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站起身來,對段譽笑道:“你妹子阿紫過來了,咱們出去看看罷。”

    段譽亦站起身來,點頭道:“我也很想見見這位精乖古怪的妹子呢。”他本來對阿紫連累褚萬裏慘死一事,頗有芥蒂,不太想與她碰麵,方才聽蕭峰說到阿紫在星宿派的種種遭際,又聽蕭峰說她現下已深悔以往作為,決意痛改前非,並已與蕭峰結拜為兄妹,他本是不愛記仇之人,對阿紫的嫌惡之心立時便減了許多,自然也不介意見到這位妹妹了。

    二人自藏身的山石後轉出身來,果見一個全身紫衫、眼珠靈動、滿臉精乖之氣的少女,俏生生地立於漫天霞光之下。她一見蕭峰,立即蹦跳著跑上前來,歡叫道:“大哥,你原來躲在這裏,叫我好找。”轉頭看見段譽,烏溜溜的眼珠上下一轉,格地一笑,問道:“大哥,這位公子也是你的朋友麽?怎地看上去如此斯文秀氣,到象是個上京趕考的讀書人?”

    蕭峰笑道:“三妹休得頑皮,快過來見過你哥哥。這位便是大哥時常與你提起的,在鬆鶴樓上與大哥賭酒的大理段公子。”

    阿紫睜著一對圓圓的大眼,向段譽上下打量,甚是好奇,問道:“原來你便是和大哥義結金蘭的段公子,這麽說,你是我二哥了?”當即上前,跪下嗑頭,說道:“小妹今日得見二哥,實是不勝之喜。二哥在上,小妹叩見。”

    段譽此時已知蕭峰和阿紫結拜時,將自己也算在內一事,連忙也跪倒在地,說道:“小妹,哥哥今日見到你,亦是歡喜得緊。”

    蕭峰哈哈一笑,一把將他二人拉起來道:“別拜了,你二人本就是親兄妹,還結拜個甚麽?”

    阿紫大吃一驚,衝口問道:“大哥,你說甚麽?二哥真是我親哥哥麽?”

    蕭峰點頭道:“正是。”

    阿紫仔細瞧了段譽幾眼,搖頭道:“怎地你和父王長得一點都不像?是了,你一定和我一般,長得像媽媽了。你媽媽是誰?是鎮南王妃麽?你便是段譽哥哥麽?”她以前從母親處聽說過父王正妃生有一個名叫段譽的哥哥,隻是父王的情人委實太多,卻不能立時便斷定眼前之人,即是段譽。

    段譽聽她突然如此直言相詢,不由頗感尷尬,勉強笑了一下,說道:“原來小妹知道我的名字,不錯,我母親便是鎮南王妃,我便是你段譽哥哥。”

    阿紫兩手一拍,開心地道:“想不到大哥平日裏總是念念不忘的,會使六脈神劍的大英雄,就是我親哥哥,這可妙得很啊。我的結義大哥是大英雄、我親哥哥也是大英雄,真正了不起!”

    蕭峰笑道:“三妹,在大哥和親哥哥麵前,就不必使這馬屁神功了罷?什麽英雄不英雄的,你大哥不過是一個打起狗熊野豬來,身手不錯的獵人罷了。”

    阿紫吐了吐舌頭,調皮地一笑,道:“大哥,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你和哥哥,在我心中,可都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傑!”

    段譽見他二人說笑,神態隨意親近卻又毫不狎昵,不由大是羨慕,暗道:“甚麽時候,我和王姑娘也能如大哥阿紫這般,在一起開心地說說笑笑?王姑娘……王姑娘若是也能對我說上這麽一句:‘在我心中,你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傑’,我便是立時死了,亦是心甘情願、歡喜萬分……唉,隻可惜在王姑娘心目中,天底下便隻有她表哥慕容公子一人,才稱得上是英雄豪傑。我和慕容公子相比,不過狗熊野豬之流罷了……”

    阿紫見段譽突然臉現愁苦之色,心下奇怪,問道:“哥哥,你怎麽啦?不高興了麽?”

    段譽尤自發怔,喃喃道:“你這狗熊野豬,怎地能和人家人中龍鳳相比?”

    阿紫奇道:“什麽狗熊野豬?”

    段譽吃了一驚,這才醒悟,笑道:“對不起,我在胡思亂想。”

    阿紫偏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大理不是有‘父子聯名’的規矩嗎?你既是我親哥哥,為什麽你的名字裏,既沒有‘正’字,也沒有‘淳’字”?”

    段譽笑道:“小妹,想不到你知道的東西還不少。不錯,我的確還有一個名字,叫作‘正嚴’。”抬頭見前方江邊峭壁,正是神仙姊姊所在山洞入口之處,突然心有所動,問蕭峰道:“大哥,你方才說葉二娘被人救走,你後來追到他們了麽?”

    蕭峰搖了搖頭,伸手向前方一指,說道:“賢弟看到前麵那處山崖沒有?我一路跟著他們到了這裏,遠遠望見那大漢挾著葉二娘跳上了山崖,連忙發足追了過去。不想等我跳上去一看,他二人卻似平空消失了一般,一點蹤跡也不見。那山崖上僅有一段向下的斜坡可以供人落腳,再往前走便全是如刀削一般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崖麵筆直光溜,根本沒有可以借力之處,料想他二人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

    阿紫搶著道:“我和大哥見此情形,確信他們絕對沒有走遠,隻可能是躲在了這附近的某一個地方。可這兩天來,我們幾乎找遍了這裏所有的山洞石縫,就差掘地三尺了,卻無論如何,也沒能發現他二人的半點影子。看起來,他們倆到真象是會土遁之術,打地洞逃走了一般。”

    段譽兩手一拍,叫道:“哎呀,這可真是無巧不成書。你們若不是碰到了我,恐怕再在這裏尋上兩年,也發現不了他二人的下落。”當下便將自己如何掉下山崖,如何誤打誤撞進入劍湖湖底山洞,如何從神仙姊姊處學得淩波微步和北冥神功,如何自前麵峭壁上山洞的另一出口爬出等事,簡略說了一遍。

    阿紫大喜道:“這麽說,他們倆定是藏到湖底山洞裏去啦,好哥哥,你快帶我們去找他們吧。”

    三人即刻奔到江邊那處峭壁前,蕭峰攜了他二人之手,飛身躍了上去。上得峭壁,果然有一段向下的斜坡,坡上鬱鬱蔥蔥,大樹林立,綠草如菌,坡底背靠崖壁,更生有一叢叢茂盛的藤蔓,纏纏繞繞,甚是好看。段譽仔細查看了一下周遭地形,即直奔中間一叢藤蔓而去。

    三人拔出刀劍,劈開一簇又一簇牽纏著的藤枝蔓草,果見藤蔓深處,藏有一個僅可容身的小洞。蕭峰見這洞口甚是隱蔽,不禁感歎道:“今日若不是無巧不巧,遇上賢弟,我和三妹斷然發現不了這裏。想來定是老天垂憐,好叫我得知帶頭大哥的訊息……”話未說完,即聽見響亮的“咕咕”兩聲,卻是自段譽肚中發出。

    三人不由相視大笑,這才覺得肚餓已極,當下草草吃了些幹糧,權作早餐。

    飯後,段譽又將洞中情形,詳細向蕭紫二人描述了一遍,三人又商議了一番下到山洞內的應對之策,即由段譽在前,阿紫居中,蕭峰斷後,一個接一個自洞口跳了下去。

    蕭紫二人到得洞中,果見如段譽所言,一條長長的石級,曲曲折折,蜿蜒向前。二人緊緊跟著段譽,沿著洞中石級快步疾行,直走了三百多級,忽覺眼前一亮,隻見一位身穿淡黃色綢衫的宮裝美女,麵白如玉,雲鬢如霧,手持長劍,側對著他們,站在石級盡頭的石室中央。

    蕭峰見這玉像靈動美麗,宛然便是王語嫣的模樣,吃驚之下立時省悟:段譽對王語嫣無時或忘的癡情,原來竟是肇端於此。

    段譽終於又見到日思夜想、魂牽夢縈的神仙姊姊,便如走失的孩童突然見到母親,心中的激動與欣喜實是難以言表,若不是蕭紫二人在旁,立時便要上前撲倒在神仙姊姊腳下,嚎啕大哭。

    他生怕自己又癡迷顛倒起來,狠一狠心,將目光從玉像身上移開,轉頭向東壁一瞧,隻見石壁上刻著的數十行字仍在。他瞧著文末那句“逍遙子為秋水妹書。洞中無日月,人間至樂也”,不覺又發起呆來,暗道:“若是我能伴著王姑娘在此密洞幽居,那豈僅是人間至樂而已?縱使到得西方極樂世界,隻怕也未有此樂啊。到時我定要在這壁上題上:‘段譽得與王語嫣姑娘相伴,萬事具足,不羨仙佛。’……唉,你這呆子,又在做夢了。王姑娘隨慕容公子去了那麽久,現下隻怕已經和他定親了,又怎麽可能,陪伴你在此幽居?”

    他心下酸楚,不願多想,見左側的月洞門開著,依稀記得裏麵布有一個圍棋棋局,變化繁複無比,不知現下是否仍在原處,忙招唿蕭紫二人,一同走了過去。

    三人走進門去,隻見裏麵又是一間石室,有張石床,床上堆著衾枕被褥,床縵低垂。床前擺著一張小小的木製搖籃,床左又有一張石幾,幾上刻了十九道棋盤,棋局上布著二百餘枚圍棋子。床尾又有一個緊閉的月洞門,門旁壁上鑿著“琅嬛福地”四個大字。石室內十分潔淨,地下幾上都不見多少灰塵,顯是有人在此居住。

    段譽走到石幾前一瞧,見那棋局仍是原樣,一子未動。蕭峰於弈棋之道一竅不通,阿紫卻是跟師父學過一些,忍不住走過去和段譽同看那棋局,不想隻看了幾眼,便覺頭暈腦脹,心口煩惡,情知這便是師父提到過的能亂人性情的“珍瓏”了,連忙抬起頭來,不敢再看。

    便在此時,忽聽一個男子的聲音從石室外由遠而近傳來:“仲華,仲華,又到了咱們說故事的時間啦。你還記得你師父麽?前麵那間石室裏有你師父的玉像,我這就帶你去看。”聲音聽著頗為蒼老,卻是滿蘊深情。

    蕭峰聽此人聲音,與聚賢莊相救自己的恩公,亦是頗為相似,又是一吃。隻是此人一直不肯以真麵目示人,是敵是友尚難分辨,武功又極高強,當此情形,卻不想驟然便與他碰麵,環顧四周,見山洞內甚是空曠,並無甚麽可藏匿之處,情急之下也不及細想,忙拉著段紫二人,一縮身躲到了石床床底。

    三人堪堪藏好,即屏息斂氣,自床縵縫隙間偷偷向外瞧去。隻見一個頭裹黑布,身形甚是高大的黑衣人,正背對著他們,抱著一個身穿淡青色長衫、滿頭長發的女子,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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