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璨這麽不掩飾的跟平安同遊京城大半夜,消息自然很快就傳開了。


    第二天進宮的時候,平安本人也聽到了流言版本1.0,說他跟趙璨元宵夜在宮外一見如故,把臂同遊,狀態親密。


    作為一個從信息時代過來的人,平安很清楚,這流言1.0,很快就會升級成2.0,3.0……最後越演越烈,麵目前非到連最初傳出這個流言的人都認不出來的地步。


    而他和趙璨,都沒有打算去阻止流言的傳播。因為這件就是他們想要的結果——流言紛紛,偏偏沒什麽實質性的證據。就算大家都知道兩人認識,那又怎麽樣?這麽正大光明的見麵,肯定不可能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


    最多是有人懷疑,然後調查——這就更是正中他們下懷了。


    事實上,也如同平安所想的那樣,並沒有人真的將這流言當真,不少跟平安相熟的人,甚至還主動問起他究竟是怎麽迴事,最後連張東遠都驚動了。平安自然也大大方方的解釋,隻不過是恰好碰見,一起走了一段路罷了。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他隻是隱瞞了一些不那麽重要的信息。


    大概是因為他的態度太正常了,所以聽過的人都覺得這應該隻是個巧合,反而是這流言來得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按理說,這樣的事情,不該傳得這麽沸沸揚揚,總該有幾分遮掩才是。


    本初殿。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問張東遠,“事情都查清楚了?”


    “是。”張東遠道,“這流言最開始似乎是從長華宮傳出來的。那小太監當日也出宮了,許是正好瞧見,迴頭就告訴了人。”


    皇帝聞言,臉上露出幾分不耐,“蠢貨!”


    張東遠連忙低下頭。看來陛下對此事十分不滿。長華宮是張嬪的住處,她膝下三位皇子……至於皇帝究竟是在罵誰,張東遠並不去深想。陛下需要他知道的時候,他自然會知道。陛下不需要,他知道了也沒有用。


    “此事你怎麽看?”過了一會兒,皇帝又問。


    張東遠道,“我問過平安,他說隻是偶然碰見罷了。京城雖大,可禦街就這麽一條,況且當時他們碰麵是在酒樓門口,再正常不過了。說起來,平安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那‘五味湯圓’正是平安折騰出來的東西,七殿下吃了覺得有趣,這才讓人送到宮裏來。”


    皇帝嘴角抽了一下,想起自己昨晚吃過的那一碗湯圓,簡直哭笑不得。


    他之前就覺得奇怪,小七一貫十分沉穩,如何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卻原來是平安攛掇的。


    簡直像是兩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窮折騰!


    說來奇怪,越是心思複雜的人,就越是喜歡赤子之心的人。平安從前給皇帝的印象,就是雖然聰明,但沒什麽私心,更沒有野心,種種奇思妙想,想到了就拿出來,有了好處別人要分他也不在意,就像做這些隻是為了好玩。


    一開始的時候皇帝自然也心有疑慮,但平安實在是太會刷好感了,到現在五六年的時間過去,他便也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平安。


    這樣的人,若說背後有什麽陰謀詭計,皇帝是不太相信的。


    至於趙璨,或許他有心思,不過平安卻也不是那麽容易收買的人。隻看他落落大方的態度便能看出來了。


    皇帝點點頭,“還查出什麽來了?”


    “二殿下曾經私底下見過平安,那時他還在兵仗局。之後平安便將皇城司幾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引薦給了二殿下那邊。其後便沒什麽交集了。”張東遠道。


    皇帝哼了一聲,“膽大包天!”過了一會兒又問,“後來就沒有聯係了?水泥廠的事情也沒有?”


    那時候朝中不知多少人盯著此事,趙璿難道就不動心?有這個門路在,他莫非會無動於衷?


    張東遠想了想,道,“的確是不曾見過麵。但平安去秦州時,曾帶走了弓箭司一個叫小全的監工。後來這人又隨他迴京。被平安引薦入了田太監手下。”


    既然知道自己迴來之後會受到許多關注,平安自然不會再跟趙璿見麵,免得引來什麽誤會。為了安撫趙璿,他又將小全塞進了田太監那邊。至於能夠得到多少好處,那就要看小全的能耐了。


    相比一個抓不住的平安,趙璿自然更願意相信自己的親信。所以並沒有找平安的麻煩。


    反倒是後來,平安雖然進入司禮監成了隨堂太監,卻偏偏不幹正事,日日為辦報紙的事情奔走。對趙璿來說大概失去了用處,便徹底斷了聯係了。


    因為兩次動作都是無關緊要,不會有什麽損害的行為,所以平安也並沒有掩飾的意思,這會兒皇帝知道,也就是笑罵一句,並不會真的因此見責。


    畢竟平安人微言輕,顯然不能拒絕皇子的要求,但知道分寸,將事情處理得十分圓融,卻是極為難得的。


    當然,這並不代表皇帝對平安的懷疑就盡數釋去。多疑是帝王的天性,這無關他們是否相信一個人。或者說,他們從不因為感性而相信一個人,永遠都保留自己判斷的權利。


    於是這件事便到此為止了。皇帝既然已經做出了自己的判斷,自然不會讓流言繼續這麽風傳下去,於是很快,這不知道怎麽出現的流言,很快又消失無蹤,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般。


    從頭到尾,不過是幾天時間。


    當然,雖然明麵上流言消失了,但實際上關注著他們的人,恐怕更多了。


    所以平安跟趙璨自那之後,便再也沒有聯絡過。


    轉眼就到了二月初八日,趙璨從宮中搬往宮外的皇子府——現在應該稱陳王府了。元旦大朝會上,皇帝為諸成年皇子加封。長子趙瑢封衛王,次子趙璿封梁王,三子趙琨封平王,四五六三位皇子各封安王,許王,郕(cheng)王,趙璨封陳王,□□十三位皇子,則封為郡王。


    因為是初封,所以這一次的封號全都是小國,日後需要幾轉之後,才能陸續晉為大國。但實際上,除非是再有像這一次這樣開疆拓土的大戰,否則基本上很難晉封。並且在他們還是皇子的時候,幾乎不會被晉為大諸侯國王。


    通常這樣的恩封會留著給新皇收攏人心,避免到時候封無可封的尷尬。


    不過大家都知道,絕大多數成年的皇子,可能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他們要麽倒在奪嫡的路上,要麽在新皇登基之後被清算,還能夠得到晉封的,寥寥無幾。


    當初聽到趙璨的封號是陳王之後,平安立刻表示了一頓嫌棄。這個字實在是太普通了,一點都沒有小說裏的那種美感嘛!不過小說裏都是作者任性,隨便取好聽的名字來作為封號。


    實際上,這種倒黴催的封號,是在清朝之後才出現的。在此之前,封王指的是諸侯王,身為諸侯自然要有封地,並不能隨便取字。


    平安以前隻知道古代的封號非常複雜,除了皇室宗親之外,普通重臣基本上也會得到封贈,在國公這一級上,同樣如同王爵一般,先封小國,再轉中國,再轉大國。但他當時並不明白這麽做出了將爵位等級弄得非專業人士雲裏霧裏之外有什麽用處。


    對於不懂這方麵知識的人來說,衛國和齊國聽上去也差不多嘛!事實上衛國還好聽點兒呢,齊國聽上去又那麽一點爛大街的感覺。


    經過趙璨解釋之後,他才明白,之所以要劃分得那麽細致,當然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就是——錢。


    雖然因為曆史上太多的教訓,所以分封製早就已經被取消,皇子們明麵上有諸侯王的封號,實際上卻根本沒有封地。但沒有封地,俸祿卻還是有的。那麽俸祿按照什麽來算呢?當然是爵位等級。


    比如趙璨被封陳王,那麽他的俸祿,就是陳地每年的稅收,這叫做食邑。地方越大越繁華,稅收自然就更多。而大國小國和小國最大的差別就在這裏。


    當然,因為皇子們實際上不可能擁有對封底的管理權,所以也沒有收稅的資格,而是由朝廷撥付等額的錢糧來作為代替。


    平安聽完之後,不由陰謀論的覺得,皇室奪嫡之爭之所以如此殘酷,成功者往往還會對失敗者進行清算,沒準就是因為大國要給的俸祿太多了,朝廷可能負擔不起,所以索性趁此機會清理一番……


    他本來隻是開玩笑的隨口一說,但趙璨竟然肯定了他的這種想法!


    趙璨問平安,“你知道朝廷每年供養宗室,需要支出多少銀子嗎?”


    平安自然搖頭。不過在他想來,就算這筆錢再怎麽多,也不可能到負擔不起的地步吧?


    但實際情況,卻讓平安跌破眼鏡。——雖然他現在根本沒有戴這玩意。


    國庫每年能夠收到的稅收,也就是四五千萬兩,這基本上是定數,上下起伏不大。而這其中,支出最大的一筆,並不是平安以為的軍費,而正是他以為並不起眼的皇族宗親的俸祿!為此每年支出可能超過兩千萬,幾乎占據稅收的一半之多!


    “怎麽會這麽多?!”平安嚇了一跳。


    趙璨歎氣,“怎麽不會?皇室宗親許多事情都不能做,受到限製,除了吃喝玩樂生孩子之外,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長此以往,生下來的孩子越來越多,自然難以負擔。如今每年支出近二千萬,還是因為一部分關係太遠的宗親朝廷已經不再供養,否則隻會更多!”


    平安還是不信,抓起紙筆開始埋頭計算。


    “就算你們皇室再能生吧,平均每家生二十個孩子好了,從立國到現在,是四代人……20*20*20*20等於……16萬?怎麽會那麽多!”平安倒吸了一口氣,不敢再算下去。假設這十六萬人口每人每年花掉一百兩銀子,那就是……一千六百萬!


    實際人數隻可能比這個多。因為平安隻計算了男丁,並沒有加上女眷。而且皇室宗親,總要豢養些家仆使喚,那人數就更加不可估量了。


    平安被這個天文數字震暈了。


    尤其是想到將來這迴成為趙璨的負擔,他就不免開始憂心忡忡。國庫一年才能賺那麽點兒銀子,一大半都用來填這個黑窟窿了,想想就讓人心疼。


    連軍費支出都沒有那麽多!這些錢要是都用來製造兵器征兵做糧餉,何愁大楚不能興旺,把周圍的蠻夷都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想想就生氣!


    “我決定了。”平安說,“咱們以後不能養那麽多累贅,得給這些人都找點兒活幹。”不然養到最後,人都養廢了,除了累贅,還真的找不出其他的詞語來形容。


    君不見晚清的旗人,因為實在是沒事情做,還開發出了所謂的茶館文化。——至於為什麽不玩別的?沒錢啊……去茶館幾個銅板點一壺茶一碟花生米就能坐一天,別處可以嗎?


    嗯,跟後世的啃椅族還挺像的。


    趙璨對此十分讚同,要知道這些人將來花的都是他的錢。即便平安再能賺錢,也禁不住這麽個花法。“這件事就交給你,如何?”


    “好!”平安摩拳擦掌,“對了,我聽說不少宗室子弟其實都很喜歡讀書。可惜他們既不能科考,也沒法做官,所以許多人都愛鑽研些奇技淫巧的東西?”


    未來的物理學家化學家生物學家……各種科研人員的職位歡迎你們啊!


    “莫非平安已經有了打算?”趙璨問。以前他還會為此覺得驚喜,現在早就已經習慣了。


    平安道,“有一點想法。”他舉了幾個經典物理學上的例子,什麽摩擦生熱啊,相對運動啊……這些東西古人早就已經發現,甚至有人開始探討原理,但暫時還沒有得出結果,用來舉例子也十分簡單明了。


    “研究這些東西有什麽用?”實用主義者趙璨問。


    可以推動世界的發展啊……平安在心裏迴答,不過一下子拋出太先進的東西沒有必要,反而會讓趙璨覺得難以理解,所以他隻能從目前看得到的好處出發,“這些東西研究透徹之後,或許能夠造出些有趣的東西。到時候賣給商人們,便可賺取利潤,自給自足。既能讓他們有事情做,又不至於產生威脅,傳出去也能提升皇室在民間的聲望。”


    科研人員的社會地位是很高的,受人敬仰和崇拜。但是又沒有什麽武力值——軍事相關的研究,當然不會讓皇室成員插手。


    不過那應該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平安說,“這些都必須慢慢來。不過過段時間,我打算請一部分人到京城來修書,你有沒有可以舉薦的人?”


    “我讓人去打聽一下。”趙璨說,“隻要喜愛讀書都可以嗎?”


    平安點頭,他也不知道裏麵到底有多少人可以用,先都弄過來看看吧。


    於是這件事情便這麽定了下來。


    在趙璨準備搬家的這段時日裏,平安也埋頭為這件事情做準備,所以兩人這段時間雖然不能夠見麵,但彼此都覺得十分安心。因為他們知道各自都在為將來能在一起的日子而努力。


    沒想到,到了二月初八這日,平安卻忽然被叫去了本初殿。


    “報紙那邊已經進入正軌,平安你這段日子又在忙什麽?整日裏不見蹤影。”皇帝問。


    平安道,“迴陛下,臣在寫官辦報紙的章程。”平安早有準備,立刻拿出一份計劃書,“如今時機差不多成熟,也該啟動這項工作了。”


    皇帝將計劃書接過去,卻沒有忙著看,隻是道,“朕知道你一心辦事,不過總不能半點休息的時間都沒有。讓人知道了,豈不是會以為朕苛待了你?”


    “人人都知道陛下心慈,恐怕不會有人這麽想。”平安道,“況且我自己也很喜歡做這些事,並不覺得勞累。”


    皇帝對他的這個說法很滿意,但還是道,“朕這裏有個差事交給你去辦。你辦好了,再來提這件事吧。”


    “陛下,是什麽事?”


    “你不知道今日是什麽日子?”皇帝意有所指的看著平安。


    平安一愣,繼而搖頭,“臣不知。”


    其實他心裏已經有點數了。今□□廷內外都沒有什麽事情,唯一值得關注的,也就是趙璨搬家這件事了。皇帝這麽問,分明是要試探他跟趙璨的關係。


    果然皇帝道,“陳王今日從宮中搬出去,方才已經來給朕磕過頭了,說是在王府裏擺了幾桌席麵,請朕賞光。朕這裏還有些事,不方便前往,你就代朕走一趟吧。”


    皇帝當然不是有事情不能去,實際上他也不可能去。雖說皇帝去兒子家裏走走很正常,但卻不能是今日。畢竟之前的幾個兒子搬出去,他都沒有駕臨過。如今自然要一視同仁。


    派個人去走個過場,合情合理。但平安覺得,特意把自己叫來派了這個差事,其中深意自不必問。


    不過,他正發愁在這麽重要的日子沒辦法去道賀,覺得十分遺憾,結果皇帝就給了這麽一趟差事,這可不就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於是平安欣然領命,很快就帶著口諭和皇帝的賞賜出了宮。


    因為平安是帶著聖諭來的,所以趙璨帶著所有人出來迎接。等到交了旨,大家正好在遊園,所以平安就有幸加入了其中。


    趙璨的王府雖然距離平安的住處很近,但是他卻沒有來過。主要是因為這段時間一直在修葺,人多眼雜,若是看到自己,難免會傳出去。他之前隻聽說趙璨的王府比之其他幾位兄弟,雖然不是最小的,但是規模的確算不上大。不過位置更好些,靠近皇城,也算是皇帝的一種平衡手段了。


    但是等到親臨實地之後,他才知道,那所謂的“地方不大”,也是要看對照組的。


    平安大學是在南方讀的。因為南方人口稠密,所以一所學校,往往有好幾個校區——越是曆史悠久的老學校,就越是如此。趙璨的王府,就差不多有平安母校的一個校區那麽大。


    五進的大院子,還帶了跨院,偏院,花園,倉房庫房,亭台樓閣……有山有水,甚至還有一座專門的戲台子。剛剛修葺一新的府邸看上去頗有氣勢,景致也很不錯,令人目不暇接。


    就這樣居然還有人嫌小,替趙璨打抱不平?平安對衛王趙瑢那據說占地頗廣,建造得美輪美奐,並搜羅了不少奇珍異寶的王府表示十二萬分的好奇。


    一路上趙璨介紹得十分詳細,平安知道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等到平安要走的時候,趙璨單獨送他出來,出門的時候抬手扶了他一下,低聲道,“晚上過來,我給你留著後門。”


    平安瞪了他一眼,沒有表態。不過迴到宮裏,皇帝拉著他一起探討官報的事時,平安好幾次忍不住走神了。幸好皇帝並沒有發現,不過平安也發覺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他主動道,“陛下,此事事關重大,我也隻能給出建議罷了。陛下不如召諸位宰執入宮商議。這件事,到底還是要交給他們去辦的。”


    “交給他們去辦?”皇帝皺著眉,顯然並不很滿意。


    從平安出現以來,帶來的東西都有許多好處,皇帝並不想看到朝臣們得到這些好處,之前還以為平安要自己主持此事了。


    平安道,“陛下,我人微言輕,恐怕難以擔當此事。不過翰林院據說有好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他們浸淫詩書多年,論到這舞文弄墨的事,還是交給他們更為合適。”


    “那豈不是委屈了你?”皇帝道。


    平安早就已經做了這個準備,不過在皇帝麵前,如果表現得太不在意,恐怕反而會讓他不滿意。所以平安故作委屈了一番,然後道,“陛下若覺得不妥,不如給臣些補償?”


    “哦?你想要什麽補償?”


    “臣最近在設想另一件事,不過如今還一點章程都沒有,所以也不知何時才能弄好。到時候,這件事不論有多少人爭奪,陛下都交給臣來主持好了。”平安笑眯眯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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