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便躺在石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但見這石床頗有些不凡——我滿身的大汗竟在眨眼間已被它吸得幹幹淨淨。靜下來後,我仍這樣靜靜地躺著。

    光亮黯淡了下來,黑夜又已來臨。

    如此過了一夜。

    第二日早,我隨手抓幾個果子吃了,又將草藥換了新的。

    傷口好得極快,有些癢癢的,眼見就要脫痂了——這固然是要歸功於那些珍貴奇效的草藥了。

    餘下無事,我便挪了挪身子,開始看石床所載的“三陰絕戶手”心法,一邊記一邊思索。好在我並不很笨,悟性也還算不錯,一個上午便已參透了大半。

    如此又過了一日,傷勢已完全好了,我便開始習練“三陰絕戶手”的招式,一邊默析心法。

    在這等與世隔絕的幽靜之地練功,那是再好不過了。至於功夫的應練運用,等到江湖上再說罷。

    如此不懈地習練得半月有餘,我已將這套驚世駭俗的神功奇技弄得極為得心應手了,感覺有一身陰柔惡毒的霸道功力充溢全身,行動快疾有如魑魅。而拉尿時我也不用再像個娘們似的蹲著了,我可行功運氣將那些臊物如水箭般一陣逼射而出。

    此刻我的身手能與就著雪山靈兔鮮血服用了四支千年靈芝的黃連抗衡了麽?

    我不清楚。

    我清楚的是我已發覺我的胡須和汗毛都已褪落殆盡,喉節也在縮小,張口出來的聲音更是變得越來越尖澀,隻有運功逼氣方能說得如常。

    而最讓我恐懼的是,我隱約覺得我的心理也在起著極大的變化,過去愛過的恨過的夢過的睡過的女人一點點都懶得再去想了,我竟有些渴望見到一位雄壯魁梧的虯髯大漢!

    我已真的不男不女了!

    我已成了個怪物!

    我能意識到這一點,卻也無法改變心裏頭的想法。

    先前那些“高尚”的念頭,此刻也被後悔壓住了。

    但是,我畢竟仍然還能提醒自己——要麵對眼前的現實!要敢於麵對這個已無法改變的鐵一般的現實!

    於是我又勤練了幾天功夫,便毫不留戀地騰身出洞向上疾衝而去。

    我的真氣豐厚充沛,轉瞬間一路向上衝掠了數十丈高後便到了崖頂,隨即一個翻身落在了地上。

    一絲苦澀的驚喜。

    此際我的身手,比過去無異於增長了數十倍!衝天拔上數十丈高不用換一口氣,單憑這身輕功,天下有誰能及?便是雪山派祖師“綠袍老怪”牛連遲,就算他藝業比我更高深,但他能有我這樣的輕功麽?

    黃連!你可會想到我竟還能找你報仇麽?我馬上就要去找你了!

    我仰天一聲長嘯,聲震天際,迴蕩長空,經久不息,崖頂四周的冰雪被衝擊得簌簌唰唰直掉落深穀。

    我提足真氣,頓足斜斜飛掠半空中,淩空虛渡了五、六裏路後便已出了雪山派範圍。

    落下地來稍事休息,我又一路疾掠而去。為避免驚世駭俗,我專挑崇山峻嶺而行。如此行了數日,離“萬藥穀”也不過百餘裏路了。我覺著身上的破衣爛褲汙濁行頭極不舒暢,便打算到前邊鎮上去劫一家富豪。

    我選了一株大樹,棲身於繁密的樹葉之間。

    夜幕已降臨。

    我躍下樹,緩步向前行去。

    約摸走了三、五裏路,便進了這個成昌鎮了。這個鎮子極為龐大,幾條長街交叉橫伸,茶樓酒家瓷坊瓦肆大店小攤比比皆是,高屋大宅林立錯致。

    我經過一家酒樓,裏邊刀勺瓢盆交擊聲跑堂吆喝聲客爺們劃拳行令聲桌翻杯落樓梯蹬蹬聲響成一片,好不熱鬧。而最吸引我的,是那陣斷斷續續飄出的肉香酒氣——我可是有好幾個月不曾進食一丁點兒人間煙火了!

    “去!去!去!要飯到別處去!臭叫化子,他娘的一身爛臭味!”當我站到這家酒樓的大門口時,皺著眉頭瞪著大眼捂著鼻子揮舞著手的小二哥是如此招唿的。

    我不禁啞然苦笑,才想起自己這一身行頭恐怕比要飯幾十年的老叫化子還要破爛汙濁邋遢得多了。

    於是我便隻有吞了一大口口水進肚裏,眼睜睜地看著幾位衣著華麗的年輕公子攜手進了大門。其中一人我過去仿佛曾見過,該是當地有名的“小孟嚐”方玉俊。他經過我身邊時,隨手丟下一錠五兩的銀子,瞟都沒瞟我一眼,便飄然地與他的夥伴們進了酒樓。

    做這等善事,對他而言,自是算不了什麽。

    小二哥的綠袋眼貪婪地盯著地上那塊五兩的銀錠,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古怪地笑道:“嘿,你小子走運了,竟然碰上了方公子!”

    我微微一笑道:“你想要麽?那你便拿去好了。”言際,我暗運真氣,微抬左手,以一股輕柔的暗勁將那錠銀子托起,一下便送到了小二哥的腰帶邊。我再一加力,便一把將銀錠塞進了小二哥的腰帶裏別起。

    小二哥張大了嘴合不攏來,我已大笑著轉身而去。夜色已深沉,燈火更輝煌。

    雖說這裏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見到這麽多溫暖的燈光,我心裏竟有了一種家的感覺。

    迴想起昔日的巨家大戶,還有與堂兄蕭豔淳流落街頭的日子,再有恩師的嚴教慈訓,我不由得很有些心酸。

    左邊是一家氣勢宏偉的大宅院。我以前曾聽人說起它的主人是當地最有財勢的大財主、最可怕的老色魔——佟大冬佟大老爺。

    裏邊熱鬧喧天,想必是佟大老爺正在宴酒行樂。

    大鐵門兩旁各立了一位青衣短打的壯漢,看守著門戶。

    我打定了算盤,要下佟大老爺的手。

    於是我便又四處走了走。途間有不少蠢狗衝我亂吼亂叫,被我做了幾個扔石頭的樣兒給嚇得夾著尾巴溜走了。

    過了約摸兩個時辰,四遭已很清靜了。大多數燈火已熄滅了,隻剩下幾家大戶仍亮著燈,恐怕酒樂尚未盡興。

    我又來到了佟大老爺家門口,見守哨的兩位青衣壯漢已被兩名幹練的年輕人替換了。

    裏邊仍有幾處燈光,卻沒什麽喧鬧聲了。

    我微提功力,身子已如一縷輕煙般飄進了宅子裏。

    兩頭看院子的靈敏巨獒嗅到了我的氣味,正待吼叫,我已點出兩指,兩絲無聲無息的銳利箭氣已然洞穿了它們的腦門。兩頭畜牲連吭都未能來得及吭一聲便已撒了腿。

    我滑身至一處暗角,見四處門邊有數十名護院武師正各自半倚著牆角在打瞌睡,西邊廂房隱隱傳出一陣陣猥褻的笑聲及一名少女的哭泣哀求……

    這老東西又在糟蹋黃花閨女了!

    想起我以前的所作所為,我不禁惶愧得出了一身冷汗,更不禁對這類事情深惡痛絕!

    我展開身形,已如魑魅般從護院武師們身邊行過,徑直來到了聲音傳出的房門附近。裏邊有亮光,人影晃動,桌翻椅碰,淫笑喘息,低鳴哀泣……我伸出右手食指沾了點唾沫捅開窗紙將眼湊攏一瞧,但見一矮胖老頭精赤著正向一位衣衫片散、頭發蓬亂的小姑娘淫笑著逼近,一邊嘿嘿笑道:“乖乖小寶貝,親親小心肝,別怕別怕,呆會兒你就會有得樂的了——你嚐到了甜頭後,可不要嫌老爺還不夠吃喔……”

    小姑娘被嚇得直哆嗦:“佟、佟、佟老爺,你、你饒了我吧,小、小的還小呢……”

    不錯,看她的樣兒,胸扁臀平,最多不過十三、四歲,絕對還是個雛兒。但我們的佟大老爺,這位上了年歲的老色魔,卻正好喜歡摧殘這種含苞待放的幼蕾了。

    我正思忖著,佟大老色鬼已將小姑娘壓在了床上……

    小姑娘初時還反抗了一下,後來似乎沒有力氣了,又似乎……

    我不再多想,右手貼上了門邊,運氣將裏麵插好的門栓打開,推出一條大逢後我便閃身而入,不聲不響地來到了床邊。

    “佟大老爺真是位好手。”我輕輕地說了一句這樣的話。

    佟大老爺正要緊關頭卻忽地聽得身後有人講話,不由大吃了一驚。

    他轉過身來看到我時,我已出手製住了他的穴道,隨即抽出貼身匕首一把將他身下的醜物削了下來!

    紅白汙液噴了小姑娘一下身都是,她尖叫一聲爬起來,瞪大了眼瞪著我——這一聲尖叫或許已被外麵的護院武師們聽到,但他們心裏想的必定是那一迴事兒,最多不過是曖昧地一笑罷了。

    佟大老爺咬牙咧嘴倆眼翻白,疼得昏死了過去。

    我心裏泛起了一陣快意,心想這世上終算又少了一位為害人間的色狼了,終算又多了一人跟我一樣了。

    我又想到過去聽到的一句話,說傷殘之人心裏總會有些不平衡,看到別的健全之人便如窮人看到富豪一般,巴不得別人會落得跟自己一樣。

    小姑娘卻在呻吟喘息,瞪著我口齒不清地歡快呻吟著:“你、你幹什麽?你廢了他,那你快來啊……小、小的受不了啦……”

    我冷冷地看著她,方才的一絲同情和憐憫已化作了滿腔的悲憤和厭惡,使得我幾乎忍不住要嘔吐起來。

    “你真的就這麽受不了?”我冷冷地問她。

    她仍在蠢動著,一邊吟叫道:“來,快來,快來啊……”

    我終於忍不住憤怒了,一掌將她打暈了。

    我苦笑了一下,冷靜下來,才發覺自己又做了一件多麽殘忍的事。

    這倆人活在世上已沒什麽意義了。我這樣覺著,便下手點了他們的死穴。

    我不再多想。

    便正如朋友們質問我之時,我也不想多解釋什麽。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別人愛怎樣說便怎樣說罷,反正嘴巴長在他身上。我尋了一些衣物拿著,又找到了好幾錠銀元寶用衣物裹好,便出了門一溜煙似地飛掠而去。

    不知多久。不知多遠。

    前麵有一條小溪。我放下衣物,飛身投進了溪中。

    我全身浸在水裏,緩緩除去一身的不堪。

    清澈的溪水。它,可以洗淨我一身的汙濁,但能洗盡我一身的罪孽麽?

    我的雙手不自禁的撫到了倆腿間的那塊疤痕,心頭又不由泛起一股恨意——我不想做個強者,去操縱、玩弄別人,但我更不願做一顆任人擺布的棋仔!

    我恨玩弄別人的四位穀主!

    我更恨耎弱的我!

    查明真相重新做人真的是我苟活的理由麽?……

    風拂水漾,蟬鳴枝蕩。我沒有運動調息,隻願能永遠躺在這片孤獨安寧的靜謐裏。

    但天色還是要亮了。

    星月早已褪去,晨曦的乳白已泛上天際。

    雞啼犬吠聲陣陣傳來,早起的人們又要開始一天的忙碌。

    安寧被打破。

    喧鬧將至。

    這一切都永遠地無法避免,不會改變。單調、枯燥、周而複始地一遍又一遍。便正如人有時候不得不認命一樣,你不能總盼望著別人為你改變點什麽、為你做點什麽,隻有你自己才能為自己改變點什麽、做點什麽。

    我左掌一拍溪底,人已拔起落至岸上,穿了一套綠綢衣袍,一邊整理亂發,一邊揣起那幾錠銀元寶,一邊向鎮子上行去。

    路上碰到幾位貪早的樵夫。他們衣裳襤縷,眼紅背弓,打著嗬欠,一邊用手上的刀把或斧柄不住地捶著後腰。見著他們,我低下了頭。不知為何,每當我見到苦難生活著的人,我總會有一種負罪般不安的感覺。而見到養尊處優的“上等人物”,我反而心安理得,甚至極有些瞧不起他們的念頭。前者,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有悲天憫人的胸懷?而後者,又是不是因為我太有傲氣?抑或根本就是嫉妒之心在作祟?而有這種感覺的,芸芸眾生裏,恐怕也不是隻有我一個人罷?

    鎮上已鬧翻了天。

    大財主佟大老爺偕一名丫鬟慘遭毒手,正有數十位官差老爺在勘查現場。

    圍觀的眾位朋友有的歎息有的議論有的大罵有的漠然有的驚恐有的冷笑……

    這就是眾生的百態。

    什麽事都好,倘若沒有落到自個頭上,那個中滋味是極難體會得到的。

    我眼見此景,先一冷笑,又一歎息,隨即便漠然地走開了。

    我又來到了昨夜的那家酒樓門口前。那位小二哥已認不出我來了,殷勤地招唿著我與其他的大爺們上樓吃餃子湯粉小籠包,一邊又大聲叫茶博士打碗好茶來。

    我又另要了兩碟水煮牛肉和三碟炒花生。酒保見我的架式便知我是位酒客,正要介紹他們店裏的名酒,我卻隨手指了指一壇尋常的燒酒。

    用一個小杯來斟酒淺飲著,我打算要在這兒多泡些時光。畢竟我已有不少日子不曾如此過活了。

    這家酒樓極大,周遭明亮清新,服務周到,價錢公道,生意確實很好。吃早點飲早茶喝早酒的客人換了好幾批,酒樓裏做事的十幾位夥計忙都忙不過來。

    大多數客人都已知曉了佟大老爺家的命案,議論各不相同。有的說為謀財,佟家少了不少銀兩便足為憑;有的說是情殺,佟大老爺生平幹過的“好事”及那物什被割了而且還有一名小丫鬟赤裸著同時死在床上便足為據;有的說兩者皆是;有的說是江湖巨盜所做;有的說是武林大俠所為;有的說恐怕是佟家內賊……

    我身旁的這位小胡子朋友說得唾沫橫飛頭頭是道活靈活現天花亂墜,仿佛他親眼所見一般……

    於是我便對他神秘地低聲道:“兄弟,你們講得全都不對……”

    “什麽?!”他瞪大了眼瞪著我,正待又開口,我已接著道:“其實,這事雖有點謀財之意,也似乎跟情殺掛得上一點鉤,但卻並非江湖巨盜所做,更不是什麽狗屁大俠所為,而佟家也還沒有如此膽大妄為的家賊——這件事的發生,不過是一時湊巧罷了……”

    他仍瞪著我,不屑地道:“你怎生知道?哼!”

    我更神秘地低聲道:“我當然知道,恐怕這事沒有誰會比我更清楚了……”

    “為、為什麽?”小胡子終算有些被打動了。

    我飲盡了杯中殘酒,淡笑道:“為什麽?隻因佟大老爺還有那小丫頭都是老子殺的。”

    “什麽?!”小胡子不由自主地驚叫著站了起來,瞪著我呆了半晌,忽地又坐下來仍舊吃粉喝湯,一邊嘟噥著:“誰會承認自個殺了人?這玩笑可不能亂開,官差老爺們可是六親不認的……”

    我不禁一愣,詫異地問道:“你不信?”

    小胡子吃飽喝足,抹了一把嘴角,一邊與夥計清單結帳,一邊揮著手不屑地撇嘴道:“嘿嘿,隻有傻老冒才會信你的鬼話……”

    望著他拂袖而去,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來,有時候越是說真話別人反而越是不會相信的。

    時辰不早了,客人們越來越稀。

    夥計們總算鬆了一口氣,一邊擦著汗一邊相互閑聊著一邊慢吞吞地收拾

    杯盤碗筷抹桌掃地,好借機歇息一會兒。但掌櫃的卻跑了出來大罵了他們幾句,他們趕緊收拾好東西,又開始為晌午的酒菜而操勞起來。

    開酒家飯店的生意,看似熱鬧風光,極有錢賺,其實也頗不容易。特別是起早貪黑的夥計們,終日忙個不停,辛苦得很,而能落入他們腰包的銀兩卻又少得可憐。

    直到隻剩下我一個客人。

    那位望門跑堂的小二哥見我仍自淺斟慢飲沒有絲毫要走的樣子,便行過來哈腰道:“大爺盡管慢用,酒菜不夠但請吩咐……”

    我衝他點了點頭,微笑道:“小二哥,昨夜那五兩銀子可花光了麽?”

    小二哥愣了一愣,隨即瞪著我驚愕地道:“你?!”

    “不錯,是我。”我淡笑著答道,“小二哥的眼力可還真不賴,不愧是這家酒樓的得力能手……”

    他搓著手尷尬地笑道:“咳,這個麽,你老可……”正在此時,樓下忽

    地傳來一個破鑼般的大吼之聲:“奶娘老子的,快給大爺們好酒好菜的弄上來!遲了半步,一把火燒了你這鳥店!”吼聲中,自樓下蹬咚砰轟地上來了四位大漢,清一色的虯髯怒刺,一身橫肉,高大粗壯,滿麵麻痘,綠巾紅袍,腰插短斧,其中一位還提了一個大布袋。

    一見他們的德性,我便認出他們乃是武林中難惹的惡霸、江湖上可怕的瘟神——“綠頭蒼蠅四麻鬼”。他們師出太行門,本為太行門中傑出弟子,後因在江湖上燒殺淫掠無惡不作而被太行門派出的高手追殺。四人被追得無處容身,竟勾結遼東第一惡組織青龍幫匪徒將太行門挑了,門中男人盡被屠戮,女眷皆遭奸殺,竟無一幸免。而青龍幫的勢力,亦藉此更進一步擴大。

    四位麻鬼為江湖朋友提起時,大多不齒,卻又無不忌憚他們三分。他們的醜惡名聲,甚至已蓋過了“綠袍老怪”、“萬藥穀”的四位穀主及“鐵人幫”幫主孟鐵頭之名。

    四人一進來便挑了靠窗的一張方桌坐下,提布袋的那位將手上的布袋放在桌上打開,赫然可見竟是一副金光燦燦的麻將!再看其間的兩顆色子,竟是用千年溫玉精雕細琢而成。

    他四人被稱為“麻鬼”,除了生來臉上長滿麻痘之外,更因他四人是麻將桌上的癡客,打起麻將來天大的事都會丟到一邊去。

    當下,他四人擺好桌布,便大唿小叫地專心堆壘了起來。

    夥計端了一托盤酒菜來,見此情景,很知趣地將酒菜放在旁邊的桌上,輕聲道:“幾位爺,你們的酒菜暫且擱在這邊了。”言罷,他卻並未離去,隻入神地盯著桌上的麻將。然而,他卻並非對黃金溫玉的牌塊和色子感興趣,而是在專心地看他身前這位爺的牌摸得如何,同時一邊微微搖頭。

    看來這位夥計也是此道中人,而他所看的這位大爺的手氣顯然也極為不佳。

    四位麻鬼似根本不覺著這夥計的存在,各自全神貫注地吃牌碰牌摸牌出牌。想不到四位兇神惡鬼此時看起來竟也像小孩童一般的天真。

    我又不禁想到了我的兒時,那充滿了美妙幻想憧憬光明未來如癡如夢的歲月……我出身於一戶富家,生活安逸富足。豈料有一日,我和堂兄蕭豔淳出去玩耍迴來後卻隻見一片廢墟,整座大莊園盡被燒毀,爺爺奶奶伯父伯母爹娘叔嬸男仆丫鬟老媽子盡皆葬身火海,成了一具具焦屍……我和堂兄默然承受起這個天大的打擊,問鄉親們討了點盤纏,去投奔親戚朋友。誰知世態炎涼,竟沒有一家肯收留我們!有的應付著給了我們一些銀兩,有的甚至一頓痛打將我們轟走!我當時真不明白,昔日的親熱麵容,為何轉眼之間竟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

    於是,我隻得和蕭豔淳四處流浪,最後浪跡到了潭州城“定居”。

    我本天真善良,對常欺辱我和蕭豔淳的另一幫流浪兒也沒有一絲怨恨,隻想跟他們做個朋友,還想往後我若能有好日子過一定不會忘了他們,一定要和他們一起使很多像我們這樣苦命的孤兒都過上好日子。他們當中,隻有一個叫方鳴佩的小啞巴姑娘對我很好,她總是用憐愛的眼神默默地注視著我,在我被她的夥伴們打得頭破血流後她總會偷偷地為我清治傷口,並總會悄悄地將半個饅頭麥餅之類吃的東西塞在我懷裏。她的眼神,是多麽令我心醉!我對她也隻說過一句話,因為我怕多說一句便會刺痛她天生啞疾的幼弱心靈。我說的那句話,是發誓長大以後要永遠照顧她、陪伴她、愛護她,讓她幸福地活著……當時,她的眼波是何等甜蜜,仿佛那樣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了……殊料竟有人要來追殺我們這幫流浪兒!來者武功不弱,我們十幾個孤兒合力糾纏他,被他殺了半數。當地的龍頭大哥路過時與這殺手相鬥,竟也不是這殺手之敵!我們見龍頭大哥亦將性命不保,再看許多夥伴慘死的屍身,個個都不由紅了眼,全然忘了懼怕,爭先恐後地撲上去要跟這可惡的劊子手拚命!我們剛近他身邊時,他已一刀刺穿了龍頭大哥的胸膛,對我們獰笑道:“兔崽子們,老子正愁抓不到你們,你們反倒送上門來了!”眼見我們的老大被他一刀砍掉了腦袋,我們這群孤兒恐怕要全部死在他的手下之時,衡山派的掌門人正好下山辦事,一掌擊斃了這名惡徒,將我們這些孤兒帶到衡山,全都收為弟子……

    我與蕭豔淳藝成後,暗中查明了家裏被燒的真相。當時當地的官府對此事隻稍作探究,便認定了是意外失火,但我和蕭豔淳小小年紀亦能發覺其中的可疑之處。隻不過我們萬萬沒有料到,這事竟是三位至親好友合謀所為!他們眼紅我家的財富,竟雇請江湖黑幫殺手將我家上上下下百多人命殺了個精光,掠走了一應財產,還燒屍毀跡,以賄賂打點官府,又派人追殺我和蕭豔淳,妄圖使此事永不為人知。我和蕭豔淳是從一間當鋪偶然才尋到一絲蛛絲馬跡,並一路追查才弄清了真相。

    於是,我二人偷偷潛出師門,將幾位仇家親手殺了,一報還一報,也是滿門不漏,也是讓他們全都葬身火海!這就是仇恨的力量,它遠遠蓋過了我心裏的善良和仁慈。

    我們又邀了結識不久的幾位朋友,就是大有名氣的“殺手雙王”岑氏昆仲、“萬毒公子”萬巫、“迴頭浪子”金不換、“神鉤獵鷹”沈端他們,我們合力將那受雇行兇於我家的黑幫連根拔了,幫裏上上下下三百餘人一個不漏,盡數死於我們手下!

    朋友們因此一役而更聲名大振大噪,威震江湖。我和蕭豔淳一直將身份隱蔽,卻仍被別人知曉而傳揚了出去。就因此事,年邁的恩師大為震怒,將我二人逐出師門,聲言我二人不再與衡山派有任何幹係……我還記得我們走時,方鳴佩送我的眼神直叫我的心都碎了!

    唉,不知為什麽,過去的事情有很多我竟都記得一清二楚,曆曆在目,甚至連很小時隨意說過的一句或幾句話、一點點芝麻大的事都沒有忘卻,並常常在孤寂的深夜裏迴味……

    我是不是太癡?

    如今的我,已長大了,已成熟了。已很少再做夢了。對別人,我也有了更多的痛恨、更多的不屑,對這個世道也不再抱什麽希望,看問題想事情也更中中肯肯確確切切了——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倘若能讓我選擇的話,我想我還是願意過那種癡迷夢幻般的日子,那至少還有夢可做。

    “和了!”一聲大喝,將我從迷思中拉迴到了現境。

    但見夥計身前的那位大漢已將自己的牌攤在了桌上,一邊粗聲笑道:“哈哈,今日這餐酒是老子請了!”

    夥計連連搖頭自語道:“真想不到,這手臭牌竟也能弄了個小和子自摸!”

    大漢滿麵春光,得意洋洋,自懷裏掏出一大錠金元寶“啪”地按在身後的桌麵上,衝夥計咧嘴笑道:“奶奶的,爺們今兒個是一盤定乾坤,管他娘大和子還是小和子!……”

    夥計哈腰退後,順手拿了金錠,愛憐地撫了撫,一邊走一邊嘀咕:“贏了還要做東道,有什麽好樂的?”

    他嘀咕得十分小聲,卻仍被大漢聽到了。但見大漢又張大了大嘴樂嗬嗬地笑道:“那甜心心的寶貝妞兒歸老子了,老子怎能不樂?!”言際,用手不住地抹著嘴角淌下的涎水。

    敢情他們這一盤麻將卻是在賭一位妞兒,難怪這位仁兄做了東道出了金元寶還如此樂不可支的。

    四人將麻將收好,年歲稍弱的那位伸手一掌拍在鄰桌之上,那桌上的幾碟菜肴連同酒壺杯筷竟齊齊地飛向了他們麵前,無聲無息地落

    在桌上,仿佛動都沒動一下。

    四人毛手毛腳地大吃大喝起來,一邊不住地叱喝夥計添酒加菜。

    看了方才那位露的一手內家氣功和太行門的“隨風送雨迎春來”獨門手法,端的十分高明,隻可惜他們非但未能用此來光大太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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