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我這一生都注定要背上“采花淫賊”的惡名了。

    你聽說過這樣一種詭異陰毒邪惡無比的春藥麽:以淫羊藿精華提煉而成,人吃過一次後便天天想著吃,吃了之後必須得要每日泄欲,且要以處子之血方能徹底平息那股洶湧的邪火——我瘋了!我狂了!我離不開這種藥!

    我瘋了!

    我徹底地瘋了!

    我到哪裏去找那麽多黃花閨女!

    我怎麽能忍心做這樣一隻豬狗不如的禽獸!

    “萬惡淫為首”!江湖上的正道人士都欲除我而後快,官府視我為眼中釘,那個癡心等了我許多年的姑娘嫁了人——遭千人侮罵、萬人唾棄的感受,你能體會麽?

    就連我的幾位朋友,今日邀我至“酒仙居”一聚,也是為了這件事。我沒去赴約,因為這幾位所謂的“朋友”從來都隻是高高在上的所謂“大俠”。我在江湖上雖有些名聲,卻也隻能算是個二流角色而已——輕功不錯,其它的不過是馬馬虎虎。“落地一團棉”蕭帖行,從來隻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采花”一道卻隻是近來才聲名大噪的。

    我也恨穀主們為什麽要救我,也有些懷疑這是否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我莫明其妙地被“嶗山五鬼”追殺,他們咬定是我盜了他們千辛萬苦提煉出來的“鬼王仙丹”,非要致我於死地不可……我力斬三人,身負重傷,眼見性命不保,這時“萬藥穀”的王孫大穀主、芍藥二穀主、白頭翁三穀主和淫羊藿四穀主突地出現,將我救下,又使剩下的“二鬼”真的變成了鬼,並給我服了一顆“九轉春丹”……

    我被帶到了江湖上傳說最神秘、最詭異、也最豔情的“萬藥穀”。這裏到處是一片淫聲浪語,樹底下、花叢間、岩石上,處處都有……

    我懵了。

    王孫大穀主笑著道:“陰陽調合、男女相交,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何奇怪?古人不也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麽?”她又指著近處的一對男女道:“這兩位,上麵的乃江南大俠熊耀祖,底下的是他親嫂子‘俏夜叉’萬流芳……”接著,她又指向遠處的兩人道:“那兩位,乃是少林寺的空遠大師與峨嵋派的悟寂師太……”

    看著瞪大了眼的我,芍藥二穀主咯咯笑道:“用不了多久,你便能體會此中無窮的樂趣了——道貌岸然的大俠也好、冰清玉潔的淑女也好、‘四大皆空’的出家人也好,哪個沒有七情六欲?誰不想在欲海之中遨遊?我們這個‘萬藥穀’,隻不過是拋開了世人俗夫虛偽的外表罷了……”

    前麵是一大片柔草。

    白頭翁三穀主將王孫大穀主壓倒在了草地上,喘息著解開了二人身上一應的遮掩物,一邊蠢動著一邊抬頭對我笑道:“說不如做——你眼見此情此景,還能把持自個麽?你又還用得再矜持麽?”

    淫羊藿四穀主不甘落後,早已跟芍藥二穀主大聲歡叫著滾成了一團!

    這是怎樣一幅旑旎詭豔的畫卷?!

    我敢說此情此景天上仙宮也絕沒有!

    白頭翁三穀主又氣喘籲籲著對我道:“我們這四位穀主,其、其實本是同胞所生的四姐弟,我們、我們從小就相互愛慕了……為、為什麽我們要是骨肉血親?!為什麽姐弟兄妹之間就不能結成夫妻?!我們恨……恨……我們不管那麽多,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淫羊藿四穀主亦喘著粗氣道:“在這個齷齪而荒唐的世上,不齷齪不荒唐之人才是真正的齷齪且荒唐呢……”

    我又聽呆了,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裏了……

    這時,一位一絲不掛的高挑姑娘向我走了過來:那如花似玉的嫣然笑魘!那細嫩滾顫的雪白乳峰!那結實修長的豐潤玉腿!

    她倆手搭上了我的雙肩,我隻聽得她輕輕地說她叫秦艽,她還是頭一迴……

    第二日。

    王孫大穀主為我取了個新名,叫“夏枯草”——真他娘的,這個名字雖有些不俗,卻也未免太難聽了一點。他又為我引介了一番其他諸人,都是用藥名取的新名,譬如黃連、甘草、黃精、何首烏、石蒜、金屑、白堊、艾火、夏湯、白鮮、柴胡、鐵線草、白茅香、馬蘭、龍葵……等等一大堆,我隻記得了黃連、甘草、黃精、何首烏等人,其他的便弄不清楚了。

    此後,我便開始了一種齷齪荒唐詭秘香豔亢奮刺激的新生活。

    我第一次想去死,是在蔡六爺家。

    我將天仙般的蔡大小姐與正在和她互吐心曲的她那俊美儒雅的表兄齊地點了大穴,然後我便餓狗般向蔡大小姐撲了上去……我清醒過來後,發覺蔡大小姐嘴角掛血,氣息全無,敢情她已嚼舌自盡了。而另一旁她那位表兄,毒蛇般的眼神噴火似地緊盯著我……我想去死,可我怕死,我舍不得離開這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而且我更不想死得這般不甘心!因為王孫大穀主說過,過了過了八十一天,“九轉春丹”的藥性會自行解除,她說等那以後我已嚐到了無窮的樂趣,決不會想脫離“萬藥穀”的了……

    我對著那位蔡大小姐的表兄磕了三個響頭,報出了我的名號,並對他說:“我會等著你報仇的,希望我能死在你的手下。”這便跟很多沒有勇氣去自殺的人一樣,被別人殺了那是最好不過的。

    我真正的朋友們卻都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殺手雙王”岑如書和岑如畫昆仲、“萬毒公子”萬巫、“迴頭浪子”金不換、“神鉤獵鷹”沈端,還有就是我的堂兄也是我的師兄“海天一盜”蕭豔淳……

    這些,都是我的老朋友了。我的新朋友(不知能否算得上是朋友),是在“萬藥穀”結識的黃連,一位四十出頭的精瘦漢子,留著三綹短須,深邃的目光使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他的武功,我也從沒見識過,想來比我定是要高出了不少罷。

    我此次出穀,時日可以很長,這是因為四位穀主給了我和黃連一個重大任務:去盜雪山派精心栽培了數十代的四支千年靈芝。王孫大穀主對我說,“九轉春丹”的藥性八十一天後隻可解一半,往後雖不再需處子貞血熄火,卻也必得每日泄欲一次,我和黃連隻有將靈芝盜迴來後才能得到“九轉春丹”的解藥……

    出穀後,我就與黃連走散了——他有他的私事,我也有我的私事。

    每年的八月初八,無論發生了任何事,隻要我和我的朋友們還有一口氣在,我們都會來這個鎮上的“豪友酒家”相聚,不醉不散——其實若論喝酒,我們幾個都已達到了“酒醉人不醉”的境界,就算灌得再多的酒,就算身體已癱軟如泥,這顆腦袋卻仍是清醒的,而沒有喝酒的時候反而顯得有些遲鈍、有些麻木了。

    離那裏的鎮子不過三、四裏路了。

    左邊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悠然的碧波緩緩向東而去。四周綠茵成毯,奇花異卉成團成簇,皇竹石竿,翠鬱蒼林。

    此刻,夕陽銜山,金霞漫天,倦鳥慵鳴。

    一切都是那麽美,那麽清明,那麽開朗,就算你心情再不好,也得打起點精神,不然就未免太對不住這如詩如畫的妙境了。

    於是我還哼起了小曲。輕快的小曲。

    前麵忽地傳來一陣打鬥聲,還有嬌笑喝彩蹬腳拍掌的雜響。

    走近了一看,原來是一位錦衣華服的美貌小姑娘正在看她的兩個情郎相鬥。她的身旁還伴著三五個俊美的小後生在和著她拍手跺腳大喊大叫。

    看到他們,我心裏有一種春天的感覺。

    我知道我已不再年輕。

    這麽久的荒亂縱淫更注定了我的命不會太長。“不被人殺,也必將遭天譴”,我心裏常尋思著我的命運,必是如此。

    小姑娘笑得非常燦爛,嬌容如花,甜魘似蜜,以致於她身旁的幾個小後生都看得有些癡了,忘了叫好。

    看到正對打的那倆小後生的武功,我又不由一陣心驚。

    我的武功雖不太高,卻也不低,更是識貨的行家:這二人長劍相擊,你來我往激鬥的正是一套奧妙精深的“越女劍法”,“停雲、鬆曳、紫電襲、龍卷尾、虎撲、洞胸、點睛、斫伐、飄風刺、洄水刺、霆擊、刖股、流雲刺、纏腰、崩崖、左上撩、右上撩、撩陰”十八式劍招被他們使來是不拘於形泥,飄逸似行雲,灑脫如流水,精妙處暗藏殺機,玄秘處高深莫測。除非名家子弟才能習得此等上乘劍法。而他們是何門何派的我猜不出來,我知道江湖上鮮為人知的能人異士還是多得很的。

    我想到了我的師兄“海天一盜”蕭豔淳。我們在衡山派學藝八年,私離師門闖蕩江湖十餘載,師父十多年前就發誓將我和師兄永久逐出門牆,自此與衡山派毫無瓜葛,永不相幹……那八年學藝的情景,與眼前的這一幕,依稀有些相似……

    那二位已對打完了,又似在爭吵起來。

    我走近他們時,那美貌的小姑娘突地拉住了我,脆聲叫道:“大叔,你來幫忙評評小柯和小勇誰的武功更高……”

    我不由一愣。

    我才不過三十五、六吧,被這麽個迷人的小姑娘喚做“大叔”,可真叫我心裏頭有些酸酸的。

    我還沒有開口,方才打鬥的那位稍高一些的年輕公子已負手傲然笑道:“這還用得著問外人麽,自是我勝了。”

    另一稍矮的那位冷笑道:“憑什麽說你勝了?”

    先前那位亦冷笑道:“若非我劍下留情,你此刻還有命在麽?”

    後那位不屑地笑道:“臨陣搏殺,瞬息萬變,用兵不厭詐,對敵不手軟,你自‘劍下留情’而被我擊敗,卻怪得誰來著?”

    先前那位還待開口,小姑娘已跳著叫嚷道:“好了!好了!小柯和小勇你們不要吵了,咱們來聽聽這位大叔的話吧……”

    我靜心地聽小姑娘將方才相鬥的情形講了一遍,便微笑著對稍矮的那位道:“這位小兄弟言之有理,你當算勝。”

    “啊,小勇,大叔說是你勝了,你真了不起!”小姑娘拉著這位小勇的手歡叫起來。

    稍高的那位叫小柯。他陰沉著臉對我冷笑道:“閣下有何德何能,敢妄言是我敗了?!”說話之際,他已拔劍,一道亮厲的寒光驚蛇出洞般衝我當胸躥來!

    我實在未料到他竟會突地對我狠下殺手,大驚之下暴身而退,而他的長劍竟如影附形般緊貼過來,狂風暴雨似的一陣猛攻,口中一邊冷叱道:“殺了你這無知小人,免得你往後再發妄語!”

    我的兵器是一把貼身匕首,不到緊要關頭絕不輕用,因為我的身法用來避敵是很實用的,小柯的劍法雖精妙且兇狠,卻也傷不到我。

    小柯眼見久攻無用,劍招一變,如長虹瀉千裏,似狂浪撲絕崖,勢疾如流星追月,招變似蝶舞花飛,迫得我身形一陣陣狼狽,衣襟被劃破了數處。

    我早已不再有這種爭強好勝的豪氣了,但為了保命,我不得不摸出貼身匕首反擊,數十招後便將他的長劍挑落在地。

    他呆了一呆,忽地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地拔足狂掠入林中,一下不見了蹤影。

    小姑娘與另幾位年輕人紛紛叫道:“小柯!小柯!你要去哪裏?!”

    小姑娘喊了數聲,不見迴答,不由哭叫道:“小柯!小柯!你真的拋下蓉妹不管了麽?你可知道蓉妹方才是故意氣你的啊,你快迴來啊,你快迴來啊……”

    小勇柔聲勸道:“蓉妹,有我在……”

    小姑娘怒叱道:“呸!誰又稀罕你了,我其實是真心喜歡小柯的……”

    小勇臉色一陣大變,澀聲道:“你……”

    小姑娘不理他,卻忽地衝我怒罵道:“都是你,是你氣走了我的小柯!”

    我苦笑了一下,正要開口,忽地聽見一陣“嗖嗖”之聲,林中驀地躥出一條身影,落下一位黃衣蒙麵人,雙掌連施煞手向我脖頸間切來。

    這人的身形似有些眼熟。他武功甚為高強,我隻擋得了數十招,便被他一掌掃落了匕首,跟著右肩被擊了一掌,肩骨幾欲碎裂,身子“蹬蹬蹬蹬”一連退了幾大步,胸口一陣陣血氣翻湧。但他並未乘勝追擊,隻是轉過身去背負了雙手,挺直了腰抬高了頭,仿佛在望著那位小姑娘。

    小姑娘衝了過來,一把扯掉了他的蒙麵巾,驚喜地叫道:“小柯,果真是你!我就知道你準定會迴來的,也知道你決不會令我失望的!”他轉過身看著我,眼神冷漠——他,赫然竟是先前被我擊敗了的年輕人小柯!

    他冷冷地望著我,淡然道:“你覺得很意外麽?”

    我撫著肩頭的傷處苦笑了一下,實在未想到眼前的這個年輕人是如此地可怕。

    我歎了口氣道:“你這樣做,卻又是為了什麽?”

    他仍是淡淡道:“我隻不過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他深情地看了那小姑娘一眼,接著道:“蓉妹是多麽地愛我!就跟許許多多的好姑娘一樣,她們都有自己的心上人,她們的心上人也都很愛她們,她們是多麽地甜美、多麽地幸福,蔡大小姐和她的表兄亦是如此——”言及此處,他的眼

    神已如冷鐵,聲音似寒冰:“可這麽多幸福之人的幸福,都被一個禽獸壞了!……”我明白了。我隻是淡然道:“你們在這裏做這場戲,就是為了教訓我麽?”

    小柯咬牙恨聲道:“死到臨頭,你心中竟沒有一點悔恨之意?!”

    我仍是淡笑道:“有悔恨又如何?你們肯放過我麽?有很多事,一旦失足,便已是無法挽迴的了……”

    小柯狠狠道:“那我就讓你付出代價!”

    話聲中他身形躥起,右手直伸,拿向我的“膻中”、“氣海”、“關元”、“中極”、“腰陽關”幾處大穴。

    我自忖絕對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們還有那麽多人尚在一旁,於是我便虛晃一招,斜身拔足衝天而起,直向樹林子裏投去——打不過,我還不會逃麽?我對自己的輕功向來是很有信心的。

    但我的腳還未踏上樹枝,便感到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自我的腳心傳了出來,一下竟將我掀迴了原地。我落下時內腑巨痛,一張嘴便狂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狗賊,你還想逃麽?!”話聲中,林子裏走出三老一少。少的正是蔡大小姐的表兄(他那目光仍似我當初見到的那般狠毒),老的其一是蔡六爺,另兩位卻正是武林中最負盛名的白道大俠“江南霹靂”祁白、祁勝二人。我暗自歎息,心知這次真的是難逃一死了。就算我死得再不甘心,也算是惡貫滿盈了。

    蔡六爺漠然地看著我,很平靜地道:“天理昭彰,今日你難逃公道,必死無疑了。”

    我頹然一笑,索性閉上眼坐在了地上。馬上有人過來點了我十幾處大穴,然後我聽見蔡大小姐的表兄切齒地道:“絕不能讓他死得太便宜了!”跟著我感到自己被套進了一個大麻袋之中,有人在麻袋上澆了許多鬆籽油,隨即“篷”地一聲中我便感覺到一陣陣洶湧的熱浪襲來,窒悶焦灼使我幾欲昏死了過去。而此時我的穴道突地被解開了,我便本能地在地上慘叫著打滾,我甚至可以清實地感覺到我全身的皮肉都正在被燒焦、灼爛……

    我在即將昏死的那一刹那間,仿佛隱隱約約聽到幾聲叱喝打鬥,接著我全身一陣巨涼,“撲通”一聲中有一股殘忍的巨大冷痛將我刺得麻木地昏死了過去……

    當我醒過來時,我第一眼看見的,竟然是一壇“竹葉青”!

    我想都沒想,抓過來就是一大口灌了進肚去。

    然後我才發現我全身都被塗上了一層藥粉和抹上了一層藥膏,隱隱可見的是被燒灼的痕跡。

    我放下酒壇,就看到了他們。

    黃連、岑如書、岑如畫、金不換、萬巫、沈端和蕭豔淳。

    他們都在靜靜地看著我。

    我苦笑了一下,對黃連道:“是你叫我的朋友們來救我的?”

    黃連點了點頭。

    岑如書喝了一大口酒,淡淡道:“這裏已是‘豪友酒家’。”

    岑如畫背負雙手,輕聲道:“若不是我們七人一同出手,決計救不了你。”

    金不換黯然道:“我們救你,隻是想證明一件事。”

    萬巫漠然道:“看我們是否交錯了朋友。”

    沈端冷冷道:“我本不願出手的。”

    蕭豔淳微歎道:“兄弟,那些事都是真的麽?你怎地會弄到了這般田地?”

    我沒有開口。

    黃連已答道:“那些事確實都是真的——便是黃某,也跟蕭兄弟一般無二。”

    他們又都拿眼靜靜地看著我。

    我不願多說些什麽,卻又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傾瀉出來。

    我最後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們都走了。

    隻剩下黃連。

    岑如書拋下一句話:“看來沈端說得對,我們確實不該救你的。”

    蕭豔淳出門時停了一下腳步,卻沒有迴頭:“你好自為之。”

    我想向著蒼天問,我該怎麽辦?

    我該何去何從?

    我為什麽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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