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農場新政策的出台,我的聯合體在輝煌了幾年後宣告解體。退休工人土地上繳分場。自謀職業者允許自易土地,地畝稅由種地的人交納,他(她)們必須向場裏交納停薪留職費。在職工人每人四畝養老保險田,不收地畝稅,場裏負擔百分之二十養老保險金。工廠職工沒有土地的,可少交四百元養老保險金,那百分之二十由所在工廠負擔。

    政策如山,所幸的是有兩種選擇供人們參考:一是種地,做農民工人;二是進工廠上班,做純工人。那些日子,連不識字的人都在心裏不停盤算著該做哪樣的人,哪種人掙得更多一點兒。

    成了光棍司令後,我的心裏一度空落得沒了譜兒。思來想去,還是覺著堿地兒親。幾年的朝夕斯守,從小兒的莫名眷戀,令我成為處於熱戀中的一個迷茫癡情漢,既使麵前擺著天仙美女,也難做出移情別戀的非份之事。還是當農民吧。我從抽屈的小木盒裏拿出星星瓦項鏈,掛在脖子上,去分場找場長承包土地。

    場長說:“退迴來的土地現在有四百多畝,來找的人就有你一個人,我看你幹不了。”

    我說:“除了投資大點兒是難點,幹活兒我可以雇人。”

    “算了吧,你又有文化,找個班兒上,學點兒技術,工資肯定少不了。”

    我說:“我不上班,就願意啃土坷啦,是不是場裏規定不許可工人包地呀?”

    場長說:“不是。我怕你掙不上地畝稅來,你看這二年收麽呀!”

    “那您能承包給我多少?”

    “那,那就給你四五十畝吧。”

    我說:“行啊,迴頭兒我讓小八頂名兒給我再包點兒,也夠種的啦。”

    “你這人兒,怎麽不明白我是為你好呢?”

    我說:“那我先謝過了。”

    後來,我真就又托小八給我包了一百畝,合起來,我就有了一百六十畝地。

    那一年,天旱、蟲災嚴重,分場上報了災情,農民的地畝稅給減了一半兒。我掙了一萬多塊,美滋滋請小八喝酒,感謝他為我出頭包地,同時又埋怨他當初沒把地全給我包下。

    小八說:“你少交一半兒地畝稅才剩下的錢吧?”

    我說:“對呀,怎麽啦?”

    小八又喝了口酒說:“你占了人家白四兒的光啦,該請的人是他不是我。”

    我給弄糊塗了,“白四兒有四個腦袋?神哪?”

    小八說:“人家是場長的地下親舅子,要不場長能把二百多畝地都包給他嗎?分地幾年啦?有幾個好年頭?你弄聯合體的時候,還不是靠東扯一把,西拽一把,掙了錢往地上擦粉哪?場長報過災嗎?總場報過災嗎?年年牛逼哄哄往縣裏報假豐產,幾句表場給種地的人換一年苦日子。當初場長要不跟我攤牌說實話兒,我還真想把地都包了。一聽白四兒要包地,才包了個小頭兒。心想:大哥命薄,人家白四兒能吃上肉,你能混碗湯喝就不錯啦。你看你,還不知足啦。”

    我給小八斟滿酒杯,連連道歉,“對不住啦兄弟呀!我是白長這麽大了,這人間大道理還不如你懂得多啦。”

    小八說:“我懂麽呀,就是貪玩兒,比你撞見的事兒多。那天後上(天剛黑透時)我去分場屋簷掏家雀兒,剛走到門口,我就見屋裏亮著也就有兩三瓦的小燈兒,還掛著窗簾兒。我從窗簾兒的縫兒裏看,咳!婦女主任白淨淨除了兩塊兒黑,渾身雪白雪白的,場長站在她後麵兒,拱的她嗷嗷鬼嚎。”

    我忙打斷他,“去去去,小孩子家麽都看。”

    “我不是怕掏家雀讓人逮著挨剋嗎,你當我願意看哪!那會兒我才十三,看了以後黑下(夜裏)老作夢,老夢見光腚站著的場長就是我。”

    我製止他,“咱不說啦小八,小孩子別想這種事兒,也不能幹這種事,明白嗎?”

    小八委屈地說:“我知道這不是好事兒,這幾年就憋著勁兒快長,長大了娶個媳婦,省得見著那個小娘兒們兒就臉發燒。”

    我說:“你最好把這事兒忘了,別受它影響。”

    小八說:“大哥,你知道我為麽不上學了嗎?”我搖頭。“那二年我上課眼瞅著老師,腦子就能想起那個事兒來,實在記不住老師講的東西啦。咱男人當事啦,看人那白淨淨,整天搖尾巴晃腚的,見了我還樂模滋兒的說話兒。那天我拿磚頭兒砸碎了分場辦公室的玻璃,大嗬一聲‘臭流氓’。嚇得倆人‘撲嗵’就給我跪下了,求我別說出去。褲一提就又裝成好人啦。害的我有提親的都推啦,老覺著個人是個流氓,佩不上人家閨女。可心裏又老盼著快說個女的來,大哥你說這苦我跟誰說去?今兒要不是多喝了點酒,爛肚子裏我也不敢說呀,丟人哪!”

    一個無意間被人強行催熟的孩子,他邊學著明辨是非的善惡,邊嚴格地規範著自己的言行。在被扭曲的成長曆程中,他學會了用“醜惡證據”做“寶貝”,來要挾那個曾毀壞了他的童真,仍操縱著權力吆五嗬六的人,逼他為百姓做點兒正經事兒。小八內心的痛苦,使我為他落下淚來。他倒眼淚鼻涕地笑我,“哈哈,大哥你喝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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