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皚皚、王者風、萬巫、金不換、白天樂、穆小刀、穆大劍、洪津門、崔雲壽、紀開鸞、倪代、肖小鷹、柳落、祝由、岑如書、岑如畫、洪極剛、風際財、胡圖兒、武後進、高鼎、司馬閃、田希成、方子秋、淩若虛和歐陽比等數十人同乘一船,水手們在幾名常出海的商客指引下奮力劃槳,在前頭開路。另九艘大船首尾相銜,一路追隨。

    過了半日,巨帆大豎,迎風而張,殺手們便俱都停住了劃槳,任船隨風東去。

    頭頂,豔陽高懸,淡雲繚繞,晴天碧藍,不時有飛鳥翱翔啼鳴。船下,粼波湛然,清盈蕩漾,綠藻沉浮,間或有魚蝦遊弋嬉戲。

    極目遠眺,沒有盡頭。隻有海接著天,天連著海。

    眾人此刻全都來到了甲板上,飲酒談天,下棋覽景,沐浴著溫暖的日光和輕柔的海風。

    倪代微呷了一口杯中之酒,四麵望了望,對那幾名引路指航的商客感歎道:“李太白有詩雲:‘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看來若無幾位先生指引,茫茫無際的瀚海之中,咱們可真難找得到東瀛海寇們的老巢……”

    內中一名年近花甲的老商客答道:“老朽跑海路經商已有四十餘載了,東西南北俱都跑過,不下百數迴,而其中以去東瀛為最多了——由崇明島到最近的小島鹿兒島,若走得正線路,約摸有一千七百多裏。其地共有四個大島和諸多小島,占地甚為窄小,然人頭卻極多,故當地所需的甚多物品俱要從外地購買或是幹脆搶掠……東瀛人個頭大多矮小,就正如咱們所說的‘短小精悍’,性情大多堅忍強悍,大多數人自小就練劍弄刀,以殺人鬥狠為樂……”

    另一四十出頭的商客接著道:“我隨賈老同去了十數次,賺了不少錢財迴來——他們那些人雖野蠻殘忍,但卻也頗講信義,一是一二是二,恩怨分明……他們的武器以樸刀和短劍為主,講究的是詭譎狠辣兇惡陰毒,出手便是致命——而他們最厲害的功夫乃是柔術,跟傳說中的‘瑜珈功’頗為相似,大多數人自小練起,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和艱辛,練成後除可將身子任意扭曲、彈弱敵方攻勢、化解刀槍劍戟或內家氣功之傷處,還可如中原武林之‘龜息大法’般多日不需進食飲水,故而有此功的海賊常能一人獨駕扁舟遨遊瀚海,如有所需時尚還可憑借其精深水功入海捉魚蝦以充食水……”

    再一位不過三十的年輕商客接口道:“更有甚者,那年我與賈老等人見到一雜耍賣藝之人,他竟可隨意改變麵貌和身形,可比任何絕妙的易容術都要絕妙!”

    花甲老者賈老點了點頭,又道:“整個東瀛的男子便是如此了——如狼似虎、剛韌強悍,卻又頗講信譽、極有義氣,武功奇特狠毒,時常有比武決鬥之事,敗者往往會剖腹自盡,絕不猶豫……而女子則不同了,竟大多溫柔多情,生得又是嬌小秀美、水靈嫵媚……”言及此處,他竟有些激動起來,麵色漲紅,連連咳嗽了數聲。

    那年輕商客嘻嘻笑道:“可不,當年賈老與一位東瀛姑娘的風流韻事在咱那鎮子裏可是掀起了軒然大波、攪翻了無邊醋海……”

    賈老神色古怪,輕叱笑道:“好了!好了!別再提起那檔子荒唐事啦……”

    談笑中,船隊已順著海風飄駛了數十裏遠。

    此刻,眼見日已西沉,遠遠近近的海麵俱都沉浸在了一片如血紅光的籠罩之下,有海天無以倫比的遼闊、滄桑的氣勢,神秘,瑰麗,壯觀。

    驀地,但聽得王者風沉哼一聲道:“有朋友來了!”眾人聞言四顧,但見茫茫東邊有數十個微小的黑點正向他們迎麵疾馳而來,愈來愈大,愈來愈大,竟是上百葉扁舟

    乘坐了近千名的黑衣人殺氣騰騰地迎上了他們。

    隻見這些提刀佩劍的黑衣人大多批頭散發、短小精悍,正是商客們所言的東瀛武士了。

    黑衣人們見到白皚皚、王者風他們的船隊,紛紛亂叫亂嚷了起來。其中有一人精通東土漢話,高聲叫道:“哎,你們這些蠻子,今日可算走運了!”

    倪代對這些殘暴之徒充滿了強烈的仇恨,不待那些黑衣人話音落口,他已大吼一聲,提了大鐵筆,斜地裏高高掠出,撲上了最近前的一葉扁舟,招發驚天地,筆出泣鬼神,立將一名黑衣人當胸戳穿挑屍於海水之中!

    王者風急叫聲:“不可大意!”叫喊中,已見一黑衣人短劍電出,毒蛇般刺向了倪代的腰間!

    倪代急閃間被劃開了一層皮肉,大鐵筆橫推處,立將這名暗襲者撞下了水。

    柳落、肖小鷹、萬巫、金不換、白天樂、洪津門、穆小刀、穆大劍、紀開鸞、岑如書、岑如畫、司馬閃、方子秋、淩若虛、歐陽比及“帝王堡”眾高手等也已發動,紛紛掠上了黑衣人的扁舟痛下殺手!

    黑衣人也有幾百多蜂擁著躥上了這十多艘大客船,與眾大宋武人殺成一片。

    白皚皚、風際財、洪極剛、祝由、胡圖兒、武後進、高鼎、崔雲壽、靈岩寺眾武僧及諸多江湖好漢們齊力與來犯的黑衣人們殺得天昏地暗、難解難分。

    “霹靂猴子”田希成惱火黑衣人有毒霧彈用以遁逃,便搶先發出了數十枚火器,炸死炸傷了好幾十名黑衣武士。

    王者風似乎對這幫黑衣人不屑一顧,並未出什麽殺手,隻稍微招架閃避,卻一直在用心觀望白皚皚、萬巫、金不換、白天樂、洪津門、穆小刀、穆大劍、岑如書、岑如畫、倪代、柳落、肖小鷹及“帝王堡”眾高手等人的廝殺。

    但見白皚皚武功雖已臻一流,麵對大批兇惡黑衣人如潮湧來卻有些手腳亂,應付不暇。

    萬巫、金不換、白天樂、洪津門、穆小刀、穆大劍、岑如書、岑如畫、司馬閃、紀開鸞、方子秋、淩若虛、歐陽比和“帝王堡”高手等人則氣勢如虹,殺得黑衣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但黑衣人斷的是兇悍之極,又成片成片地衝了上來!

    有的敵我雙雙掉入了海中,便在水裏大打出手,撲騰得不可開交。

    黑衣武士人數比眾大宋好漢們多了將近一倍,武功都不太弱,又不要命地拚殺,也傷亡了百多名大宋好漢。

    正此時,忽聽得一陣龍吟般的長歎之聲傳來:“如此盛會,倪兄怎地不叫上我?!”聲震天際,迴蕩長空,卻又顯得有些婉轉淒傷。

    眾人抽空看時,但見一葉烏篷小舟竟自行破浪疾衝過來,舟首昂然挺立著一位白衣短打的纖瘦漢子,手拄一柄亮銀紅纓長槍,顯見正是他以高明的內家氣功驅舟而行,其快如飛。

    王者風眼神一亮,輕讚歎道:“好功夫!”這一聲讚雖啟口微窄,其響亮卻似鶴唳鳳鳴,字字俱清清楚楚地送入了人人耳中。

    倪代一邊奮勇殺敵,一邊衝這人高聲道:“艾兄,你怎地竟會來了?!非是小弟不去邀你,而是聽聞你早已出遊數月未歸啊……”

    這姓艾的白衣漢子已一下將篷舟刹住,紋絲不動,竟比陸上高明的騎客駑馬還要高明得多。他向倪代微笑道:“這不,我聞聽訊息後便馬不停蹄舟不離水地趕來了……”他正說著,忽有數十位黑衣武士駕了一葉扁舟亂轟轟地衝他殺來。他不由軒眉冷笑道:“好家夥!艾某還未動手呢,你們想先下手為強麽?!”笑聲中,竟未見他身形有絲毫的晃動,整個人卻已是衝天而起,一道紅影白光劃過後,他竟又已迴到了原處,而那殺氣騰騰洶洶撲來的十數位黑衣武士的眉心上卻俱已多了一個棱形大血洞,紛紛悶哼著倒在舟上或掉入了海中。

    這葉扁舟卻徑直向白衣漢子撞了過來。白衣漢子看都不看一眼,猶在滴血的紅纓長槍斜地探出,輕輕一下點出去,這打造精良堅固的一葉扁舟竟在眨眼間被他威力絕倫的內家真氣輕描淡寫地震成了一片灰燼,隨風而散,漂流在了海麵之上,隨即不見一絲蹤影。

    王者風見狀,不由又讚道:“好功夫!好功夫!好一柄絕情紅纓槍!好玄妙的‘太白醉槍’!好霸道的‘杜康神罡’!”

    白衣漢子微一驚愕,衝王者風點頭笑道:“兄台倒是位識貨的行家!”話音一頓,又沉聲道:“且待我助倪兄殺退這幫狗賊再說!”言際,人已衝天掠起,其勢絕快,其姿絕妙。掠至數十位黑衣武士頭頂上時,但見寒光血線驀然乍現,白衣漢子身化一溜虛影,又已電閃到了另一批黑衣人的頭頂之上。而方才那數十位黑衣人卻已一個不漏地紛紛倒地而斃!

    一名正力戰萬巫的黑衣人武功頗高,見狀不由倆眼冒火噴血,咬牙切齒地怪罵了一聲,盡力幾招逼退萬巫,飛身便衝白衣漢子撲了過去!

    萬巫正待追上,卻又被另兩名亦較紮手的黑衣人給逼住了。

    白衣漢子正待又施殺手,忽感到身後有一陣強烈銳厲的勁風和殺氣同時逼來!他心知身後有高手偷襲,便在空中提氣頓身,一個翻轉,拚盡全身功力一槍奔來敵刺去!

    黑衣人殺勁雖盛,怎奈方才與萬巫鬥得許久後已耗費了不少功力,哪能擋得住白衣漢子以“太白醉槍”和“杜康神罡”全力攻出的無堅不摧之一擊?!

    但聽一聲慘唿,白衣漢子已在一招間將這名強悍辣手的勁敵擊斃於海裏!他自身亦功力一頓,滯身落在了腳下的這艘大船上。

    黑衣人們雖十分兇悍,但眼見白衣漢子如此可怕的殺人手法也不由為之心寒!然而此刻對手就在眼前,便激起了他們的仇火,紅了眼爭先恐後地喊殺著又揮刀舉劍衝了上來!

    白衣漢子似在閉目調息,待十多柄刀劍即將觸身之際卻突地暴喝一聲,紅纓長槍又已電出,洞穿了近處六人的眉心!同時他已翻身拔起丈餘高,避開了敵方數記殺著,空中紅纓長槍驚蛇般亂躥,瞬息之間又已將這數十位兇悍的黑衣武士刺穿眉心而盡皆擊斃!

    那邊,也有十多名武功較高一籌的黑衣人傷亡在了萬巫、金不換、白天樂、洪津門、穆小刀、穆大劍、岑如書、岑如畫和“帝王堡”諸高手等人的手下,其餘武功稍弱的已有大半被眾大宋武林人士所殺斃!

    內中有一名身手最強的黑衣人見勢不妙,情知若再逞強鬥狠下去必會全軍覆沒。畢竟對方實力太強、好手太多,更何況又來了一位殺人就像吃小菜般的白衣煞神!他哪敢再稍作停留,口中發出一聲急促尖利的忽哨,拚退了正與他打得難解難分的白天樂,甩手打出一枚毒霧彈後率先躍上一葉扁舟,劃槳便走!

    隨即有數十位身手敏捷的黑衣人突圍出來,奮身搶上了幾葉扁舟,匆匆而逃。

    餘下的又陸續衝出來跑了百餘人。剩下的兩三百人猶作困獸之鬥,大半被擊斃,卻也殺傷了數十名大宋好漢。

    最後殘留的十多名黑衣武士各負重傷,俱都目露兇光,紛紛舉刃剖腹自盡,以示不屈。

    白皚皚收了碧靈軟劍,揩了把汗,對身旁受了好幾處創傷的洪極剛道:“洪舵主傷勢無礙吧?”

    洪極剛點頭謝道:“皮肉小傷,何勞白兄弟過問!”一邊自行取藥將傷創之處敷好。

    白皚皚四麵望了望,但見碎屍殘肢遍浮海麵,血海紅波粼粼蕩漾,不由感歎道:“這些東瀛武士,端的是玩命、拚命、不怕死,好生兇悍!”

    洪極剛又點頭道:“不錯!幸好他們之中武功臻一流者還不算多,若人人俱有白兄弟這般身手的話,則何止海岸一帶,甚至整個大宋江山都恐怕會遭他們踐踏了!”

    白皚皚點頭稱是,又微籲了一口氣道:“當年的黨項‘僵屍門’雖也極為可怕,但卻終究沒有東瀛人這等血腥野蠻兇悍殘酷的恐怖氣勢,況且東瀛海寇的人數又不知比咱們多出多少,看來咱們此次遠征隻怕未必能將賊匪們一舉殲滅啊!”

    洪極剛須眉揚動,本待說兩句振奮人心的話,卻也無不覺得白皚皚所言在理,不由隻輕輕一聲苦歎。

    眾人一邊為受創者療傷敷藥,一邊將黑衣人的殘肢碎屍丟到了海裏喂魚,一邊汲了海水上來衝洗清掃血汙雜物,又將不幸戰死的百多名武林同道貯存在了事先弄好的個大船底層夾艙,用香料保養著,以便來日能運迴各自故土。

    看那張張白帆,竟也有大半被鮮血濺紅,眾人卻懶得去理會了。

    那白衣漢子業已登上白皚皚他們這艘大船,王者風、倪代、金不換、洪津門等人也全都迴到了原位。

    倪代上前緊抓住了白衣漢子的雙肩,笑道:“艾兄,此番若非有你及時前來相助,我等恐怕又要多死傷數位好漢了!”

    看這白衣漢子,麵色白淨,修眉長目,神光湛然,有一種超凡之氣,講話亦頗不含糊:“隻可惜,兄弟我隻來了一人,往日一同喝酒談天遊山玩水的狐朋狗友們聽說要赴遠洋犯險竟一個鳥都不肯來!”言及此處,遠眺海天殘陽,苦苦一笑,又微歎道:“醉知己,醉知己,人生何處有知己?事到如今,我才發覺我雖終日有大批朋友相伴,其實卻又是多麽地孤獨!”

    白皚皚忍不住勸慰道:“艾兄尚未有家室麽?或許成了家、有了妻兒便不會有此落寞之感了……”

    白衣漢子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道:“這位兄弟,看得出來,任何人與你做朋友都是不小的福氣——但你,卻也難明了艾某之心……我明白,就算我成了家、有了妻兒,我也是孤獨的,心裏頭的孤獨……”又向倪代道:“倪兄,你我雖相交多年,艾某已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了,但你畢竟身在官場——當官的有幾個不想聽些阿諛奉承之話、喜歡些溜須拍馬之徒,你我二人又何嚐能成為知己?”

    倪代微一苦笑道:“艾兄,你生來便是孤兒,飽嚐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看透了人世滄桑、變幻無常,或許你這一生真的是永遠要孤獨下去了……”

    白衣漢子喃喃道:“朋友,畢竟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有時候也不一定能夠——女人萬萬靠不住的紅顏禍水,絕對不可相信……親人,我沒有,一個也沒有,從來都沒有,或許,能有一點點安慰罷……”

    王者風對他微笑道:“醉知己,怎能沒有?”

    白衣漢子怔了怔,瞪著王者風道:“我也知醉知己必定有,卻太難求!”頓了一頓,又道:“我也知閣下等俱為當今武林豪傑,可見天下英雄遍地皆是——但真正能引為知己的,又有誰?”又長歎一聲道:“艾某已看透了人世間的一切,雖有頗多遺憾,卻再也不願去強求了……”

    王者風正色道:“事在人為——王某若想做的事、要得到的東西,總會盡全心全力去追獲,決不會淡然放手!”

    倪代見二人話不投機,便輕咳了一聲道:“講了許久,尚未給諸位引介一番呢!”當下,他便將這位姓艾的白衣漢子與眾人一一引介見過禮。

    眾人中譬如白皚皚、王者風、萬巫、金不換、白天樂等人大多是名頭響當當的武林風雲人物,江湖流傳有“雙白萬金,王者獨秀”之說,而這位白衣漢子之名,除倪代和王者風等少數幾人外,其餘諸位卻大多未曾聽聞——但他的武功眾人方才已親眼所見,除王者風莫測高深外,可說他絕不在金不換、萬巫、白天樂和白皚皚等人之下!

    他姓艾名溪村,年方三十一,乃寶山城“醉知己”酒樓的樓主,人稱“太白醉仙”。他雖武功卓絕,卻並非地地道道的武林人物,極少管江湖中事,終日與朋友飲酒作樂、遊山玩水。偶遇不平也會出手打抱,若有人欺淩到了“醉知己”酒樓的話,必定是吃不了兜著走。

    他雖無極響亮的名聲,卻結交了大批武林朋友,無論黑、白兩道,但求酒興相投。其人慷慨好義,為朋友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乃孟嚐君之類的人物。他外遊歸來後得知了倪代相邀他去東瀛除寇之事,便即刻去邀請諸多朋友,然而竟沒有一人願跟他走,大多吱吱唔唔找藉口或幹脆斷然拒絕。他雖大為傷心失望,卻又原諒了朋友們的苦衷——畢竟誰不貪生、誰不謀私呢?故而他便單槍孤舟一人急急趕來而追上了倪代他們這一群武林好漢。

    當下,他修眉微揚,對眾人道:“艾某雖並非地道的武林人江湖漢,卻也想為殺賊護民盡效薄力——能與諸位熱血好漢、英雄俠士攜伴同行、遨遊瀚海,豈不也為人生一大快事?!”他正說著,眼望來時路向,忽地低聲驚唿道:“追來了兩人——難道、難道竟會是他們?!”

    眾人依言扭頭望去,但見又有一葉篷舟流矢般破浪而來,舟首昂立二人,似同時以內家氣功驅動而行,其勢比方才艾溪村來時猶更疾猛。

    待近些時,眾人看得清了:但見北立那人一身藍衣短打,金絲腰帶,黑皮長靴,手提長劍;南側之人頭戴文生帽,腦後長帶飄拂,腰垂金帶玉玦,手持綠玉折扇,寬袍大袖鼓風獵展。這二人看到了艾溪村,身子齊地一挪,那小舟滴溜溜地拐了一個大彎,嘩啦啦地掀蕩起無數血紅玉珠,隨即便驟然停住了,一動不動。

    艾溪村早已走至船邊,向這二人奇聲道:“樂兄、申兄,你二人怎地會來了?”

    這二位也不答話,齊地展開身形躍上了大船。短打的這位行動敏捷剛猛,落在船甲上砰然有聲,震動船身;長袍的這位身形飄逸瀟灑,輕輕柔柔地落腳,毫無半點聲息,似乎連灰塵都沒有驚起一粒。

    但見短打的這位頭發、眉毛俱粗黑濃亮,左眼比右眼微大,麵色紫亮,獅鼻闊口,招風大耳,尖削下巴,身形剛健,與白皚皚和白天樂稍有幾分相像,卻又比二人更見堅毅沉穩,更添粗豪氣勢。長衫的這位則眉清目秀,皮膚白淨細滑,十指如美嫩玉筍,身形頎長飄逸,整個人顯得溫文爾雅,與短打那位截然不同。然而,他二人的眼神俱有著同樣的冷漠和憂鬱,仿佛天塌下來他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又仿佛就算死了一隻螻蟻他們也會忍不住傷心感歎。

    短打的這位衝眾人團團一抱拳,麵向艾溪村道:“艾兄,沒想到我與申兄會來吧?”

    艾溪村麵色一陣激動,又似有些羞慚,感歎道:“與樂兄和申兄相處時,二位俱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此次艾某便沒去邀請兩位——不想那些口若懸河、桌子拍得震天響的朋友卻怎生請都請不動……”

    長衫書生抱了抱拳,淡然道:“各人性情不同、遭遇不同——我與樂兄雖極少開口講話,麵孔也是一副冰冷,但心裏卻是一片火熱,對艾兄充滿了敬仰愛戴,就算艾兄不向我二人開口,我二人聞知訊息後馬上也追趕了出海來……”

    艾溪村連連點頭道:“多謝兩位兄弟!多謝!”

    長衫書生又道:“我與樂兄就算不能被艾兄引為知己,但至少也是艾兄的朋友,是麽?朋友在朋友極度需求之時,是沒有道理不扶助一把的……”

    艾溪村欣慰地一笑,隨即將他二人與眾人一一引見了一番。

    短打的這位姓樂名少典,乃當年與“金盾鏢局”齊名的蘇州“古風鏢局”少局主,人稱“逆天鏢客”,行事但憑自身喜怒,不拘禮法,以三十六路“秋風掃落葉劍法”聞名江湖。長衫書生姓申名六淺,為杭州“金湯堡”少堡主,師出形意門,除扇法厲害外,左手擅長陰毒的“寒冰掌”,右手則是剛猛的“烈火拳”。

    這二人和艾溪村在江湖上雖小有名聲,但白皚皚等人久居世外桃源般的太湖石公鎮,對近些年的江湖事甚是陌生。倒是王者風對他們似頗為熟撚,除道出了艾溪村的武功絕技外,對“逆天鏢客”樂少典的一些事跡也能娓娓道來。原來這樂少典所在的“古風鏢局”已如當年的天下第一大鏢局“金盾鏢局”般土崩瓦解,而殺害了“古風鏢局”所有人手的竟是鏢主的親生父親、也即是樂少典的親祖父!其人被稱為“殺人魔王”,乃黑道中名聲最響亮的一個大魔頭,不隻何故竟慘絕人寰地大肆屠殺“古風鏢局”,將親生兒子、大孫子、大孫媳婦等一眾幾百人殺得片甲不留!其時樂少典正外出協助公門辦理一樁案子,迴來後便邀了申六淺尋到“殺人魔王”,二人合力將其斬殺。“殺人魔王”臨死時吐出了其中秘密,敢情樂少典父母昔年與娘家大舅合謀殺父弑兄才奪得了鏢局局主之位,而娘家大舅也被殺害滅口。祖父僥幸逃命,才苦練魔功迴來報仇……

    申六淺則被王者風稱“在不知不覺中默默地拯救了一場武林災難”——其父申公威近幾年擴張勢力,創建“金湯教”,教徒已遍天下,深入各門派、各幫會、官府乃至朝庭。教主申公威的武功雖不能列為頂尖之流,但教眾高手極多,勢力猖獗,一旦發動則天下必然大亂!申六淺生下來時滿臉疤痕肉瘤,其醜無比,在家中倍受冷落。隻有寄居他家的表姐姬庭梅對他甚為關愛憐憫。父母則根本未把他當親生骨肉看,隻將所有高手的武功盡傳於大公子申驕龍。“六淺”之名乃少林高僧方外大師所贈,並聲言六淺二十多年後臉上疤痕和肉瘤比會自行消除,然眾人卻大多不相信。後來表姐終於嫁給了武功高強英俊挺拔氣宇軒昂的申驕龍,申六淺傷心絕望之下隻拿了方外大師贈給他的一把折扇便在兄長與表姐大婚之夜悄然離開了家……走之時,誰都沒有留意他,丫鬟傭仆大多忙得不可開交,見到他走連招唿都沒打一下。在這樣一個喧鬧喜慶的夜晚,六淺的心裏卻隻有一片淒涼悲苦。六淺並沒有怪父母,沒有恨兄長,沒有怨表姐,他覺得一切都是應該的,就算自己不是生得其醜無比,父母也應該疼愛兄長,因為大兒子畢竟是父母的第一個兒子——世人盡道爹娘疼愛小兒,其實老大才是讓爹娘第一次嚐到了為人父母的滋味,哪位父母都應該是更疼愛老大的!而心裏頭天仙般的表姐嫁給兄長不也正是天生一對璧人麽?金童玉女,無雙絕配!那自己還有什麽好怨恨的?他不怨家人,而家人卻並不放過他!自私而殘忍的父親申公威認為六淺私逃出家有損家譽,且武功低微、麵目極醜,活在世上也隻能丟盡申家的臉,遂派出殺手追殺親生兒子申六淺!在一家客棧中,幸得正在徹夜通宵喝酒的樂少典和幾名公人搭救,六淺才逃得一命。後來他無意間發現了方外大師所贈的折扇竟是形意門的掌門信物,內藏“逍遙扇法”、“形意拳”、“寒冰掌”和“烈火拳”的數項絕跡,遂苦心鑽研練習,身手已足蓋過當年形意門的第一高手“折扇王”王道畢。其間“金湯堡”不斷派出高手來犯,俱被六淺殺敗。眼見父母兄長狠毒無情,而“金湯教”勢力日漸擴大,教眾四處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無惡不作,荼害武林,他便邀了樂少典悄然潛迴家中,暗地裏殺掉了“金湯教”的絕大多數骨幹精英和幾名重要頭目,廢掉了父母和兄長的武功,逐漸遣散了數萬教徒,將偌大的“金湯教”悄然瓦解,使得一場武林浩劫湮沒於無聲無息之中。而不久後,六淺麵上的疤痕肉瘤果然正如方外大師所預言般漸漸自行脫落,變得俊美儒雅。

    艾溪村生來恃孤,備受人世淩辱,偶然機遇習得高強武功“太白醉槍”和“杜康神罡”,暗地裏做了幾樁黑吃黑的大買賣,隨後到寶山城開了一家氣勢宏偉的“醉知己”酒樓,大抵算是退出江湖了。他際遇坎坷,命運艱苦,喜歡道家修身養性無為之說,對人世心灰意冷,但他又極為灑脫超然,並不放棄該做之事,隻不過並不會去刻意強求罷了。他常說:“我隻有在殺人和喝酒之時才覺得自個好像還活著……”“年輕的確是一件好事,有能力殺人就更好,可以看著別人先你而去,而你還可以在這世上想著他們,還可以吃喝玩樂,還可以看人間冷暖世事變幻……”

    久未在江湖上走動的白皚皚、萬巫、金不換、白天樂和洪津門等人聽了這三位的事跡,俱不由暗生敬佩之情。而這三位對眾人也是久仰大名了,各道欽慕。

    此際,眼見最後一絲殘陽餘輝亦將湮沒,數百具殘屍碎肢四麵飄散開來,整個海麵俱泛煥著一片如血紅光。船已停了許久。忽聞一陣陣悶雷般的響聲連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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