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阿釗來找我,麵色有些晦暗,似乎有話要說。不過我並沒有注意這一點,隻是很快樂地給他倒了滿滿一杯酒,揶揄著他喝了下去。因為據小姚傳來的可靠消息,佳人小姐昨晚到阿釗房間談心,觥籌交錯到半夜,呆了整整一夜。

    所以,這是不是預示著我們離勝利更近了一步,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那太子再是風流倜儻也經不住遠離美人一個月仍然魅力不減。

    所謂美人,身邊自是不寂寞的。

    阿釗喝得很快,幾乎是等不及地往喉嚨裏灌,其實他酒量並不高,但往往給人以拚命的架勢。這一點,滿姑已經說過他很多次,我這次並不想提醒,因為我也正以這種姿勢灌酒。

    很快我們的舌頭都有一點大,阿釗更是滿麵緋紅,他的皮膚本就又薄又白,這會除了鼻子整張臉被酒勁浸透了。很快鼻子也紅了起來,並且紅得鮮豔欲滴,隻除了隆準上那一小塊白。

    那是露骨,十年前替他摸骨的瞎子極惋惜地說。阿釗麵相極好,骨骼雖不厚重卻清奇,尤其是鼻子,又細又長,鼻頭豐鼻翼有肉,將來不管考試做官抑或別的都會有大成就。隻除了這一點,瞎子點著他的隆準說,這一點露骨卻是極差,又不好相,以後命運隻能是坎坷莫測,實在是可惜。

    那時候阿釗就已經是安靜沉默的孩子,對瞎子的話也不知聽沒聽進,隻是眨著眼睛一動不動,很多時候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有很長時間我都在嫉妒他的鼻子。

    因為那瞎子是先摸了我的,居然“撲哧”一下樂得直抽抽,直問我道:“孩子,你家是開燒餅鋪子的吧。”

    我那時候正是半傻,對誰都沒有提防,又喜跟人親近,當下便摟了他的脖子說:“老神仙,你怎麽知道,我家就是開燒餅鋪子的,是芝麻燒餅鋪子!”

    那老神仙按著我那兩團軟軟的眉毛說:“因為你的相貌啊,圓圓的臉,圓圓的鼻子,圓圓的嘴,連眉毛都是圓圓的兩團,長得真像燒餅。”

    後來我跟娘說了這事,爹嗬嗬地樂了,娘卻受不了,一路嚎著去找那瞎子算帳,又打又罵,嚇得瞎子上了樹還在吼:“怎麽不像燒餅?不說長相了,就那臉皮黃中透紅的就像個烤得外焦裏嫩的燒餅!十成十像他爹,對了,他爹是個烤焦的燒餅!”

    原來那瞎子是裝的,更被我娘抓了把柄,打得那人落荒而逃。這事卻被鄉鄰引為笑談,沸沸揚揚傳了好幾年。最初的兩個月每天都有人排隊來看我爹和我,娘在屋裝病不出,爹黑著臉讓每人至少買了十個燒餅。

    據說,我娘腕子上戴的翠玉環就是那時候攢下的。

    我打個酒嗝,從桌子上抬起頭,不覺夜已深,竟睡著了。阿釗在對麵嘔了幾聲,似是要吐,我忙扶著他淅瀝嘩啦在門檻外吐了個夠。看來這廝根本沒吃什麽東西,吐出來的除了酒還是酒,一股濃重的酒氣熏得我睜不開眼,替他拍了幾下,暗想不對勁,他今天來分明是有話想說,又好象不很開心,是出了什麽問題麽?

    阿釗吐過,似乎清醒了些,又像是更糊塗了。反身抱了我,軟軟地趴在肩膀上嗚嗚地哭,倒是把我弄了個不知所措。他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不愛說話,也不十分與人爭辯,受了委屈就自己憋著,憋不住了就趴我身上哭一陣子。那時候我半傻並且記吃不記打,屁股堅硬如鐵,笤帚疙瘩什麽的根本打不出效果,從不知傷心為何物,卻總在阿釗的小聲嗚咽中感到酸酸的痛。

    如今我總算把半傻混成了不算太傻,阿釗哭的時候我便更是感同身受,雖然他近年來已經極少哭泣了。

    我拍拍他,他在我身上掛得十分痛苦,我也喘不上氣。將他扶到床邊,侯他躺下,又擰了把涼手巾替他擦臉,到半夜,總算是清醒了一些。

    “阿福。”他抓著我的手,“我覺得我很失敗。”

    “那隻是你的感覺。”我在他床邊坐下,替他擦手,“我覺得我們家阿釗是世界上最能幹的人,長得又好,學問又好,剛說了句想變有錢人隔一年就給我變出這麽大的宅子來,怎麽會失敗。”

    “可是為什麽佳人小姐總是對我接受不了呢?她明明很喜歡我的。”

    “那又不是你的事。”我漫不經心道,“這世上總有那麽一種人會犯賤,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上,其實自己也不見得有多好。”

    “你怎麽能這麽說佳人小姐?”

    “因為那是你的佳人小姐,不是我的。”我偷偷看一眼窗外,語氣有些閃爍,那女魔頭聽見不定會使出什麽陰暗的招數折磨我呐。

    “她說,她是喜歡我的,喜歡到不能再喜歡,隻是她不能接受我。”

    “為什麽?難道她不是女人?”

    “我也不知道,聽她說了這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了。姑姑教我的我全用了,她說過這些討歡心的法子沒有女人不動心的。”

    “那佳人小姐動心麽?”

    “動心,怎麽不動心?可是她始終不曾答應嫁給我。”阿釗黯然。

    不答應下嫁,就不算勝利,就說明滿姑的生意在第二樁上就遭遇敗北,意味著滿姑的業務毫無競爭力,由此引申出阿釗可能是個廢物,這是滿姑不能接受的,也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我決定去找滿姑,她一定已經知道了事態的發展,她活了那麽多年,一定知道還有什麽可以應對的法子。

    還沒走進大廳,就聽到“克郎”一聲極清脆的碎裂聲,從聲音判斷,應該就是我新擺出的雨後天青鈞窯瓷器。我一陣肉痛,緊走幾步,果然看到一隻可憐的蓋碗碎成了八瓣。

    蓋碗,又是蓋碗!你們這些敗家子,難道不知道一個蓋碗碎了一個杯子就不完整了賣不上錢了嗎?一個杯子不完整就意味著一整套杯子不完整賣不上好價錢了!

    滿姑在我準備跪下撿拾那隻蓋碗的當兒把我踢到椅子底下,迴頭撒潑道:“陳佳人,你這個也不滿意,那個也不滿意,到底要什麽樣的男人你才肯屈就?!”

    “我又沒說那些男人不好。”佳人小姐把一口茶抿進嘴裏,青色的茶碗將她雪白的腕子上映出綠瑩瑩的一片光,我的雨後天青極品鈞瓷呀。

    “還能有什麽挑的?我派出的已經是手底下最好的了,相貌、身板、學問都是拔尖的,可遇不可求。”麻姑居然也在,隻是臉上難得陰沉,說話也帶上了三分氣。

    “太子殿下的確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佳人小姐聲音柔軟,巧笑嫣然,“隻是,我對他們喜愛歸喜愛,卻總是無法接受跟他們在一起。”

    滿姑和麻姑對視一眼,皆是懷疑顏色,滿姑說:“佳人姑娘是未來人吧,聽說你們那邊民風開放,女子與男子私自歡好之事甚多,官府也不甚管,怎麽會有如此顧慮?”

    “準確點說,是無法接受他們和女人在一起,包括我。”佳人小姐漸漸目光炯炯,“像這樣的男子,給女人簡直是太浪費了,那是暴殄天物。男人,生來就應該和男人在一起,他們相交,他們相愛,他們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

    屋中兩人楞住許久,我在拚湊碎掉的蓋碗,過了一會才聽麻姑說:“原來你喜歡兔子。”

    佳人小姐微笑著,“差不多吧。”

    “女人怎麽會喜歡這個?”

    “從小就這樣,我也沒辦法。”

    “你父母是怎麽想的?怎麽會教出這樣的女兒,整日想的盡是些傷風敗俗的事,我倒要看看。”滿姑氣憤地在空氣中拉了一個氣鏡,裏麵畫麵抖動了一下漸漸清晰,還未看清全貌卻又黑掉。

    這下滿姑和麻姑皆是大驚失色,齊聲道:“怎麽會這樣?竟然有人阻擋施法?!”

    “哦,不是。”佳人小姐迴答,“可能是碰觸到了我布的結界,畢竟我們那裏也算是個秘密所在,普通人不能接近的。”

    “你到底是做什麽的?!”沉不住氣的永遠是滿姑多一點。

    “我麽?”佳人小姐低下頭沉思,“恩,有時候捉捉鬼,有時候開開光,有時候還搞栓符和搞煞水。”

    “你學道?!”麻姑問。如果是學道的話,那天下道家是一家,眼前這姑娘很可能是同門,當然是往後多少代的。

    “哦,是哦,我爹走後,指名把位置留給我的。”

    “什麽位置?”

    “掌門。”

    滿姑和麻姑幾欲吐血,畢竟此時道家發展極盛,觀中弟子眾多,還有無數俗家弟子,修行高深者不計其數,掌門更是位高權重,常人等閑見不到。想不到竟然在這裏碰見一個活的,還是個女子,還滿腦子傷風敗俗的想法。總而言之一句話——這日子沒法過了。

    “掌……姑娘,敢問你那裏觀中還剩幾人?”麻姑是打死都不相信這樣一個女娃子能當掌門,除非道家發生重大事故,人丁凋零。

    “道觀?!道觀都讓國家封成文物了,哪裏還有?”

    “那……那你們這麽多人住在哪裏?”

    “花園小城六棟23樓。其實到我這輩人不多了,除了我爸就是我,我爸還出門周遊世界到現在生死未卜。”

    麻姑和滿姑齊齊流下淚水,想不到道家竟凋零至此,顫聲問:“那為什麽不讓朝廷撥些銀兩廣招門徒?”

    “朝廷?不敢說不敢說,破四舊時早破沒了,現在還偷偷摸摸著呢,否則就是宣傳迷信思想。我們現在主要是搞地下工作,就這還越來越艱難了,我沒事做的時候還要出去打工,要不連房貸都還不上。工作壓力太大所以出來散散心。”

    “那……你想怎樣?”

    “我想讓阿釗和太子在一起,李雲龍和歐陽晴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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