走到塘邊,蹲下身子,將腦袋伸到水麵上,審視了一下自己俊秀的麵容。水中的倒影惟有五官的模糊輪廓,卻見其神情十分嚴肅,嘴唇微微翕動,整個麵孔呈紫綠色。連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趕忙收迴身子。

    月亮高高地掛在他的頭頂上方,月光在他寬闊的背上反射出一片幽藍色,遠遠看去,他就像一頭剛走出山洞的野獸,但敢情比野獸可愛得多。

    孝文實在無法忍受自己通身的臭汗,忙脫去上衣,將褲腳挽得老高,走下了池塘。他用毛巾擦洗著身子,又拭淨褲子上的汙垢(可能是血滴或是其他的肮髒的斑點)。他覺得自己應該徹徹底底洗個澡,索性也脫去了褲子,在涼爽的水池裏紮了幾個猛浪。

    洗完後,他感覺舒服多了,返身上了岸,穿好了衣服。他正要向對麵的兩間低矮的瓦房走去,忽然,他看見在不遠處的一叢鬆樹林旁的岩石下驀地閃出兩個鬼鬼崇崇的人影。兩人勾著背,提著口袋,扛著鐵鍬一類的工具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

    孝文趕忙躲到身旁的一座墳山後,屏息靜氣,借著月色窺視著兩個幽靈的一舉一動。

    “我想就是這裏了。我們到了。”走在前麵的那一個低聲說,準備放下肩頭的工具。

    “笨蛋,不在這裏,在前麵的那片小竹林裏。”另一個家夥有些粗魯地說。

    “那可是個讓人討厭的地方。”

    “這裏的一切都叫人生厭,但是,這正是誕生秘密和挖掘財富的最好的搖籃。不冒一點險,怎麽能發財?”

    “三哥說的對,那我們快過去吧!”

    他們來到竹林邊,各自仰望星空深吸了一口涼颼的夜氣,擰亮手電筒,肩並肩走了進去。他們跌跌撞撞,一路咒罵個不停,很快,就到了林中的一片小空地。

    “是這兒嗎?”走在前麵的那個又瑟瑟地問道。

    “是這兒。”另一個肯定地說,重重地放下了肩頭的工具。

    “那個姓張的老先生會不會來?”

    “廢話,他怎麽可能來?”

    “那我們趕快動手吧。”

    “我想,我們應該先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這樣,才會給我們帶來好運。”

    “好的。”

    他們跪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向空地中央的一個微禿起的小土包磕了幾個頭,嘴中低微地叨念了幾句後,立起身來。

    隨著一聲低吼,一把鐵鍬嵌入了鬆軟的泥土,緊接著,第二把鐵鍬也落進了土壤的根部。

    從竹林外不斷傳來蛙叫和貓頭鷹的叫聲,風吹得遍山的樹林唿啦作響,一並將夜幕的氣氛推向了高潮。一聽到有什麽異常的響動,兩人就驚恐地迴頭望去,但是,顯然什麽也不會發現。夜色依舊很美,隻不過蚊蟲眾多的竹林裏確實不是賞析夜色的好地方。

    這時,孝文從墳山後悄然走了出來。他貓著腰,又來到池塘邊,輕輕打撈起水中濕淋淋的塑料袋,扛在肩頭,向對過的房子走去。

    他把腳步放得很輕,不時用驚疑的目光瞅著竹林中的動靜,發出一聲聲歎息。

    雖然我不知道這兄弟倆在找什麽,但我相信他們不會有收獲的。這麽想著,他已經繞過了池塘。

    竹林中聚著一團很小的煞白的光圈,光下映照出兩張緊繃的蒼白的麵孔。兩人正幹得歡,根本沒注意到有人在林外倉促滑過。

    孝文鑽進了房前的院子,沿著土牆走了幾步,消失在了最黑暗的一角——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咣當”一聲,竹林中發出了一聲脆響。兩個人影劇烈晃動了一下,一個欣喜若狂的聲音尖厲地吼道:“老五,我們找到了!”

    “是嗎?我看看。媽的,隻是一塊破石板而已,下麵什麽也沒有。”一個失落的低音伴著一聲歎息。

    “別泄氣,東西一定在第三塊石板的下麵。”

    “鬼才相信,你以為我們是在盜皇陵啊,——這哪象一個墳墓,簡直就是一個垃圾堆!”

    “我從來沒說過我們是在挖掘古屍,不過,我們要找的東西大概也快腐爛了。”

    聽話的人打了個戰栗,用顫抖的手從褲包裏摸出一支煙,點上後,狠命地吸了一口,這才稍微鎮靜下來。“到底是什麽東西非要我們連夜來挖?”他說著,張皇地朝黑黢黢的林外瞅了一眼,“而且,那個老家夥出了個天價,至少對我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但是,我始終想不明白這鬼地方究竟能藏有什麽秘密?”

    他的同夥從幹枯的喉底吹出一陣陰風,並在嘴角兩旁分出一絲古怪笑意,說:“這我們就管不著了,不過,這秘密可能與那間屋子內住著的那個古怪的女人莊倩有關。”

    “她?”

    “這隻是我的猜測。聽說這個女人大有來頭,年輕時很風騷,在省城裏與一個已婚多年的男人勾搭在一起。二十多年前,她挺著大肚子從省城搬到這裏,但她為什麽要跑到咱們這個窮地方來,我也想不明白。不過,我們為什麽硬要弄清楚,隻要有人出錢,就是我祖墳下麵的土我也敢挖。對了,兄弟,昨晚在縣城玩得咋樣?那個小妞還不錯吧?”

    “三哥,你就別提了,那真是爛貨一個,她的身子比這堆爛泥還髒。”

    “嘻,你的要求可是越來越高了,但家裏的婆娘也不能丟啊。男人,就得有點責任感才對。”

    “那是,那是,我掙的錢大半都給了她。還好,她什麽也不知道。你聽,這是什麽聲音?”

    兄弟倆肩膀靠著肩膀,站在挖得並不深的坑邊,屏息靜氣,側耳細聽。

    竹林內並無異常的響動,微涼的夜風吹刮竹葉發出一陣陣如撕扯皮肉的“颯颯”聲,無名的蟲子在腳下的草叢間縱情地歌吟,似在驅逐這可恨的入侵者。透過頭頂濃鬱的林翳,依然能看見一輪明月悠然地高掛在深幽的夜空,好像在窺視他倆的一舉一動。

    “老五,你這膽小鬼,一點風吹草動就把你嚇成這樣,我看你以後還敢背著婆娘在外麵鬼混麽?”

    “那,那可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反正都是力氣活。”

    他說著,裂開牙縫,“嘿嘿”笑了笑,使勁捏了一下手中的鐵鍬。

    “瞧你說得有多俗,就是你有大把的鈔票,也不是每一個女人都願意和你上床的。如果是這樣,那她們就太看不起自己了。有時候,她們也需要——我的媽,那是什麽聲音?”

    一陣綿長的時斷時續的哭聲不知從何處傳了來。

    聲音很奇特,像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的痛哭聲,但仔細一聽又不像是人類的哭音,間隙還能聽到一兩下喉嚨“咕隆”的響聲。

    兩人嚇得又簇攏到了一塊兒,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用惶恐不安的眼神朝四下打量。

    哭聲突然停止了,四圍歸於了平靜。愈是靜寂,愈是可怖。

    這時,他們放在地麵上的兩個手電筒突然熄滅了。竹林中一片漆黑,彼此都無法看清對方的五官,隻能望見一張幽綠色的模糊的麵孔懸垂在暗中,中間的一個窟窿裏吐出熱氣。

    那個叫三哥的在慌亂中一不留神跌進了土坑。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腳好像被什麽可怕的物體撫摸了一下,嚇得他毛骨悚然起來。他尖叫了一聲,從坑裏猛一下躥了出來,高舉著雙臂朝林外衝去。另一個也丟下工具,惶惶地跟了出去。

    他倆一路瘋跑,在一個叉路口分手後,各自迴了家,鑽進了老婆熱乎乎的被窩,在老婆粗壯的臂彎下打著哆嗦、說著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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