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齊韜的故事之後,平安之前對趙璿的懷疑倒是打消了不少。因為信州軍跟許悠既然有這樣的恩怨,現在許悠還活著,即便過了二十年,肯定也還有人記得。如此,不太可能會受趙璿掌控。

    皇帝掌控的軍隊,按理說其他人是很難伸手的。除非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人。

    平安立刻就想到了四五六三位皇子。畢竟根據趙璨所說,他們是皇帝最疼愛的兒子。

    應該不是五皇子。平安自從知道劉家是五皇子的人之後,便不怎麽將他放在眼裏了。在這樣關鍵的時候,眼裏還是隻能看到秦州這點蠅頭小利,要跟平安爭奪,最重要的是還沒爭到——他的眼光心胸和能力,也就僅此而已,根本無需懼之。

    六皇子平安似乎也不了解,剩下的就隻有四皇子了。這人上次在劉美人的事情裏,似乎也伸了手。

    平安想了想,問,“那齊州軍呢?”

    “齊州軍的將領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後來似乎是跟兵部尚書走得比較近,才站穩了腳跟。”錢成立刻道。知道要打仗,皇城司在這邊是狠狠下了功夫的。尤其是馮玉堂的人,大半消息都是他那邊送過來的。

    兵部尚書是個老頭,據說當年曾經在齊州任職,年輕時候,是個能親自擼袖子上戰場的人物,雖然是書生,武藝卻十分不凡。在任上曾經將西戎人壓著打,據說還創出了好幾種陣法,是真正知兵事的老臣,又曆經兩朝,也為皇帝所倚重。

    跟其他皇子倒似乎並無牽扯。

    推斷到這裏,似乎就進行不下去了。除了涿州軍肯定跟趙瑢有關之外,其他兩路至少明麵上看上去都清清白白。平安即使再懷疑這件事背後有什麽陰謀,但抓不到痕跡,也就隻能擱置了。

    反正現在木已成舟,就算找出背後的問題,也是於事無補。所以最後也隻能交代錢成繼續讓人去盯著這件事。

    然後話題就轉到了馮玉堂那邊。

    “也不知道玉堂帶著補給,走到哪裏了。”錢成道。

    平安看了看地圖,“算算時間,應該進入草原了。”他看了看窗外飄飛的大雪,忍不住皺起眉頭,“天氣這麽糟糕,也不知道路上還能不能走。”

    “是啊,”徐文美道,“這一路恐怕不太平,他手裏就那麽些人,萬一遇上西戎的小股隊伍,恐怕要糟。”

    事實上馮玉堂現在的狀況的確很糟糕。

    危機並不是來自西戎人,而是來自

    隊伍內部。雖然這一次帶出來的人都是吃苦耐勞的親事卒,可天氣實在是太糟糕了。從他們出了秦州城,已經是第三場雪了。幾乎沒有什麽人走的路上,積雪足有膝蓋那麽厚,別說是人,就是車要走過去也費力得很。

    更糟糕的是無論怎麽保暖,隊伍裏還是有人凍傷了腿腳,就連拉車的牲畜,眼看也難以適應嚴寒的天氣,走得越來越吃力了。

    尤其是進入草原之後,夜裏沒有房屋休息,就隻能在野外露營。將車卸下來放在一起,勉強弄出個遮擋風雪的地方,人和牲畜被圍在內部,擠在一起取暖,艱難的熬過每一個夜晚。

    馮玉堂憂心忡忡的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隊伍,大部分人早已失去了來時的精氣神,滿臉疲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裏,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一百二十多號人跟著出來,已經有十幾個跟不上隊伍,被安置在了沿路的驛站。然而他們的路卻才走了一半,如今又進入了草原,前麵的路隻有更難走。而且說不準就會遇上西戎人,光是靠這些人,如何能敵得過?

    到了下半晌時,天上又飛起了雪花。

    這裏的雪不是那種大片大片,飄飄揚揚的雪花,而是像碎鹽似的又細又白,從天空上往下灑。西北風一刻不停的唿嘯著,將剛剛落到地上還未結冰的雪又重新卷起來,鋪天蓋地的飄揚在空中。

    風吹得人臉上發痛,眼睛都幾乎睜不開,隻能眯著眼睛努力去看。然而視線範圍內都變得迷蒙起來,隻能看清楚前方很有限的距離。再這樣的天氣裏,想要辨明方向,幾乎是不可能的。

    馮玉堂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個天氣不適合繼續趕路,隻好下令大家停下來。好在附近正好有個小山穀,背風,將馬車停在那裏,堵住山穀入口,便是個臨時的營地了。

    這個天氣生不起火,隻能就著雪水艱難的將幹糧咽下去。

    馮玉堂派人去山穀裏搜尋了一番,但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雪,沒有任何收獲。但就這麽待著,人很容易就會被凍僵。好在他們運送的是糧草,食物是不缺的。他索性讓大家去山穀裏鏟雪,活動開了身子,便沒有那麽冷了。

    過了一會兒,被馮玉堂派去外麵警戒的人忽然摸了迴來,著急忙慌的道,“大人,外頭來了幾個西戎兵!”

    馮玉堂的麵色立刻嚴肅了起來,“人在哪兒?”

    “正朝山穀來呢!估計是看見咱們的馬車了。”那人道。他們遠遠看見騎兵過來

    ,自然不敢留在那裏,否則就是給人添菜了。

    馮玉堂皺了皺眉,拿起自己的弓箭,帶著人往外走,“帶上家夥出去看看。”

    到了停放馬車的地方,果然正有三個西戎兵騎在馬上,對這邊指指點點。馮玉堂毫不猶豫,彎弓搭箭,開始瞄準。其他人見狀也連忙照做。嗖嗖嗖的幾聲,三人身上便都中了箭。雖然落空的更多。還有人準頭不好,便瞄準了馬。

    馬兒受了驚,開始轉頭狂奔,很快就有兩個人被甩下馬來。馮玉堂追上去,瞄準最後那人的背心射了一箭,然後便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越跑越遠,追之不及。

    “大人,怎麽辦?”有人問。

    馮玉堂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輕輕出了一口氣,“迴去把那兩個人綁了,看看還活著不。”轉頭看見一匹馬傷了腿,跪在雪地裏起不來,便又道,“這個也綁了,等雪停了給大夥兒加餐!”

    這人逃出去,即便死了,恐怕也會泄露他們的行蹤。他們看上去像是大軍派出來的斥候,隻是不知道後麵有多少人。

    但就算不多,隻要十幾個騎兵,也能將他們這個烏合之眾的隊伍衝散了。何況能派出三個斥候,那起碼也有上百人!馮玉堂心中憂慮,但不能讓人看出來,帶著戰利品迴到了山穀裏。

    兩個西戎兵都沒死。不過一個人傷到了緊要處,已經氣息奄奄,完全弄不醒。有人拔下他身上的箭,立刻奉承道,“還是大人的箭法精妙!”原來這就是被他射中的那個人。

    倒是另一個,兩支箭都紮在了胳膊上。要不是驚了馬,說不準也能逃脫。

    這人很快就被弄醒,馮玉堂蹲在他麵前審問。——來到這邊幾年,他已經學會了西戎話,基本的對話不成問題。

    結果問出來的情報,讓馮玉堂十分憂心。跟在後麵的,竟然是個有上千人的隊伍!雖然並不全是騎兵,但對西戎人來說,這個規模也算是不小了。

    “這裏怎麽會出現一對西戎兵?”馮玉堂神色凝重的用木棍在雪地上畫了一幅地圖,對著沉思。如今早就過了打草穀的時候了,而且大楚跟西戎開戰數月,消息肯定早就傳出去了。這一千人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

    更大的可能是——他們隻是先鋒,後麵還有數量更加龐大的主力部隊!

    雖然草原上的也有自己的人,但傳遞消息更加不易。所以馮玉堂之前隻探到了齊州軍被西戎軍隊絆住的消息。按理說不應該突然冒出來其他的軍

    隊。畢竟西戎人並不多。

    所以這個發現,讓馮玉堂十分不安。

    若是不去考慮這些人的來曆,假設當真有這麽一支眾人都不知情的西戎軍隊,那麽他們的目的是什麽呢?

    馮玉堂隻要略略深想,便驚出一身冷汗。他自己從大楚那邊過來,十分清楚這條路線上,大楚的防禦其實並不多麽嚴密。

    一方麵是精銳部隊都被抽調,進入草原。另一方麵也是因為大家都覺得西戎人被牽製在了草原裏,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在後方。既然如此,也就不用過分擔憂了。

    若是讓這些人長驅直入,後果不堪設想!

    馮玉堂一邊思量,手一邊無意識的在地圖上亂畫,然後他忽然注意到了一個地方,那是涿州軍孤軍深入探出去的頭。

    原本在計劃之中,三路部隊並進,整片草原都是警戒範圍,自然不可能有西戎人越過他們跑到後麵來。可是偏偏中間處了問題,涿州軍領先深入,信州軍又去支援齊州軍去了,以至於中間出現了大片空檔。

    這些西戎兵一定是從這裏過來的!

    而順著這個發現繼續想下去,那是馮玉堂目前不敢觸碰的東西:西戎人為什麽會準備這樣一支奇兵埋伏在這裏?他們是怎麽知道大楚這邊的安排,並且恰如其分的利用了其中的空檔?

    原本大楚的行為就是要“出其不意”,以最快的速度占據優勢。可是現在看來,西戎分明早有準備!若真是如此,是否……大楚這邊有人跟西戎勾結在了一起,泄露了消息?

    “大人?”見馮玉堂眉頭越皺越緊,一言不發,便有人著急起來,開口喚他,“這西戎兵怎麽處置?”

    “殺了。”馮玉堂麵色沉沉的抬起頭來,“後麵還有西戎的軍隊會過來。咱們這一百人,根本不夠他們塞牙縫的。”

    “那……那怎麽辦?”有人立刻慌了。

    雖然在皇城司的曆練並不少,但是平時負責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或者陰謀詭計的東西,人命關天的戰爭,對這些年輕人來說畢竟還是第一次經曆。

    其實馮玉堂自己也是。但他的經曆更加複雜,心性也更沉穩,雖然被自己的推斷弄得心神動搖,但他也明白,這些東西知道也沒有用,現在最要緊的是活下來,將這些糧草弓箭也保存好。

    就算送不到涿州軍手裏,也不能資了敵。

    心念電轉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

    首先叫來三個自己的親信,然後開始寫信。將有軍隊順著空檔鑽進來,已經一路南下,說不準便會攻破防線,進入大楚境內的消息,連同自己的猜測都寫下來,一式三份交給這三個人,一個去信州找西北巡撫衙門,一個送信給平安,另一個去找陷在草原裏的信州軍。陷在他們是最有可能迴援的軍隊了。

    送走了這三個人,他便讓剩下的人在山穀裏挖了不少坑,將平安交給自己的炸彈取出一半,埋了下去。又將之前鏟起來的雪重新鋪好,盡量弄成原來的樣子,隻將有引信的地方留出來。

    最後,馮玉堂讓大部分人將運送糧草的車重新弄好,順著他們來的路倒迴去,繞過之前經過的一座小山,走另外一條路。那邊距離這裏很遠,即便軍隊派出斥候,應該也不會被發現。

    至於他自己,帶著兩個人留了下來。

    出於對馮玉堂的信任,這些人雖然不知道要做什麽,但全都按照要求去辦。隻是要分開時,還是有些茫然惶恐。畢竟馮玉堂威信重,所以就成了他們的主心骨。現在主心骨要離開了,自然令人不安。

    “走吧,這邊的事情了結了,我就會去找你們。”馮玉堂道。

    等人都走光了,他便帶著人,在山穀裏製造痕跡。其中一個比較機靈的很快發現了端倪,“大人,你是想弄成這裏曾經有軍隊駐紮過?”

    “對。”馮玉堂沒有解釋,繼續忙碌。

    等到都弄好了,他小心的帶著兩個人挖坑,把自己埋進了雪裏。也虧得這附近的雪厚,否則這種做法根本不可行。

    到這時候,距離馮玉堂他們遇到斥候,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時辰。斥候最遠也隻能走到這裏了。所以藏好之後不久,那一千人的不對就來到了此處。

    事實證明他們的運氣還不算壞。因為那個逃走的斥候最後還是中了箭,拖著迴到主力部隊之中,隻來得及留下含糊其辭的“山穀”兩個字,便死掉了。

    於是大部隊趕到此處,便毫不猶豫的進入了山穀。因為他們看得出來,這裏有許多人停留過的痕跡。

    然而等他們進去,山穀裏卻是空空如也。以為是對方早就逃走了,這些西戎兵也隻能暗罵晦氣。這會兒天色一已經黑了,雖然雪地裏即便是夜裏也有光亮,但人和馬匹卻都受不住,需要休息。

    正好這裏有個山穀,這些西戎兵便在這裏紮了營,準備過夜。

    馮玉堂的耐性很好,一直等到這些人都躺下之後,才帶

    著人,小心翼翼的將炸彈引信點著。——平安對這個年代的引信實在是沒有信心,最後索性想出了一個辦法,將引信放在柴油裏泡過,然後再埋下去。這樣就不用擔心點不著了。

    因為在雪地裏,所以馮玉堂還在埋炸彈的地方潑了一點油,保證每一個都能點燃。

    弄好了之後,他們三人才將將來得及撤出山穀,將自己埋進雪堆裏,便隻覺得山搖地動,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在身後出現,轟隆隆的一直響了半天才平息下來。

    當然,炸彈的威力再大,也不可能弄死所有人。實際上絕大部分人都還活著,隻不過受了傷。

    但是炸彈這種前所未有的東西讓所有人都心生惶恐,畢竟這樣的動靜,在他們的思想裏,不是人能弄出來的,所以一定是上天發怒了。於是還活著的人,一邊驚惶未定的大喊,一邊隨便找一匹馬,騎上之後逃走。

    馮玉堂並沒有追擊這些人的意思。他要將這件事弄成謎案,讓西戎人找不出任何破綻來,所以不能留下認為的痕跡。

    炸彈的威力不小,山穀裏的痕跡肯定都被破壞了,不需要他去動手。隻要等這些人走了,再悄悄離開,便算是大功告成。

    可惜自己人手不夠。否則的話,還可以在這些人逃走的路上再挖一些陷阱,讓他們認為這是老天爺發怒了,要懲罰他們。說不準被嚇到了,就不敢再往大楚去了呢?

    等人都走光了,三人從雪堆裏爬出來,還覺得耳朵裏嗡嗡作響。

    山穀裏還剩下一些傷重和斷手斷腳的西戎兵,沒辦法逃走,留在原地慘叫呻吟。三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裏,直到走得遠遠的,這才鬆了一口氣。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其中一人眼神發直,麵帶驚恐的看著馮玉堂,“大人,那究竟是什麽?”

    馮玉堂也有些迴不過神。他迴去得匆忙,所以並沒有看過試驗炸彈的威力,隻是由平安給他講解了一番,又隨便點了一個給他看。但一個炸彈和一堆炸彈造成的結果能一樣嗎?所以他知道應該很厲害,但沒想到竟然會這樣厲害!

    他們雖然都看到平安將箱子交給馮玉堂,但是都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之前看到馮玉堂讓人挖坑埋東西的時候,還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現在看到居然有這麽大的威力,心中又敬又畏,幸好是自家的東西,遭殃的是敵人,否則這樣的東西,誰能躲得過去?

    “是朝廷剛剛發現的秘密武器。”馮玉堂緩過神來,一本正經的胡說

    八道,“你們迴去之後,也要閉口不言。免得知道的人多了,消息也被西戎人得了去。”

    “是。”兩人答應得十分爽快。

    三人抓緊時間趕路,天亮時分才追上了隊伍。所有人都很好奇他們去幹什麽了,因為爆炸產生的響動,他們也聽到了,隻是不知道究竟在做什麽。

    不過任憑怎麽問,三人都不肯開口,也就隻能罷休了。

    馮玉堂盤算著這件事情的後續。

    那些人逃走的方向是草原,很顯然在危急時刻,他們選擇了迴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很快他們會碰到大部隊,然後讓那邊的人得知炸彈的消息。但是他們又弄不清楚炸彈究竟是什麽,即使去山穀裏查探,也找不出絲毫痕跡。

    作為一個古代人,馮玉堂再清楚不過,這種人力無法達到,也不能解釋的事情,最後都會歸給老天爺。就像是地動被認為是上天的示警和懲罰,這突如其來的爆炸,肯定也會讓西戎人猜測紛紛。得不出答案,他們自然會將之跟上天聯係在一起。

    或許這是上天不希望他們進攻大楚呢?

    隻要有一個人這麽想,這種想法就會蔓延到整個軍隊。即便沒有,那麽受到這樣無端的災難和損失,也足夠打消西戎人的積極性,讓他們對進攻一事產生懷疑。

    人心一散,將領們自然很難約束下麵的人。

    草原人跟大楚不一樣,大楚的軍隊管理嚴格,十分正規,絕大多數士兵除非潰敗得太厲害,否則都不敢生出二心。——因為他們是有軍籍的,即使逃走了也找不到安身之處。

    可草原那麽大,本來就是四處放牧,逐水草而居,以部落的形式存在。隻不過小部落要依附大部落存在罷了。軍隊都是從各個部落抽調青壯年組成,實際上對他們的約束力並不強。若是損失太大,大家會考慮自己偷偷溜迴家去,反正隻要搬了家,誰也找不到。這個大部落不好,那就去依附另一個。

    隻要人心散了,那麽隻要在進攻的時候遇到阻力,他們就很有可能會撤退,威脅自然大大降低。

    不過那就不是馮玉堂能夠操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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