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晌無事,日頭又好。


    言琢讓白翊幫她把兩麵石鼓搬到院子裏曬太陽。


    又讓甜果兒去取了二兩白芨迴來熬水。


    芝芝閑得慌也溜達過來,一進院子就看見廊下甜果兒守著爐子“咕嘟咕嘟”響。


    “這是什麽茶?”芝芝取瓢就要舀。


    “喝不得!”甜果兒捏著扇子跳起來,“高娘子,這是白芨水!”


    “白芨?”芝芝眨眼,“那不能吃嗎?”


    說著愣是伸出舌頭舔了舔那像膠水一樣的糊糊,嘖吧嘖吧嘴,“苦的!”


    言琢撫著石鼓笑得直不起身,“是不是糊窗戶紙熬的米糊你都得去嚐兩口?”


    芝芝笑嘻嘻放下葫蘆瓢,“你怎麽知道?”


    她走到言琢身邊蹲下好奇問:“這是做什麽?”


    言琢正檢查那石鼓,被敲壞的地方已被她粘合補好,雖還有裂痕,但若放到外頭,也必是被人追搶的稀世珍寶。


    言琢小心用細毛刷將石鼓裏頭每一寸地方都清理幹淨,迴答芝芝,“拓文,你會嗎?”


    芝芝把頭晃得像麵撥浪鼓,“凡是和文沾邊的,別問我。”


    “要幫忙嗎?”白予的聲音響起。


    他和白翊不知何時又湊到一起去了。


    言琢正好需要幫手,毫不客氣地指使二人。


    “這一麵鼓也需清理幹淨。”


    “字縫裏的泥都要清掃掉。”


    “幫我把鬆煙墨磨好,加點香料,有沉香、蘇合香最好,百裏香、木香也可以。”


    “白芨水好了,可以往石碑上刷勻。”


    ……


    芝芝學著言琢的模樣拿了毛刷刷石麵兒。


    白翊磨墨。


    白予拿了軟毛排刷,和言琢一起將白芨水往石鼓上抹。


    抹完言琢取來宣紙,裁成條狀,一麵道:“這鼓麵圓潤,不如碑文好拓,隻能用橫拓的紙張先把字一個一個擇取下來,再排版列迴原樣。”


    “這鬼畫符的玩意兒能有多值錢?”芝芝勾著腰,晃著腦袋問。


    言琢抿嘴一笑,“得看人識不識貨了。


    “這陳倉石鼓本有十麵,但安史之亂後遺落民間。有有心之人滿天下尋找,也未曾湊齊。據說前朝陳王微時,在一山民家中借宿,無意見到那山民在磨柴刀,那磨刀石上窄下大,形狀似鼓,雖然十分破舊,但上頭的字跡仍清晰可見。


    “陳王當時汗毛倒豎,立即喝止那山民,原來那就是讓無數帝王將相、凡夫俗子魂牽夢繞的石鼓之一。”


    芝芝聽得捧腹大笑,“被人當磨刀石,定還嫌那石頭磨刀不夠滑呢!”


    言琢也微笑,“還有一麵石鼓,被人削掉了一半,中間被掏成凹槽用來舂米。對他們來說,這樣的東西就不值錢。”


    說到這些她倒是腦子裏靈光一閃,原本有些苦惱怎麽藏這石鼓,這倒是有了現成的點子。


    白翊停了磨墨的手抬頭道:“聽說原來吳國王宮裏也有石鼓。”


    言琢點頭,“這東西本來就被曆代王侯當作鎮國之物。”


    言家當時便是奉了王命搜集石鼓。


    這石鼓早在言家被抄家之前就沒了,她一直以為父親將它們獻給了吳王,可沒想到竟然會在遙遠的海城一個秘密墓穴裏。


    白予忽靈光一閃,“那些人要找的白家的寶貝,會不會就是這個?”


    言琢蹙起眉搖搖頭,“他們要找的若是珠子,形狀和這個差太多,也不會將這石鼓砸缺口了。”


    她下意識看向白翊,“吳王宮裏有沒有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珠?”


    既然吳王的靈位牌在白家墓穴中,那背後人也極有可能是衝著王室來的。


    白翊一愣,隨即搖頭,“沒聽說過。”


    “別急。”白予淡淡道:“進城了慢慢查。”


    二人敷好白芨水,言琢將宣紙小心翼翼一條一條粘合在上頭。


    白予用棕刷輕輕均勻地敲打,使文字凹入。


    等全部文字凹入進去,言琢撚撚紙張,再拎著拓包沾上墨汁,快速均勻地往石鼓上敲打。


    這一階段尤其累,著力要輕,要快,起落要密集,拓包必須上下正打,不能左右傾斜也不能過分用力。


    言琢隻敲打了一會兒額頭便浸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


    “我來吧。”白予在一旁看著她做,學得差不多了,接過她的拓包繼續。


    言琢喝口茶一屁股坐在地上看他敲打,一麵提點,“再輕些,左邊,左邊差點墨……”


    白予不時偏頭說些什麽,逗得言琢不時笑彎了眼。


    芝芝一邊給另一麵石鼓刷白芨水,一麵看著二人背影,覺得怪怪的。


    她笑著大聲道:“二嫂……”


    剛開了口,白翊一把捂住她的嘴,連連搖頭。


    芝芝被他手抹了一嘴墨,“呸”一口跳開,氣唿唿道:“白翊!”


    言琢一迴頭,驟然見到芝芝下巴上嘴上一圈兒黑墨,登時也笑起來,一揚手,一滴墨也落到額間。


    “別動。”白予見狀伸手過來在她額上自然一擦。


    指腹的粗糲感劃過額頭,言琢似被燙了一下,停了笑看向白予,見他縮迴手又坦然地看著追著白翊滿院打的芝芝笑得前仰後合,一絲說不明的情緒起了個浪,又迴去了。


    晚間,白家一家人又商量著進城的事兒。


    白夫人的意見,不好再去高府叨擾,而何家是親家,自然也不便多住,便讓他們還是去族裏。


    白夫人徐徐道:“……當年老爺不僅僅是重修祖宅,翻新祠堂,他們這一支做生意也好,當初在海城蓋新房也好,老爺也出了不少力,又捐了不少銀錢,想來都錄在白家修繕造屋的冊子裏。那時候族長和宗親恨不能將老爺當活佛供在他們屋裏,口口聲聲說給老爺留了院子,還在官府過了地契,讓老爺將來告老還鄉就迴海城住去。


    “還有鋪子,每年都送上分成紅利,老爺隻讓他們用這些錢做善事。


    “何曾想到人走茶涼,待我們真迴來時,這些人的嘴臉……”她冷冷一歎,不再細說。


    言琢可以想象,那時候的白士忭是權傾天下的吳國宰相,這些人當然得爭相捧之,唯恐誰跪下來磕頭的動作慢了。


    後來吳國亡,白士忭又被傳投降安康王,成了被吳國尤其江南百姓唾罵的千古罪人。


    白夫人孤兒寡母的迴來,得到怎樣的待遇可想而知。


    前後可謂天淵之別!


    她歎一口氣。


    白伯伯的性格她是知道的,這人有種“千金散盡還複來”的豪氣和俠義,對錢財毫不吝嗇,對親朋好友仗義,是個極重感情之人,所以他才會又替阿爺阿娘收屍,又向錢氏盡忠。


    “您放心!”開口的是白予,冷冷道:“這迴我們進城,讓海城白家把欠您和老爺的都吐出來。”


    白夫人捏著絹帕的手攥緊,心有戚戚,二郎終究還是向著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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