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恩壽輕輕拍了拍阿紫肩頭,說道:“此地甚好,二位不如就在這裏接著聽老漢講故事,如何?”。

    峰紫二人均點頭同意。

    當下三人沐著冬日暖陽,席地而坐,隻聽康恩壽續道:“老漢發現敏兒剪了別人衣褲之後,震驚萬分,本來準備好好責罰她一頓的,但轉念想到,她小小年紀,每日辛辛苦苦喂雞、放羊,苦盼了一年,到過年時還穿不上新衣,又好生難過。後來老漢到底還是找人借了些銀兩,賠了人家的衣服,又為敏兒做了兩套新衣。現下想來,寬容雖非惡德,但凡事終須有度,一過限度即生舛錯。適度寬容,讓人感懷,無限寬容,即是放縱。老漢在教子上正是太過寬容,以致放縱,終致寧兒和敏兒,都從小養成了不少壞習氣,最終害了他們一生。老漢今日兒女雙歿,卻已是悔之靡及了。”說到此處,不禁老淚縱橫,唏噓不已。

    阿紫勸道:“老爺子,你就別傷心啦。我爹爹雖然生了我,卻不願意養,我也不想認他了。以後,你就當我是你的女兒好了。”

    康恩壽搖手道:“姑娘乃大理國郡主之尊,怎可認老漢這個鄉野村夫為父?姑娘以後若是閑了,能到羊角村來看看老漢,老漢便已是喜之不禁了。”

    他稍稍平定了一下情緒,又道:“寧兒小時喜歡舞槍弄棒,老漢又疏於管束,以致他長大後輕浮放蕩,總在外和人爭勇鬥狠,惹事生非。段正淳一行人在老漢家中一住數日,寧兒見四大護衛個個身手不凡,便央其中的古篤誠幫他收拾一個對頭。古護衛高大威猛,不知為何,卻對寧兒言聽計從,竟肯幫寧兒出這個頭,將那人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蕭峰暗暗點頭道:“問題果然出在古篤誠身上,不知他和馬夫人之間,到底有何瓜葛?”

    隻聽康恩壽又道:“段正淳帶著四大護衛,在老漢家住了十餘日,一日清早突然不辭而別,隻留書說大理國中突發重大變故,需得即刻迴去打理。老漢其時也不以為意,先妻卻大為不樂,說段正淳雖是表麵上對我們彬彬有禮,骨子裏其實是個十分倨傲之人,根本便瞧不上我們寒門小戶之家。先妻擔心他隻是將敏兒當作玩物,誤了敏兒的終身。老漢聽了,還很不高興,責怪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唉,現下想來,是老漢太過迂腐,自己一片赤誠對待旁人,便不免將旁人也想得太好,一生之中,也不知為此吃過多少虧,上了多少當,卻總也改不了。”

    阿紫插口道:“老爺子,我猜我爹爹肯定沒迴大理,而是又找別的女人去了,是也不是?”

    康恩壽點頭道:“姑娘猜得很對,你爹爹其時,卻是到信陽看望你媽媽去了。原來你爹爹在來鳳翔之前,先到汴京去朝見了當時的神宗皇上,以探明大宋對西夏的態度。你媽媽便是他路過信陽時,偶然碰上的。此後不久,你爹爹便在小鏡湖方竹林中造了一座竹屋,將你媽媽安置在那裏,兩人雙宿雙棲了數月之久。後來你爹爹到了汴京,見到京城如此繁華景象,卻又舍不得走了,盤桓了兩個多月,方才動身前往西夏。他一路上遊山玩水,尋幽攬勝,沾花惹草,走走停停,直走了近半年,才到了老漢家中。此時,你媽媽卻已是足月待產了。你爹爹得知此訊後,自是心中急切,因忌憚敏兒精明,便留書一封,悄悄帶著四大護衛,即刻趕往信陽去了。”

    阿紫奇道:“老爺子,這些事情,你又怎會知道?”

    康恩壽道:“這事,還得從頭說起。你爹爹走了約莫一個月之後,古護衛突然來到老漢家中,說你爹爹派他來探望老漢全家。老漢見他神色張惶,說話支支唔唔,前言不對後語,不免心中疑惑。敏兒何等精細,自也發現不對,便借故將老漢夫婦支開,單獨留下來盤問他。等老漢夫婦迴來,古護衛已經走了,敏兒滿麵淚痕,神情可怖,正將你爹爹送給她的一件錦緞新衣,用剪刀一點點地剪成碎片。”

    阿紫拍手道:“我明白啦。原來古護衛當了內奸,把我爹爹的事,都告訴敏姊姊了。”

    康恩壽道:“正是如此。古護衛還說,阮星竹生的是個女兒,眉目清秀,十分乖巧可愛,想來便是姑娘的姊姊阿朱姑娘了。孩子剛剛滿月,段正淳突然隻身去了大理,留下四大護衛照看阮星竹母女。他便乘機找了個借口,偷偷跑到老漢家裏來了。”

    阿紫道:“我爹爹突然跑迴大理,是會他的舊情人秦紅棉去了罷?”

    康恩壽歎道:“老漢夫婦還以為你爹爹迴大理,是為了安頓你媽媽和你姊姊,也算得上有情有義,當時還以此為例勸解過敏兒,後來才知是我們大錯而特錯了。原來你爹爹此次出使宋夏,甫一出門,便碰到了修羅刀秦紅棉這個狠毒女子。你姊姊滿月之後,他不知怎地,又想起了秦紅棉,便迴大理找她。不想尋了數日,卻不知為何,始終未曾尋到,隻得泱泱而歸。”

    阿紫偏頭想了一下,道:“當時秦紅棉定是因為生了木婉清姊姊,不願見人,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康恩壽愕然道:“原來秦紅棉也給你爹爹生了個女兒。算了,不說這些了,老漢還是接著往下講罷。敏兒將阮星竹之事,告訴老漢夫婦後,我們初時也是萬分氣惱,但轉念想到,似段正淳這般的王孫公子,風流自賞,四處留情,本屬平常。以他大理皇侄之尊,三妻四妾亦不為過,想來不會為了阮星竹,將敏兒拋在腦後,背棄了自己親口許下的承諾。是以後來幾日,老漢夫婦輪番上陣,百般撫慰,方才將敏兒勸解了過來。”

    “此事過後不久,敏兒突然當了段正淳給她的幾件首飾,專心致誌地養起鴿子來。老漢夫婦隻道她心中氣惱,飼鴿自娛,初時也不以為意。”

    “約莫半年之後,古護衛又到老漢家中來過一次,說阮星竹又有了身孕,其時因出使西夏之事已不能再拖,段正淳便隻帶了傅、褚兩個護衛,晝夜兼程趕去西夏,留下他和朱護衛照看阮星竹。他便再次抽空過來了。”

    “古護衛在老漢家中住了兩日方走。此後,老漢見屢有飛鴿為敏兒傳來書信,這才明白,原來敏兒飼鴿,並非自娛,而是為了和古護衛聯絡,以隨時掌握段正淳的行蹤。”

    阿紫讚道:“敏姊姊之心計智謀,實令阿紫佩服不已。張二杆子對她虎視眈眈,斷不會善罷幹休,我爹爹又是這樣一個風流自賞、四處留情的公子哥兒,她若不設法保護自己,豈不是要任人欺淩?”

    康恩壽道:“老漢初見敏兒小小年紀,如此心機,不免覺得可怖,後來一想,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算不得太過。此後老漢夫婦便斷斷續續從敏兒口中得知:段正淳出使西夏之後,在迴來途中又碰到了一個名叫阿蘿的女子,竟一路跟著人家到了姑蘇。阿蘿卻是有夫之婦,夫家姓王,乃是姑蘇城中一戶頗為神秘的大戶人家。其時阿蘿夫婿在外經商未歸,段正淳便遣傅、褚兩位護衛先行迴大理覆命,自己單獨留在姑蘇,做了阿蘿的入幕之賓。”

    阿紫奇道:“這些事情,古護衛又怎會知道?難道他一直偷偷跟著我爹爹不成?”

    康恩壽道:“那倒不大可能,想是傅、褚兩位護衛告訴他的罷。聽敏兒說,王夫人阿蘿鮮豔嫵媚,風流嫋娜,你爹爹在姑蘇樂不思蜀,別說敏兒,便是身懷有孕的你媽媽,亦被他拋到了腦後。如此過了月餘,因王夫人的夫婿要迴來了,你爹爹才不得不戀戀不舍地離開。”

    這一下,阿紫更是奇怪了,問道:“此時傅、褚兩個護衛已迴了大理,這些事情,又是誰告訴敏姊姊的?難道除了古篤誠之外,另有人給她通風報信不成?”

    康恩壽道:“聽敏兒說,是一個叫甘寶寶的女子告訴她的……”

    阿紫不等他說完,已大聲叫道:“好個用心狠毒的甘寶寶!她將王夫人之事告訴敏姊姊,是為了讓她們兩人互相殘殺,她好乘機坐收漁人之利。”

    康恩壽點頭道:“阿紫姑娘說得不錯,是以敏兒當時並未理會此事。你爹爹離開姑蘇後,總算良心發現,徑直去了信陽。你媽媽生下你之後,你爹爹許是感念你媽媽的情義,竟老老實實在小鏡湖住了一年多,這才舊病複發,再度外出尋歡。這一次,他卻是終於想起了敏兒,悄悄摸到老漢家中來了。此時,距他上次離開,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敏兒也已滿了十九歲了。”

    阿紫奇道:“在這兩年之中,張二杆子竟沒有再來找你們麻煩麽?”

    康恩壽道:“你爹爹乃大理皇侄,張二杆子忌憚你爹爹的勢力,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阿紫道:“不知我爹爹這次迴來,如何解釋上次不辭而別之事?”

    康恩壽道:“他說上次乃是因大理國皇上病重,他才不及麵辭,匆匆趕迴大理的。不承想皇上纏綿病榻,一病便是兩年,現下剛剛痊可,他便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趕來見敏兒了。”

    “他滿嘴甜言蜜語,盡是欺人之談,老漢一家均是心知肚明。隻是想到敏兒被張二杆子覬覦,又已失身於他,方今之計,也隻有將敏兒終身托付在他身上了。這一次,敏兒下定了決心,不能再輕易放走了他,是以與他朝夕相伴,形影不離,將他看得很緊。”

    “不久,段正淳便為敏兒在鳳翔城一僻靜處置了一套房屋,兩人雙宿雙棲,倒真象要做長久夫妻的樣子。如此又過了半年,老漢突然接到古護衛飛鴿傳書,說阮星竹久候段正淳不至,竟要帶著兩個幼女投湖自盡,幸虧被他和朱護衛發現,及時救了下來。”

    峰紫二人均知阮星竹水性之佳,聞言不禁心下暗笑。

    隻聽康恩壽又道:“原來阮星竹乃家中獨女,父親平日對她教管極嚴。在她滿十八歲之後,其父聽從朋友之勸,放她兩年在外行走江湖,增廣曆練,以為將來承繼祖業,光大門楣之備。不想阮星竹久居深閨,甫一遇到段正淳,便為他神魂顛倒,這兩年中隻是與他情牽意纏,將父親的殷殷期盼、諄諄告誡,盡數忘在了腦後。現今兩年之期業已過去半年,需得迴去向老人覆命,兩個幼女無處安置,段正淳又不知跑到了何處,她一急之下,便想一死了之。”

    他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方坐下來續道:“古護衛還說,他不日便將親來老漢家中,向你爹爹稟明此事。老漢見他信上說得鄭重,又想阮星竹母女確也可憐,當即趕往鳳翔,將此事告知敏兒。”

    “不想敏兒卻冷笑道,阮星竹此舉不過是演戲給朱、古兩位護衛看,迫使段正淳迴到她身邊而已。倘若真如她所言,她父親對她家教很嚴,又怎會兩年多來對她不聞不問,連她接連生了兩個女兒,都毫不知情?這話,騙騙段正淳這般的公子哥兒,朱護衛這般的書呆子,古護衛這般的傻瓜還可以,卻決計騙不了她。”

    “老漢細想敏兒之言確也有理,便不再多問此事,當天即趕了迴來。誰承想就在老漢走後不久,敏兒外出買菜,竟被一素不相識的黑衣女子一掌打成重傷。幸虧敏兒當時見機得快,咬破內腮吐血裝死,這才躲過此劫。”

    阿紫失聲叫道:“這個黑衣女子,便是修羅刀秦紅棉罷?”

    康恩壽道:“不錯,老漢後來從古護衛口中知道,這個打傷敏兒的狠毒女子,便是你爹爹在大理碰到的修羅刀秦紅棉。其時敏兒重傷之下,昏迷過去,被鳳翔城飛鳳樓中的茜香姑娘所救。茜香姑娘熱心快腸,慷慨仗義,不僅悉心為敏兒請醫用藥調治,還不辭辛苦將敏兒送迴老漢家中,實乃風塵中之奇女子也!”

    蕭峰忍不住問道:“怎地茜香姑娘不直接送令愛迴段前輩那裏去?”

    阿紫道:“大哥,你也太不了解我爹爹啦。秦紅棉自以為打死了馬夫人,接下來肯定會去找我爹爹。我爹爹見了她,自然就跟著她走啦。”

    康恩壽憤然道:“阿紫姑娘隻說對了一半,段正淳其時確是拋下了敏兒,不過卻不是和秦紅棉,而是跟著甘寶寶走了。茜香姑娘尋他不到,這才舍近求遠,將敏兒送到老漢家中的。數日後,古護衛亦趕到了老漢家中。此後多虧他不惜內力,數次為敏兒運功療傷,敏兒方能完全痊可,否則縱使僥幸不死,也必落下終生殘疾。”

    蕭峰怒道:“令愛完全不會武功,秦紅棉對她下此狠手,用心忒地狠毒了些!”

    康恩壽歎道:“秦紅棉、甘寶寶、王夫人,還有阿紫姑娘的母親阮星竹,這許多遇上段正淳的女子,哪一個又不是心機深沉,行事詭詐之人?也不知是段正淳天性喜歡這樣的女子,還是她們碰到段正淳這般薄幸無良的王孫公子之後,為了爭寵,為了自保,不得不變成這樣。”

    “老漢在敏兒遭此大難之後,方信‘養女莫嫁帝王家’,不願敏兒再和段正淳糾纏下去,當時便打定主意:一俟敏兒傷好以後,即帶著一家老小,遠走他鄉,永不再迴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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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訂了以前的文字,希望大家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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