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學的事情交給馮玉堂之後,平安就忽然忙碌起來,幾乎抽不出時間去照看。


    平安隻能慶幸自己事先想到,所以將馮玉堂調了迴來,否則的話現在武學的事情隻好暫時擱置了。


    這時已是熙平二十五年夏天,這一年老天爺仿佛在跟趙璨作對,先是北方大旱了近兩個月之久,一滴雨都沒有下過。入夏之後江南卻是暴雨連綿,沿海地區甚至刮起了台風,毀壞了不少村莊和良田。


    兩相疊加,此時大楚的情形,自然就不容樂觀了。


    收到消息之後,趙璨和平安就一直在加班加點的處理這件事,別的都隻能暫時往後放。


    這件事來得有點兒措手不及,但是說實話,對於平安和趙璨來說,可謂是正好合適。幾年前他們就開始布局,挖了個大坑給洛州那邊的齊王和宰相許悠跳,而且成功將兩人給忽悠到坑裏。現在,差不多也是時候往裏麵填土了。


    唯一的關鍵就在於他們這個時候,能不能夠將朝堂穩住。


    趙璨畢竟才剛剛登基,雖然是攜著莫大的威勢,幾乎是一上台就將其他人都壓得喘不過氣來,整個朝中看上去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但實際上,也隻是看起來而已。


    不可能每一個人都對趙璨服氣,私底下的暗流湧動也一直都沒有少過。


    隻不過之前他們得到的機會不多,也翻不出多大的風浪來,看上去才顯得平和。但是現在大楚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如果處理不當,這些人立刻就能跳出來,將局勢反轉。到時候趙璨落入下風,許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政治博弈一向如此,所以在這個緊要關頭,自然不容任何事情分心。


    前麵的事情,趙璨做得很順。賑災、免稅,這些事情按照往年的流程來辦,總出不了大錯。有吃有喝,老百姓就會消停下來,不鬧事。等到這段時間過去,他們隻要不成為流民,明年繼續耕種,事情自然就了結了。


    尤其是趙璨還下旨讓當地官府開倉放糧,形勢就變得更好了。


    但是這樣一來,存糧大批量的減少,眼看今年的收成又不夠,這整個大楚從現在到明年夏天的口糧從哪裏來?這才是最困難的地方。


    而且普通百姓挨餓也就罷了,畢竟手無寸鐵,就算民變也鬧不出什麽大事來。但是軍隊就不一樣了,一旦供不上糧草,說不準就會造成嘩變,對大楚來說,是非常嚴重的損失。


    所以現在人人都盯著這裏,等著看趙璨從哪裏變出糧食來。


    要是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這位初初上位就展露出鐵血手腕的帝王,恐怕就要被人群起而攻之了。


    好在對於這個情況,平安和趙璨早有預料,也為此做出了足夠的準備。雖然按照他們的想法是希望再過兩年,等到準備充分之後再動手,但是現在既然出現了天災,事情就無可避免的提前了。


    縱然暫時艱難些,但正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時候動手將隱患解除,將來平安也好放手去做事。


    再說,齊王也就罷了,許悠算是平安的仇人,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這個仇順手就報了,無謂再繼續等下去。


    隻是這個過程,難免有些驚險。


    沒過多久,他們斌受收到了皇城司的匯:朝廷下發的賑災糧,居然被一層層的盤剝克扣,真正發到災民們手中的,十不足一。


    這還算是好的,畢竟朝廷這邊發下來,是有數的,而且大家都知道朝廷會賑災,如果一點都不發,引起民變對這些貪官汙吏來說並沒有什麽好處,所以還算是“有節製”。至於當地的常平倉儲備的糧食,卻幾乎全部都被貪墨,一粒都沒有留下。


    反正倉庫裏究竟有多少糧食,上頭的人可不會知道。找個機會將賬本抹平,自然什麽問題都沒有了。


    雖然有皇城司存在,但是貪官禁之不絕,總有人大膽的要挑釁王法。尤其是在這件事裏,從上到下牽連到的官員有數十位,或許對於這些人來說,以為法不責眾,而且出了事自然有上麵的人迴護,自然便肆無忌憚了。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忘記了,現在這位皇帝可不像先帝那樣,若隻是些許貪贓小事,數額不大往往會輕輕放過。


    趙璨,正缺了一件事來立威。


    “如果說還有好消息的話,那就是這件事似乎跟許悠扯上關係了。”趙璨對平安道。


    平安有些驚訝,“許悠?他不像是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做這等事的人。”


    至於趙璨所說的“好消息”,平安覺得,如果真是這樣,倒也勉強算得上了。反正他們也正準備清算許悠,這個罪名撞上來,正好作為由頭,也免得日後傳出去,說是趙璨不能容人,甫一登基就要清理先帝留下來的老臣。


    趙璨道,“自然不是他自己。隻是到了他這個位置,身後利益勾結,早就不是他一人之事了。牽扯到這件事裏的,是他的學生。也是他一手提拔舉薦上來的。”


    這時候的律法還講究連坐,身為老師,學生犯了罪行,許悠自然也會被連累。況且利益糾葛之中,若說學生沒有孝敬過他,誰也不會相信。許悠還真沒有辦法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


    “那就查吧。”平安道,“也好讓人知曉,陛下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之後再要做事,想來便容易得多。”


    趙璨點頭,“我也是這樣想,隻是目前還沒有想好要派什麽人下去查。必得是能力出眾,而且還不會徇私枉法之人,倒是有些令人為難。”


    趙璨自己的親信雖然也多,但是多數入朝時間短,地位也低,聲望更是不夠,這個時候讓他們出麵不合適。


    平安笑道,“眼前不就有個最合適的人選嗎?”


    “誰?”


    “顧文珩顧大人。他是先帝留給你的人手,在外地輾轉多年,經驗豐富,對下麵藏汙納垢的東西也足夠了解,為人又清正忠直,背後沒有任何利益牽扯,陛下應該能放心吧?”平安說。


    趙璨聞言若有所思,“讓他去禦史台?”


    平安點頭,他正是這個意思。之前趙璨一直沒有想好這個人要怎麽用,不過平安思來想去,覺得這個位置就很適合他。而且就接下來,隨著他要做的種種改革一一實現,監察的職責會越來越重,不容有失。交給顧文珩,也能令人放心。


    見趙璨也讚同這個想法,平安又道,“我的想法是,讓皇城司配合他的行動。”


    “這是打算做什麽?”趙璨敏銳的察覺到平安的這個提議裏頗有深意,他沉吟片刻,道,“莫非你打算將皇城司並入禦史台?”


    “是有這個打算,但不是皇城司並入禦史台,確切的說,是打算將皇城司和禦史台合並,成立一個全新的監察部門。”這兩者乍看上去差不多,但實際上卻截然不同。


    隻是合並的話,就是簡單的將皇城司的人塞進禦史台,進行磨合。但成立一個新的部門,官職、職能、權利和責任、升遷等這些東西都必須要重新界定。


    平安要的不是一個擴充過的禦史台,而是一個合格的監察部門。


    畢竟,如今的禦史可是有“風聞奏事”之權的。也就是說,他聽說了一則流言,也不需要管是真是假,就可以直接參一本。這種說話不負責任的規定,讓許多禦史的膽子變得很大,成了見人就咬的狗,最終帶得整個官場的風氣都壞了。


    甚至有很多禦史,初出茅廬的時候,或許是為了求名,或許是為了晉升,總之秉承寧殺錯不放過的原則,逮著朝中所有的重臣挨個參一遍。若是不成功,重臣們也不好跟他計較。若是僥幸成功,那就可一舉成名,從此平步青雲不在話下。


    平安想要的監察部門絕不是這樣的。


    換到皇城司這邊,也是一樣。


    原本隻是打探點兒京中小道消息的皇城司,被平安一手調/教成了情報部門。


    但是這種東西,戰時用處比較大,而且對外用得更多,對內的話,一旦泛濫,恐怕會引發人心惶惶,絕不是什麽好事。所以平安一直希望能給皇城司套上束縛,讓他們行事不能如此肆無忌憚。


    不過隨著他的離開,這種約束力逐漸下降。現在的皇城司也就是因為皇帝沒有真正發揮出他們的能力來,否則的話,勢必會在短期內膨脹。平安不能保證將來的皇帝個個都能做到這一點,畢竟某些掌控欲強的皇帝,絕不會舍得放著皇城司不用。


    所以他索性先防患於未然,將皇城司和禦史台徹底拆開,打破原有的這種規則,將一部分人清洗出去,設立新的部門,訂立新的規則。


    一個做事講求證據,而又有律法約束,不會發展成人人懼怕的怪物的部門。


    趙璨有些驚訝的道,“皇城司可是你自己的心血,我本以為你會舍不得呢。”況且他這種做法,就說明他自己對皇城司也不是很滿意,但這可是他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豈不是在否定過去的自己?


    平安搖頭,“不過是適應不同時期的需求,況且這一次的拆並也會以皇城司的職能為主。不過這些都要看顧大人接下來是否能擔得起這樣的責任,再做決定。”


    畢竟雖然禦史□□立於六部和政事堂,直接對皇帝負責,但畢竟也是文官係統內部的一環,跟政事堂的諸位大人們有千絲萬縷的聯係。一旦動了它,肯定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和反彈。


    所以平安認為,先將貪墨災糧災銀的案子了結,順手將許悠和齊王收拾了,屆時朝堂上肯定會感受到他的威懾力,從而馴服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再去做這件事,就保險得多。


    不過計劃倒是可以先定好。


    事情商議已定,趙璨立刻召集顧文珩前來見駕。——他現在在翰林院,從那邊過來倒是方便得很。


    聽到皇帝交給自己的新任務,顧文珩絲毫沒有猶豫便接了下來。


    他少年成名,很有才華,所以當初才會被先帝看重,打算留給新君。但是新君會不會用他,卻是說不好的。畢竟身上帶了先皇的印記,誰知道會不會因此被疏遠呢?


    尤其是這段時間待在翰林院,看似職位清貴、又是天子近臣,實際上顧文珩知道,自己根本沒有任何發揮的餘地。


    也許他可以在翰林院這麽繼續熬下去,十幾二十年之後,或許有出頭的機會。但那絕對不會是顧文珩要走的路。


    好在他看到了平安,趙璨能用一個,自然可以用另一個。所以心裏始終抱著一點期望。


    現在聽見趙璨將這件事交給自己,他便明白,這是給他的機會,也是對他的考校。若是能夠做到甚至做好,接下來皇帝自然會用他。但若是不行,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了。


    翌日趙璨便下令,晉升顧文珩的官職為巡察禦史,代天巡狩,表麵上是運送物資、安撫災民,彰顯皇室恩德。但實際上卻要暗地裏調查清楚所有官員的貪墨情況,彼此之間的聯係,甚至追溯到操縱這件事的人。


    當然,這件事不是顧文珩一個人去做,趙璨已經暗中下令皇城司的人配合,也將目前拿到的那一部分資料交給了他。


    “顧卿隻管去查,不必有任何顧慮。朕這裏便是你的後盾!但是你也要記得,朕要的是確確實實的證據,不讓他們有任何狡辯的餘地,明白嗎?”他對顧文珩道。


    顧文珩沉著的點頭,“臣明白了,必不負陛下皇恩!”


    “去吧,朕在京城等著你。”趙璨鬆開手,十分滿意的道。


    顧文珩垂著頭退了出去,隻是在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他抬起頭來,趙璨臉上肅穆的表情在他眼中一閃而逝。


    顧文珩再次肯定了趙璨那句話裏所包含的意思:就算最後查到朝中重臣身上,趙璨也絕對不會姑息。他隻要放心大膽的去查便是,一切都有皇帝來承擔。


    當然這隻是皇帝的說法,實際上在顧文珩看來,皇帝恐怕早就已經鎖定中書某位大人,這件事要直指對方而去!否則的話,他沒有必要事先給自己交代那麽多。


    他要對上的是一國重臣,但顧文珩心裏卻沒有半點畏懼和害怕,反而全是興奮。


    他顧文珩十五歲便一舉成名,天下皆知!然而此後十多年都一直在沉寂,沒有任何作為。恐怕許多人早就已經忘記他們的存在了。但是現在,他要用這件事讓這些人知道,那個曾經驚才絕豔,令人驚歎仰視的顧文珩,迴來了!


    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走出本初殿,顧文珩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這京城的天,要變了。


    不對,是早就變了。隻不過許多人還沒有看清楚這一點而已。


    顧文珩握緊手中的材料,深吸一口氣,快步離開了皇宮。


    撥下去的糧食賑災是完全足夠了的。之前因為有官員貪墨,所以顯得不足,現在有顧文珩下去追查,每一粒糧食都會用到災民身上,絕對足夠,那麽趙璨和平安的注意力也稍稍可以從這件事上麵轉開了。


    他們要關注的是其他地方的糧食儲備情況。救災的這部分不算,剩下的糧食,必須要足夠整個大楚所有人從今年吃到明年,這才算是度過了難關。就算平安之前就做了許多準備,不到最後一刻,也沒有萬全的把握。


    好在張東遠那邊很快帶來了好消息。


    當初為了避免消息走漏,提前讓有心人注意到。所以新品糧種的推廣,隻采取了兩種辦法。


    第一種是軍屯,就是由軍隊在閑暇時開墾土地播種。因為邊疆荒廢的土地眾多,而軍隊的人數也不少,他們開墾出來的土地自然也很多。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他們印象之中一片荒蕪的邊疆,如今早就已經種滿了莊稼吧?


    就連沙土地也沒有荒廢,而是種上了土豆和地瓜這兩種作物。必要時這些也是可以作為主食用以果腹的。


    第二種則是由趙璨從私庫出錢,大肆在邊疆購買土地開墾種植。因為事情做得嚴密,又沒有驚動當地官府,所以消息到目前還沒有被傳揚出去。


    最開始的一兩年,首先是剛剛開墾出來的荒地土質很差,而且糧種也沒有完全適應這邊的氣候,所以產出不多。但也大大減少了朝廷往那邊運送的糧草。後來情況就越來越好,產量也逐漸穩定下來了。


    到今年雖然大旱,地裏的莊稼受到了一點影響,但長勢還算不錯,眼看收成應該不會太差。這抗旱品種可以算是經過了考驗,可以在全國範圍內推廣了。


    這部分收成足夠供應所有軍隊所需,或許還有盈餘。再加上往年的出產有不少被儲存下來沒有使用,加起來也是一筆不小的數量,應該能夠補充上遭災之後減產的部分。


    尤其西北地區本來是災區,但實際上這邊人口少,土地出產少,絕大多數人本來就不是靠地裏刨食過日子。所以實際上受到的損失有限。而大楚其他地方又沒有遭災,勉強能夠自給自足。所以算下來,真正糧食減產的地方是江南。


    而江南,糧食減產的原因,可不光是遭了災。實際上這幾年來江南用於耕作的土地大量銳減,本身的糧食產量就一直在迅速減少。


    所以隻是要填這一部分的窟窿的話,雖然沒有具體的計算過,但平安覺得應該不會相差太多。再加上各地也有常平倉儲備糧食,自然不會有問題。


    有了這種保障,平安一顆提著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因為江南災情更加嚴重,所以顧文珩去的是這裏。至於西北,那邊有軍隊掌控,目前還沒有出現特別嚴重的情況。雖然貪墨在所難免,但十成的糧食物資發下去,總有七八成能到災民手裏。所以暫時還不急著對他們動刀子。


    趙璨的私心裏是希望他們看到江南這邊的反應之後,主動將這些東西吐出來,那就省了許多事了。


    而顧文珩也的確是沒有讓趙璨失望,從離開京城,進入江南路的地界開始,便攪動得風雲變色,奏折便如雪片一般的飛來。


    這其中有一部分是顧文珩的,每一次都是有證據的參某個或者某一批官員。但是更多的,則是江南路的官員們參顧文珩的,認為他這個時候亂來,是要“動搖民心,其心可誅”,還羅織出種種罪名,要致顧文珩於死地。


    “他們當朕是傻子麽?”趙璨冷笑著摔了奏折。


    平安道,“倒也未必,說不定隻是要先造勢。”他說著眉頭皺了起來,“恐怕顧大人的安全問題十分堪憂。”若是這些官員聯合起來將顧文珩弄死了,到時候推到“災民情緒激憤,失手殺死”上麵去,朝廷這邊卻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因為平安有理由相信,聚集百姓,挑動一場這樣的變故,對那些人來說,絕不是難事。


    “有皇城司的人在,應該無妨。”趙璨道,“朕還讓天樞派了一隊人跟隨,隻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並沒有亮明身份罷了。”


    平安這才鬆了一口氣,“如此就好,若是顧文珩出了事……”


    一句話沒有說完,小福子滿心興奮的從殿外跑進來,一邊跑一邊喊,“成了,成了!陛下成了!”( 就愛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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