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因中秋是大節,京都三品以上的女眷,都要進宮參加皇後舉辦的中秋宴。孟清源封鄉君時,其實就應該進宮謝恩的。但是當時要為孟老夫人侍疾,就沒有去。此次宮中特意傳旨,讓孟清源同孟老夫人一起進宮。


    莊嬤嬤從孟清源被封為鄉君那天起,就知道會有這一日,這幾天一直給孟清源速成宮中的禮儀。


    孟清源打趣道:“嬤嬤怎麽看上去比我還緊張?”莊嬤嬤一邊給孟清源整理鄉君的服侍裝扮,一邊嚴肅道:“大小姐,這是進宮,可不比平時在家,萬事都得小心。你上次和永平長公主也算結了仇,這次她禁足不能進宮,但她的女兒李侍郎家的李馨郡主肯定會去的,那也是個潑辣人,聽說皇後娘娘挺喜歡她的,你盡量躲著她點。”


    孟清源笑著摟住莊嬤嬤的肩膀,做了一個媚眼:“諸葛嬤嬤,你是不是還得給我三個錦囊,有事時打開呀。”


    莊嬤嬤亦笑道:“錦囊到沒有,到有一袋吃食。”說著拿出一個香袋,“這裏麵裝了幾塊點心,姑娘餓了時,可以吃一點。另外要少喝水,就是渴了,也要忍著一些,”種種周全,極是費心。


    雖宴席設在晚上,但孟老夫人帶著孟清源下午就得出門。


    孟雲音、孟雲蓉姐妹並著寧姨娘、李姨娘等將大妝的孟老夫人和孟清源送至二門,


    孟老夫人笑著對孟雲音等人說,“你們在家先安排著,待我們迴來,咱們再一道賞月。”


    眾人皆應了,孟雲音笑道,“祖母隻管放心,家裏有姨娘和我,還有一府奴才,一定會安排妥當的。倒是祖母您要自己多注意些,我也命人在祖母車裏放了食盒,祖母需要時可以用些,免得大節下餓了肚子。”入宮領的是榮耀,便是孟雲音從未入過宮廷,也知那不是吃飯的地方。


    孟老夫人笑,“有這樣貼心的孫女,做祖母的想餓肚子也難哪。”


    孟雲音笑彎了眉眼,心中甚是得意。


    孟清源到沒有說什麽,攙扶著孟老夫人上了馬車。


    坐在馬車裏的孟老夫人和孟清源都沒有說話,車廂內靜靜的,隻聽見外麵馬蹄聲和路邊行人發出的吵雜聲。


    孟老夫人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孟清源,她微低著頭,不知在沉思什麽。


    當年顧朝雲離開孟府時,孟清源還不滿周歲。孟誠言就把她放到了孟老夫人身邊。孟老夫人憐她這麽小就沒了母親照顧,又對顧朝雲有些無法言表的歉疚。所以對孟清源是十分的好,精心的照顧。孟清源離開孟家時,孟老夫人還難受了很長時間。


    但此次孟清源返家,卻與孟老夫人並不親近,言行之間總是帶著淡淡的疏離。孟老夫人自此也不是很喜歡孟清源。


    孟老夫人承認自己之前是偏心孟雲音的,一是,那孩子是一直在養在自己身邊的,十幾年的感情了。二是,孟雲音會黏著人撒嬌,美麗活潑討人喜歡。心思清澈如同山中溪流,一眼望到底不說,還會想方設法的討你開心,那孩子怕的,無非是自己會偏愛孟清源,所以愈發乖巧。


    孟老夫人覺得孟雲音並著寧姨娘,就像溫室中的菟絲花,需要攀附著孟家這顆大樹才能活得嬌美。而孟清源不同,她就是一棵長在岩石上的樹,雖還未枝繁葉茂,但已曆經風雨。


    這樣的孩子,孟老夫人雖並不喜歡同她打交道。但也明白,若有可能,總要收在掌中才好。


    但卻怎麽都是覺著孟清源另一半的顧家血統實在太過傲氣,所以便想借寧姨娘的手磨一磨她。


    寧安長公主的壽日宴後,孟老夫人其實是慶幸的,慶幸自己對孟清源雖不喜歡,但是卻還是心懷善意的。但寧姨娘……


    她當然明白寧姨娘的野心,隻是,先不說顧氏現如今安安穩穩的住在馬爾山,就這孟清源,人家連公主都敢懟,結果還得個鄉君的封號。


    你一個姨娘,孟府的妾氏,卻整日像人家親娘一樣,天天一臉慈愛,無微不至的。我是她親祖母都做不到這樣……太假了,哪個妾氏會愛主母的女兒超過自己女兒啊?連聖人和神仙都不會做到的。太虛偽了,人家孟清源早就看你就像看戲台上小醜一樣,你卻還在那裏自作聰明,沾沾自喜呢。


    孟老夫人心下歎息。但自己作為一家之主還是寧姨娘的姑姑,總是得提點一下她,要不哪天她作死,非得讓孟清源給碾壓成渣渣的。


    她趁寧姨娘匯報府中事情時,順便問了一下寧姨娘放在孟清源院子裏的章媽媽的情況。原來那個丫鬟蘭香的結果她是知道的,孟清源的這手段的確高明,但孟老夫人知道自己的兒子孟誠言也是演了戲,明確的幫了自己女兒孟清源一把的。


    孟老夫人就為寧姨娘更是歎了一口氣,十幾年了,你連自己的枕邊人到底是怎樣的,都是不了解的。


    寧姨娘笑著說:“那章媽媽在聽軒閣,是好的,盡心盡力的做事。到底太太管家這麽多年,府中的老人都跟著學了不少東西。”


    孟老夫人的微笑是十分標準的,她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才說道:“奴才們盡心做事是應該的,但我聽說清兒身邊的莊嬤嬤,人家是從宮裏出來的,伺候過貴妃娘娘的,我覺得咱們家的人都應該跟莊嬤嬤學著些皇家規矩才好呢。”


    孟老夫人就看寧姨娘的臉上就像開了胭脂鋪子,先是白了,然後發青,後又紅了,最後漲著紫色麵皮,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了,就讓她下去了。


    第二天就聽說章媽媽因為家裏有事,告假出了府。


    孟老夫人自己可以感覺到,從寧安長公主的壽宴和自己出手處理了章媽媽的事情以後,孟清源明顯對自己親近了不少,有了幾分家人的感覺。


    就像她們現在這樣沉默的坐著,兩人之間絲毫不見尷尬,空氣中流淌的是親人之間特有的,不用言語的親昵。


    孟清源察覺到孟老夫人注視的目光,抬起頭,朝孟老夫人展顏一笑,笑容燦爛,直達人的心底。


    馬車到皇宮門前停了下來,車夫放下腳凳,孟清源先下了車,伸出手,去扶孟老夫人。


    孟老夫人看著站在車下孟清源,神采飛揚。這終究不是會困在後宅方寸之地的尋常女子,假以時日一定會一飛衝天,自己這個做祖母的還是好好的站在她身後吧。


    孟老夫人把手放在孟清源伸向她的溫暖的手掌裏,下了車,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孟清源的手背:“不用緊張,跟著祖母就行了。”


    孟清源扶著孟老夫人,在宮人的引領下,邊走邊想,這進宮也是腳力活,自己都有點走熱了,但孟老夫人還能挺直腰板,麵帶笑容,也算是“久經沙場”呀。


    經過了一重重宮門的檢查,走了兩盞茶的時間,祖孫倆才到了皇後的朝陽宮。


    朝陽宮內張燈結彩,火樹銀花。各處牌樓紮彩帶,掛錦緞,獻花簇錦,彩燈擁月,一派盛世繁華。


    孟清源祖孫先到了主殿,覲見皇後娘娘。


    看著跪著的祖孫二人,牟皇後淡淡地,“起來吧。


    孟清源扶起祖母,牟皇後對孟老夫人道,“永平長公主的事,本宮都知道了。永平長公主是個直性子的人,你莫要往心裏去。”


    孟老夫人忙又施禮道:“臣婦慚愧,哪裏敢埋怨長公主殿下。”


    “這就是你那大孫女吧?”


    “是。”


    孟清源此次進宮,本想是做個小透明的,沒想到皇後娘娘又點了她,隻得再給皇後嗑頭,聲音不高不低,清清脆脆地,“臣女孟清源見過皇後娘娘,願娘娘福泰安康。”


    牟皇後,其實從孟清源一進殿,就注意到了。見到孟清源,牟皇後覺得自己好像又想起許多自己並不願意記起的往事。


    牟皇後道:本宮聽說,就是你質問了永平長公主?膽子大的很呐。”


    孟清源淡定地,“迴皇後娘娘,臣女是依禮而行。”


    牟皇後問,“哦,你依的是什麽禮啊?”


    孟清源不緊不慢,聲音清晰,道,“永平長公主為尊者,臣女若因失禮受到訓斥,並不敢委屈。但臣女曾讀過開國列傳中太祖紀事。臣女見史書上記載,太祖皇帝年少未登基時,曾為了治理運河水患,三過家門而不入,致使幼子五年未見父親。故此,臣女方諫言永平長公主。”


    “父母對孩子的撫育之恩乃小愛,太祖皇帝為天下黎民百姓造福實為大愛。太祖皇帝為大愛而舍小愛,才有了如今的恩威四海、天下太平的盛世王朝。臣女一家人以太祖皇帝為楷模,實為忠心愛國。不該以此為過。臣女聽說,自古忠臣,即使帝王有所過失,都會犯顏直諫。臣女自幼受家訓,見公主有所過失,自然要效仿古之忠臣,直諫公主過失。”


    永平長公主其實並沒有說顧老將軍等人不好的話。她隻是當年一心愛慕孟誠言,但孟誠言卻娶了顧朝雲,狠狠的的折了她的麵子。她尚了駙馬後,與夫家關係並不好,當天剛和駙馬吵完架,又見到了孟清源,便想起了顧朝雲,就借機發了一頓邪火。沒想到被孟清源抓住了言語中的漏洞,挖了一個坑,所以才栽了這麽一個大跟頭。


    但牟皇後畢竟居於深宮,對當時的情形不是完全知曉。故而隻道:“你膽子的確挺大的。”


    孟清源道,“不敢當皇後娘娘的讚,臣女惶恐。”


    牟皇後心說,這是在裝傻充愣呀。牟皇後在後宮多年,已然曆練成精,點一點頭,道,“永平長公主有句話倒說對了,你果然口齒伶俐。”


    孟清源戰鬥力再強,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得罪皇後娘娘,也實在不知說什麽了。便安安靜靜的裝木頭人。


    牟皇後又故意問,“怎麽跟我就不繼續說了?”


    孟清源無比謙虛地,“迴娘娘的話,娘娘一直誇讚臣女,臣女心中忐忑,因為臣女實在是愧對皇後娘娘的誇獎。故此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呢!”


    還是個滑不留手的狡詐丫頭,牟皇後擺擺手,道,“行了,起來吧。”


    “謝皇後娘娘。”謝恩之後,孟清源從容起身,站到了孟老夫人的身後。


    這時,就聽見右手邊,有人嬌笑了一聲,開口道:“皇後娘娘,臣女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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