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提著自己的小包裹去了司禮監。

    那一天他最後也沒能找到徐文美,更不知道要去跟誰打聽。——他知道徐文美,是從馬太監那裏,但看他對司禮監的到來如此吃驚,顯然並不知道徐文美跟皇帝的關係。而平安篤定,徐文美的消失,一定跟皇帝脫不了關係。

    平安隻好將這件事壓在了心底。徐文美自己顯然是知道是怎麽迴事的,卻一個字都沒有對他透露過,而他現在所能接觸到的人和事也實在太少,就算想查,也沒有任何頭緒。

    索性就按照徐文美替自己安排好的路往前走,也許哪一天,就能夠知道一切的真相了。

    其實不去也沒辦法。太監沒有人身自由,當然也不會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力,他們的一切包括生命都是屬於皇家的,必須聽命行事。而具體到平安這件事上,司禮監代表的就是皇權,所以他隻能乖乖聽話。

    不過就連馬太監也沒有想到的是,平安來到司禮監,並沒有立刻就被派去當差,而是被塞到了內書堂。

    本朝立國時,太監是不允許識字的,那時候的司禮監,當然也沒有任何權力可言,隻能做些伺候皇帝的活計。畢竟不管是批閱奏章還是在政事上左右皇帝,首先必須要識字。

    不過需要太監識字的,不光是太監們自己,皇帝也有這樣的需求——他一個人要做的事太多了,周圍明明有那麽多自己信任的幫手,卻偏偏幫不上忙,怎麽能不令人上火?

    所以後來,皇帝命司禮監設立內書堂,教導宮中的太監讀書識字,由此改變了太監們的命運。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在內書堂讀書的,具體而言,隻有司禮監選上的人,才可以入內書堂讀書。而從這裏出來之後,前程就不可限量了。因為讓你讀書識字了,總不可能荒廢著,自然就要去做相應的差事。而這些差事無一不是緊要之事。

    平安進入內書堂,就是一步踏入了司禮監的大門,從此青雲可期。

    安頓好住處之後,平安就跟著去了內書堂講課的地方。負責安排他的人將他引薦給了教課的師傅,然後就離開了。目前平安並不需要工作,隻要專心學習就好。

    平安被安排坐在了最後一排。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慨萬千:在來到這裏之前,他可真沒想到,原來太監也需要上學!並且看看這教室,看看手執戒尺一臉嚴肅的師傅,看看前頭人手一本書的同學們,完全就是個正規的學堂呀!

    教室裏十分

    安靜,沒有一點聲音。師傅提著戒尺在座位間走來走去。因為是半途插進來的,平安也不知道現在要做什麽,隻好低頭發呆。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戒尺敲在桌上的聲音,抬起頭來,就見師傅開始點名了。點到名字的人就上去背書。

    這一幕何等熟悉!平安無數次在電視和書上yy出來的古代學堂裏看到過!背不出書來,就是一頓戒尺,手心開花!在宮裏估計更嚴格,沒準還不許吃飯啥的。

    平安並不知道自己的發散性腦洞竟然一下子蒙到了真相。

    教室裏加上平安自己,一共有十六個學生。讓平安震驚的是,沒有一個人背不出書被罰!

    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對於曾經有超過十六年學生生涯,就學經驗豐富的平安來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畢竟總有些學生懶,還有些學生笨,更有一部分心不在焉,背不出書有什麽奇怪的?

    不過他再想想也就多少明白了。

    這可是宮裏,能到這裏來的人,必定都是優中選優!笨的肯定沒機會了,畢竟禦前伺候,最要緊的就是機靈、會動腦子。什麽時候該說什麽話?什麽時候不能打擾到主子,什麽時候又要主動跟主子說話……這些都是靠琢磨的,笨蛋可做不來。

    至於偷懶的和心不在焉的,估計也不太容易出現。畢竟這裏不是培養學生的,是培養奴仆的,不合格?罰下去就是了。而且錯過了這個機會,也許就要一輩子在混堂司或是浣衣局打滾了,誰會願意把這登天的階梯拱手讓出呢?

    平安自己也是不願意的。所以想到了這一點,他立刻集中精神聽他們背的書,可惜全都是之乎者也,隻偶爾才能聽懂一兩句,隱約聽著像是四書中的《大學》。

    聽到這裏平安才鬆了一口氣。如果讀的是自己完全沒有接觸過的東西,要追趕上其他人的進度可就太辛苦了,四書至少自己知道一點。而且大學他從前背過,現在重新再來,進度應該比較快,釋義什麽的也不需要太費神。

    跟上課程應該沒有問題。——要是十六個人裏獨獨自己被打手心,平安會羞憤而死的!

    一堂課結束之後,師傅讓平安跟他過去,然後帶著他去領了一套書。司禮監有專門的印刷廠,宮中所有的書本都是他們印刷出來的,除此之外,有些孤本珍品,也會進行再次刻印,免得遺失了。

    順帶著印幾套課本出來給內書堂用,根本不是什麽大事。

    除此之外,還有

    定額的筆墨紙硯可以領。平安不得不感歎,到底是皇家財大氣粗,吃穿住都是免費不說,還提供書本和學習用品,比後世的義務教育強多了。

    不過也隻是宮裏罷了,在民間,書本一樣的貴,讀書則一樣的難。平安聽說過一個笑話,在鄉下村子裏,人們但凡是見到紙張,都必然要恭恭敬敬的拾起來,拿迴家供著,不敢有一絲玷汙。雖然好笑,卻是時代的真實寫照。

    為什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就是因為讀書難啊!這樣一旦熬出頭了,哪怕隻是中了個秀才,也是由國家負責,每年有廩米可以領取,至少保證餓不死。

    平安說不好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如果他穿成了一個健全的人,起步卻很低,比如是個連戶籍都沒有的乞丐,或者是個一天兩頓飯一頓是粥另一頓是野菜團子、地裏出了莊稼一半要交給地主做田租、另一半要賣了還春耕時借的債、餘下的留作口糧的農家子,就會比現在更好嗎?

    貧窮還是自由?雖然已經由不得自己選擇,平安還是忍不住的去想。也許隻是想給自己找一個安心留在這宮裏的理由。

    就在平安埋頭苦讀的當口,新年就這麽過去了。

    宮中自然是又好生熱鬧了一番,但是一切跟平安關係不大,他除了過年的時候領了一身新衣裳和一個大賞封之外,這一次連剩菜都沒撈著一口。畢竟內書堂的人都沒有職位,吃穿用度卻都要宮中支給,已經很招人嫌了。

    不過司禮監的消息靈通,平安倒是聽說了不少傳聞。

    皇上又寵幸了一位美人,並且給她加封了位分,惹得鄭貴妃不快。宮中又有兩位嬪妃有孕,若是生下皇子恐怕啊還要晉封。大皇子和二皇子在上書房裏最為出類拔萃,得先生們稱讚,過年時皇帝考察了一番,也十分滿意。七皇子在新年宴會上親手伺候太後宴飲,鄭貴妃誇他有孝心……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平安比較關心的,是趙璨的消息。聽說他現在混得不錯,成功打入了太後和鄭貴妃一係,也挺替他高興的。他現在已經不是連討好太後都不知道該用什麽辦法的阿順了,想必應付宮中的這一點點小風浪,絕不會有問題。

    上次最後應該算是不歡而散,他跟趙璨之間的關係,大概也就是這樣了吧?以後估計也很難有什麽接觸了。

    平安卻不知道,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趙璨也正好在琢磨他。

    如今趙璨的消息靈通了不知多少倍。而且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對

    平安表示了關注,於是平安的消息就源源不斷送到了他這裏。

    除了遇到皇上那一段之外,其他的平安不管做了什麽,趙璨全都知道。自然,也就知道他忽然離開了鍾鼓司,跑去了司禮監,進入內書堂讀書。

    內書堂的人都是從各處擇選優者進入,平安能進去表麵上看並沒有問題,但細細追究,問題就太多了。不過趙璨不太在意這些,對他來說,平安是怎麽到司禮監去的,他不關心。他關心的事,這件事對自己來說,會有什麽影響?

    趙璨必須承認,之前是自己不夠謹慎,竟然在平安麵前泄露了那麽多的信息。不過那時候,他也隻是有些生氣,並不真的認為平安會去告密。退一步說,他即便要說,能對誰說呢?一個鍾鼓司的小太監,誰會相信他的話?

    結果才這麽想著,人就跑到司禮監來了。

    趙璨發現這個人他看不透。

    司禮監的太監,就是自己見到了,也少不得客氣兩句的。說平安是好運氣才能去那裏,他第一個不信。也就是說,平安還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靠山。如此一來,誰知道自己的事他有沒有對別人說過?

    趙璨很不開心。說不好不開心的是平安還有自己不知道的靠山還是平安有可能把自己的事情說出去,又或者兼而有之。

    就像是自己原本有一個不太起眼的玩具,本來也不怎麽喜歡,但突然被別人看中搶了去,就有些不那麽令人愉快了。

    他倒是有心再去找平安探探情況,隻是內書堂不比別處,現在要見平安,幾乎不能了。

    這讓趙璨非常不高興。他並不喜歡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雖然到現在為止,他能夠掌控住的還很少,但就是這樣,她才更要牢牢地握住。

    他本來甚至沒有怎麽關注過平安,但在趙璨看來,平安是自己能夠絕對掌握住的。一個鍾鼓司的小太監……有什麽難度呢?況且在他和平安的來往之中,平安對他的特別也清晰可辨。

    結果就是這樣一個他以為永遠不會變的人,卻突然變了,徹底脫離了自己的掌握!

    現在已經不是平安會不會告密的問題了。事實上趙璨心裏還是有點把握的,平安不會那麽輕易出賣自己。再說這件事上,出賣了自己,他能有什麽好處呢?淑妃和三皇子都倒了黴,現在處境堪憂,平安難道會主動替他們出頭嗎?

    但那又如何呢?平安不會告密,但他就會站在自己這一邊了嗎?

    跟從

    前相比,平安已經不再那麽可有可無了。一腳踏入司禮監,未來就有了無限的可能。也許自己的想法,也是時候變一變了。

    ……

    內書堂的日子很枯燥,比平安以前上學可要無趣得多。因為功課多任務重,所以大家都在埋頭苦讀。平安是因為要趕進度,其他人卻也沒有絲毫放鬆。再這樣的環境裏,他也隻能頭懸梁錐刺股,加班加點的趕,生怕被人甩在後麵了。

    兩個月之後,平安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從裏到外被改造了一遍,已經成了一個車後徹底底的古人,開口“子曰詩雲”,閉口“之乎者也”,沒有任何障礙。相較而言以前那個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自己,反而成了半文盲。

    宮裏教書,又不指望他們去考秀才,所以學到這個程度,也就差不多了。隻需要在主子開口問話的時候能夠接得上,別惹主子不快即可。若是懂得太多了,才要讓人操心呢。什麽史書一類,是禁絕太監閱讀的。萬一哪一個腦子發昏,想要效仿曆史上的奸宦把持朝政唿風喚雨可怎麽了得?

    所以平安也就應該分配新的去處了。

    雖然這裏大部分人讀完了未必能留在司禮監,有些會迴到自己的來處去,但平安顯然並不在其中。他已經是司禮監的一員了,而最後定下來的差事是經廠掌司。

    這是個什麽職位呢?那就要先來說說司禮監的人事狀況。

    司禮監有掌印太監一人,秉筆太監四人、隨堂太監八人。

    除此之外,設司禮監提督一員,職掌古今書籍名畫、筆墨紙硯等物品的儲存,名下有具體負責看守這些東西的掌司四人。除此之外,內書堂和經廠都屬提督掌管,各有掌司四人。

    平安就是司禮監提督名下經廠的掌司了。主要工作是負責管理“一應經書印板及印成書籍、佛、道藏、蕃藏”,相當於印刷廠的管理人員。

    而這個管理人員的權力有多大呢?

    經廠分工明細,細分下來有十幾個工序,每道工序上有幾十到幾百人不等,加起來共有一千兩百多人。雖然平安還有三個同事,但就算平均分配,一人也能分到三百人。

    看起來前途無量,但其實不能這麽算的。

    因為司禮監在二十四衙門當中地位超然的根本原因是什麽?是因為他們在禦前行走,不管是奏折上呈還是傳達諭令,都要經過他們中轉。隻要這裏卡一卡,就算你有天大的能耐,又能如何?

    但平安被安

    排的這個工作,卻是全然接觸不到皇帝的。他甚至要在經廠居住!

    而有一千二百名工人正常上班的經廠,位置當然不可能在皇城內部——那些工匠雖然是屬於皇家的匠戶,可也不是太監,當然不能進宮。

    當然,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平安可以出宮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剛剛進宮的時候,平安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可能都出不去了。誰能想到命運的際遇玄妙無比,不到一年時間,他竟然就有了光明正大出宮的機會!

    如果這一天能夠來得稍微早那麽一會兒,也許平安現在就是欣喜若狂了。

    能夠出宮,誰還在意什麽往上爬不往上爬的呢?他努力的往上爬,說白了也隻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自由。但困在深宮的自由,能夠跟出宮之後的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相比嗎?

    顯然不能。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徐文美還不知道究竟怎麽迴事。雖然平安不覺得皇帝會對他做什麽,但這都是難說的事。曆史上那些一開始君臣相得,最後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還聽得不夠嗎?況且徐文美的身份還不是臣子,而是……就是著名的彌子瑕,曾經那麽受寵愛,最後的下場又如何?

    平安其實懷疑徐文美已經被皇帝秘密給處理掉了。

    至於皇帝處理掉徐文美,為什麽還要把自己弄到司禮監去,這兩件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等等,已經被他自動忽略了。

    他想起當時徐文美唱的那曲《別情》,果然就預示著別離。他當時看起來可不怎麽好。

    所以平安現在反而不大想出宮了。或者至少要先弄明白徐文美的事再來考慮出宮。雖然認識的時間不長,可徐文美把他當成徒弟,他也就真心當對方是師父。

    於是還沒等走出皇宮,平安內心就給自己定下了目標:早日迴來。

    真是孽緣!

    因為吃住都在經廠,所以平安還是帶著自己去內書堂時的那個小包裹去報到。

    送他過來的是內侍省的一個小太監,把人送到之後自己就溜走了。

    ——這裏也不是什麽肥缺,也不是容易晉升的地方,目前經廠其他三位掌司,都是年過五十,在宮中鬥爭失敗,又有些臉麵,於是來這裏養老的。平安年紀輕輕就被“發配”到了這裏,自然沒什麽前程可言,小太監都不屑巴結了。

    平安對此倒是毫不在意,笑眯眯的跟其他三位掌司打招

    唿。這三個人年紀看起來跟馬太監差不多大,頭發微微花白,平安看著還頗有親切感。不過相較於馬太監的和善,這三人就冷淡得多。

    不過平安並不在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分配到這裏,但他的目標十分確定,跟這些人也是完全不同的。他不會在這裏待太長時間,所以能結交自然好,不能也就算了。

    好在雖然不熱情,但三人也沒有為難他的意思,把人送到了他的住處,就地開了個小會,主要目的:定下平安負責的工作。經廠的工作有近十道工序,四個掌司向來都是各自掌管各自的工序,也免得出了岔子推卸責任——這可是為陛下工作,看似不起眼,卻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含糊。

    雖然有四個人,但總不可能各自為政,所以其中以那位胡掌司為首,他管著三道工序,其他人每人兩道。平安沒來時一位掌司空出,那兩道工序自然也歸胡掌司管。現在隻需從他名下分出兩個就可以了。所以其他兩位何掌司和秦掌司在旁邊悠閑的喝茶看戲。

    胡掌司客氣的對平安道,“安掌司……”

    平安嘴角抽了抽,連忙糾正,“胡掌司,我沒進宮時,家裏姓齊。”咳咳,什麽安掌司,不倫不類聽起來真的好難受。他又不姓安。

    胡掌司也不尷尬,“齊掌司,我名下有箋紙,黑墨,作畫,刷印,刊字五道工序,你看要哪兩個較為合適?”

    平安雖然不懂其中的門道,但也知道沒有他新來的去挑的道理,便笑著道,“我什麽都不懂,您老經驗豐富,看著給我指兩個便是了。”

    “這可不成。”胡掌司眯起眼睛,“沒得讓人以為是我怠慢了你呢。”

    話是這麽說,卻也沒有替平安介紹的意思。平安隻好硬著頭皮道,“那我就要後麵那兩項好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是幹嘛的,但什麽紙啊墨的,總會涉及到采買,一旦涉及到這種東西,那就是肥差,且不說能不能要過來,就是要來了,自己能握得住?

    胡掌司果然很滿意,“如此甚好。那今日齊掌司先休息吧,明日我派人來帶你過去,讓工匠們見見。不過有個人,你倒是今日就能見著了……小三子!““師父。”外頭聞聲跑進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看年紀恐怕比平安還大些。恭恭敬敬的站在胡掌司身側,一臉整肅。

    平安聽到“師父”兩個字,腦子裏不由得就浮現出了一個身影來。再看這師徒兩個相處,不由索然無味。但事實上,平安很清楚,這才是正常的師

    徒關係。師父嚴苛,甚至對徒弟非打即罵,徒弟還要小心伺候,替師父鋪床疊被端洗腳水都算是輕的。

    也許自己在宮中,能夠遇上個徐文美那樣的師父,果然是莫大的幸運。

    平安雖然平時總說嫌棄徐文美,這時候想起來的,卻又都是他的好了。可惜這個人從出現到消失,都像是一個謎團。即便平安曾經那麽靠近他過,現在想起來,卻什麽都沒能留下。

    或許隻有南北十三排最靠北邊的那座小院,還能證明這個人存在過。

    晃神的時候,胡掌司已經讓小三子過來給他請安了,“我這個徒弟不成器,也不如齊掌司少年英才,隻好給你打打下手。你盡管使喚他便是,有什麽不好的告訴我,我來教訓他。”

    這話平安可熟悉得很。有什麽不好就告訴他,意思就是:這是我的人,要教訓得我來。

    真是霸道。

    不過平安很快就不那麽吃驚了。因為第二天他就聽到了一點消息。實際上胡掌司十分器重他這個徒弟,打著培養他頂上第四個掌司的意思,平日裏刷印和刊字兩道工序,就是他管著的。

    結果還沒來得及運作,平安就空降下來了。他是從內書堂出來的,這消息瞞不住人,就算再嫉恨也無法了。內書堂出來的人,上頭都有人看著呢。

    不過胡掌司也就確定了一件事,平安在這裏是呆不長的。既然如此,他也就舍得將自己的徒弟放在平安手下了。在胡掌司看來,平安肯定不會過問具體事務,那當然還是自己的徒弟來管,將來平安高升,他自然順理成章頂上去。倒比自己去活動要名正言順得多。

    這消息能那麽快傳到自己耳朵裏,是誰的手筆,平安也有數。看來昨天的戲沒有白看。

    且不論經廠這麽個小地方裏頭的勾心鬥角,對平安來說,有個了解刷印和刊字的人,也讓他大大鬆了一口氣。

    平安並沒有如胡掌司安排的那樣,讓人將近四百人的工匠叫來見自己,這種歡迎儀式毫無意義,都隻是麵子活兒罷了。他有自己的打算。

    在小三子的眼裏,自己這個新來的頂頭上司有些怪異。他一過問工序上的事情,二不關心自己能得什麽好處,反而把所有的事情丟給他,自己跑去跟工匠們混在一起。

    因為沒有見麵儀式,自然也沒人認得他。雖然看著麵生,但管事的小三子沒發話,大家也就當沒看見。

    平安一向是很有長輩緣的。隻是進宮之後遇

    到的人,好像都不太吃這一招,除了馬太監之外,曹太監不喜歡他,太後不喜歡他,就連那三位掌司也不喜歡他,平安還以為自己換了個身體,魅力打折了呢。結果到了這裏,終於有了一點起色。

    工匠們能夠進入經廠,那都是優中選優,有多年經驗的。畢竟這些東西是有可能進呈預覽的,自然要仔細再仔細。所以這些工匠的年紀都不小了。平安這麽個活潑的小孩子,見人就笑,嘴巴又甜,自然很快就贏得了大家的喜歡。即便在工作的時候多問幾句,也樂意迴答他。

    小三子一度期期艾艾的問過他莫非是打算去偷師?平安悶笑的同時,也覺得這主意似乎不錯。

    藝多不壓身嘛!他去鍾鼓司才多久,就學了一嗓子的戲。來一趟經廠,總不好空手而迴。

    不過這也有些難度:刊字就不說了,就是後世的校對,改錯別字的,這個不用學,眼力夠好就行了。除此之外偶爾還要負責雕版的刻印工作,就是把文字倒過來刻在木板上。而刷印則是將墨刷在雕版上,再印在紙張上,成為文字。

    不管哪一樣,都是熟能生巧的工作,不是他一兩天能學得會的。

    好在平安不著急,每天就廝混在這些工匠當中。有時候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是個太監的身份。

    唯一讓平安覺得不太滿意的,大概就是他雖然已經不在皇城裏了,但實際上也是不能擅離職守的。所謂的“出宮了就自由了”,也隻是當初的妄想。

    當然,這其中也有可操作性。不過平安初來乍到,當然不會輕舉妄動。起碼要弄清楚這裏的形勢之後才行。

    平安沒有想到,自己都離開皇宮了,竟然還有人記得自己。

    趙璨一身小太監服色出現在經廠時,平安是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的。他連忙把人迎進自己的屋子,眨巴著眼睛問,“您怎麽來了?”

    “聽說你換了個地方,就過來瞧瞧。”趙璨打量著他,“我有些看不懂你了。”

    “啊?”平安沒聽懂。

    趙璨也沒有解釋。事實上,在知道平安去了內書堂之後,他一直以為,很快他就能成為司禮監的隨堂太監,然後……在本初殿裏站穩腳跟。

    他必須承認,這對他來說很有好處。結交一個禦前的近人,關鍵時候或許能夠救命,就是平常,說不定也能傳遞一些消息。

    所以他一直在等這一天,然後出現在平安麵前,把人拉到自己這一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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