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微服出巡,到碧雲山莊做客三日。

    這日,正是那陽光普照,萬裏無雲,微風習習,蟬鳴聲聲。我與我家老爺站立在莊外臨時搭起的涼棚下已經候了兩個時辰,從烈日當空候到日曝西山,直到晚霞漫天時才見到了一點車仗的影子。

    我趕緊吩咐下人放鞭炮,又叫等了半天的鼓樂隊吹打起來,又候了約莫一刻鍾,太子的車駕才緩緩行來。

    我家老爺領著我們幾個管事的向著頭一輛馬車雙膝跪倒:“臣(奴才)恭迎太子!”值得一說的是,我家老爺在朝中似乎掛了個閑職,所以在太子麵前自稱臣下。

    馬車上的門簾一挑,先露出了一截灰色灑金袍子,腳上蹬著皂靴,白色棉綢裏褲若隱若現。我等從沒見過太子的人都忍不住細細打量。

    然後就見車上的人輕輕一躍,極輕鬆地走到我們麵前,伸手一撈便將我家老爺扶起:“南宮兄,對我何必行此大禮?”

    我仔細一瞧,眼前的人劍眉星目,俊朗不凡,正是昨夜我們研究的人物之一,太子身邊的伴讀,李雲龍李公子,武藝了得。

    我家老爺有點泄氣,論身份地位,他並不在那李公子之下,早先的磕頭禮重了些。但微服出巡就是這樣,你永遠搞不清楚真正的太子坐在哪部車子裏。

    所以,當太子身邊的伴讀之二,瀟灑俊逸文采斐然的歐陽晴人用他那雙有些蒼白的小手扶我家老爺起來的時候,任誰都能看出來他的臉又黑了一層。

    所以,當真正的太子出現時,親親熱熱地挽住我家老爺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南宮,你最近去哪兒玩了,怎麽這麽黑?”

    “沒事,最近天熱,這是佳人小姐給我研製的防曬霜。”我家老爺如是答到。

    隨後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入山莊,把我忙得手腳翻天,畢竟人數是我想象中的三倍,我在他們的隨從侍衛丫鬟婆子不做聲的鄙視下,把手底下的幾個人支使得滴溜溜轉。

    夜宴開始,地點設在南院水榭之上,有一道迴廊彎彎地從我們宴飲的地方拐過去,連接起一片一丈方圓的舞台,大理石鋪地,周圍沒有立柱圍欄,隻種植了一圈名貴花草做裝飾。每隔尺許,便有一盞玲瓏明燈點綴其中,遠遠望去,火光點點,搖曳生姿,再襯上頂端鐵線扯就的網格上的無數燈光,也稱得上是立意巧妙了,尤其是還有佳人小姐的相助,我甚是得意。

    太子沒有說話,隻見他身邊的文士歐陽晴人倒了一杯酒遞給佳人小姐。

    “久聞碧雲山莊有美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佳人小姐沉魚落雁之貌真是襯得上傾國傾城四個字。”

    “哎~~”武士李雲龍接茬搭話:“傾國傾城自是當然,隻是在這個地方……那也要有城可傾,有國可傾呀啊哈哈哈哈。”

    阿釗一直陰沉著的臉更是黑了幾分,我也覺得很是氣不過,但看太子身邊的一堆人錦衣華服,燈光明亮處推杯換盞,個個都是那樣的氣度非凡,宛若神仙一般的人物。再看阿釗孤零零地坐在那處,雖說也是極好的品貌氣度,可還是有些比不上。而佳人小姐獨自坐歸一處,自有無邊風華卻與阿釗若即若離不似那般同仇敵愾。

    太子聽了李雲龍的話隻是微微一笑,略抿了一口酒並不說話。還是佳人小姐善察顏色,笑道。

    “說起這傾國傾城,奴婢的家鄉倒是有這麽一首曲子,正好應景,題目喚做北方有佳人。”

    “那還請小姐獻上一曲,也好讓我等一飽眼福了。”太子這才笑說。

    於是,佳人小姐便站在我煞費苦心布置的舞台上迎風清唱。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

    這首曲子我沒聽過,佳人小姐也從沒叫人排練過,而奇怪的是她也從來不親自操練樂器之類,逢上要歌舞的時候總是清唱,但即便如此,那嗓音也很迷人,格外地清麗。

    一曲歌畢,半晌才有掌聲雷動。李雲龍和歐陽晴人笑容間甚至有些輕佻玩味,讓我對他們更加沒有好感。隻是不知為何,阿釗的臉色更加地不好看了。

    太子倒像是了然於胸,也甚是高興,把一直在手裏把玩著的酒一飲而盡,從腰間解下一塊上好的雲佩,遞與佳人小姐。

    “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佳人獻上了這麽好的歌舞,那這一點薄禮也請笑納。”

    佳人小姐微挑了眉,似乎有些吃驚,而後又抵眉沉思仿佛恍然大悟,最後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收了禮物。

    這會就聽得歐陽晴人擊掌笑道:“好個來而不往非禮也。佳人小姐以歌詠意,這北方有佳人實在是妙,妙,妙不可言啊。”

    妙,妙,妙你個頭,你是貓嗎?我在心裏暗暗罵了一句。忽然有想起這曲子的名字,似乎與佳人小姐的名字正好相符,難怪我聽的時候總覺不妥,至於不妥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知道了我就去陪客了,我摸摸自己平淡無奇暗黃粗糙的臉,往內堂走去,直覺地以為滿姑在找我。

    走進內堂,小姚正在椅子上打瞌睡,她這幾天也累壞了,我搖醒她讓她迴去睡。坐在那裏,等著什麽東西敲我的頭。

    然而沒有。卻聽得半空之中隱隱有打鬥之聲,夾雜了女子的尖叫與慘叫。

    我往有聲音的地方凝神看去,果然,隱隱約約軟緞薄紗翻飛之處,有兩個身影糾纏不已。其中一個我認得的,是滿姑,此刻狀況卻頗為慘烈,實在是她的一頭過長的秀發被人牢牢地捉在手裏,扯得眼皮上吊,看得我頭皮發麻。而捉住她頭發的那人我卻不認識,但自小看過麻姑獻壽的年畫,又見她雖然麵貌生得不如滿姑美,卻始終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笑意,雖然怒氣衝衝可看著也頗為慈祥,又聽聞滿姑說過,便知此人必是麻姑無疑。

    但她二人此刻情景卻實在不雅,主要我還是看到滿姑似乎吃了虧,雖然她對我也不算厚道,可我卻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當下我急道:“二位神仙,有什麽大不了的非要打成這樣,讓我這凡人看了不覺得丟人麽?”

    接著她們兩個便住了手,然後統統顯了形,飄落到地麵上來。

    滿姑的確是吃了大虧,頭發被揪得亂成一團,華服也撕破了幾處,我一邊幫她整理一邊偷偷打量麻姑。隻見她相貌慈善,嘴角噙笑讓人一看而生親切感,穿的衣服和滿姑差不多,卻沒她那麽繁複華麗,尚有些簡單,卻不損神仙氣質。隻是耳環掉了一隻,衣裳有些淩亂,甚至還有幾道抓痕,想來也是沒占多少好處去。

    我幫滿姑收拾停當,又打了盆水給她擦臉,然後端了兩杯熱茶恭敬遞上:“神仙姑姑請用茶。”

    麻姑抿嘴一笑,梨渦顯現,很滿意地輕嘬一口:“好茶,好孩子。”

    滿姑不滿地“哼”了一聲,我急忙走過去給她捏肩膀,邊揉邊說:“兩位姑姑有什麽不滿意的,非要打成這樣,讓我這樣的小輩怎麽自處呢?冤家宜解不宜結,打完了喝口茶,還是好姐妹。”

    “呸。”滿姑先發難,“誰跟她是好姐妹?!”說完又瞪我一眼,“我的事,幾時容得你來插嘴了?!”我趕忙加緊揉肩,蒼天呀,大地呀,給人打工的日子不好過呀。

    “好孩子。”麻姑放下茶碗,腕上玉鐲與蓋碗相交之聲清脆,除了鐲子並無多餘飾物,不像滿姑,她一隻手上不戴七八個鐲子五六個戒指是不敢出門的,隨即我感到大腿根部一陣劇痛,姑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我與你姑姑的事情你不知道,這麽多年恩恩怨怨的早就分不清楚了。不過我看你倒是宅心仁厚,雖略有些愚鈍但慧根不淺,不如跟了我修習成仙之道,也好過在這濁世中混日子。”麻姑接著說。

    我?我麽?我還有慧根麽?嗬嗬嗬嗬,我在心裏傻笑,大腿根處卻又傳來一陣劇痛,姑姑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麻姑!”姑姑“啪”地把蓋碗摔到地上,我的上好官窯瓷器啊,沒了蓋碗隻剩茶碗就不值錢了,再說這本來就是一套,少了一隻整套就不值錢了啊。我哭著想把蓋碗撿起來,被姑姑一腳踹開。

    “你什麽意思啊?挖我牆角?啊?早先跟我搶生意我還沒跟你算帳呢,這會跑我地盤上撒潑,老娘我跟你拚了!”就見姑姑張牙舞爪地撲了上去。

    隨後兩個又打在一處,我捧著碎掉的瓷器蹲在一邊,這狀況那叫一慘烈呀,兩個人都是釵環淩亂,剛才姑姑吃了虧可能就是首飾戴太多的緣故,這會好了些,因為該碎的都碎了,不該碎的都掉了,似乎又占了上風。

    女人打架其實沒什麽好看的,無非是抓頭發又掐又擰滾來滾去之類,但嘴裏罵得就比較精彩,尤其是滿姑,估計生前也是個潑辣的貨色,小賤人,小蹄子的甭管適合不適合全說得出口。相比之下麻姑就差了許多,嘴笨,罵不出來,隻是哎喲哎喲地叫喚,中間還夾雜著“誰要與你為難了?”“那隻是失誤而已!”“我的生意一直比你好又怎會搶你的生意倒是你新開張搶了我不少生意”之類。

    過了有一盞茶的工夫,我連蒙帶猜也算是明白了八九分。

    原來麻姑和滿姑是一路人,做的是同樣的生意,我說怎麽這次佳人小姐沒有直接穿越到我們莊園裏來,而是跑到城裏一個酒樓裏吟詩和阿釗一見如故就跟著他迴來了。聽說後來還有一撥人來找佳人小姐,沒找到惱得把酒樓都給砸了。

    原來是這樣!佳人小姐的魂魄,也就是準備穿越的那個人先去找的是麻姑,在穿越的過程中出現了失誤以至於穿到滿姑剛做好的身體上,然後滿姑說生意是她的因為用的是她的資源,麻姑說不對生意是我拉來的自然是要算我的功德,至於資源以後補你一個便是。然後,就打起來了。

    等我想明白的時候,兩個人,應該說是神仙,基本上都不會動了。滿姑喘著粗氣罵我:“死小子,還不過來扶我一把?這麽沒有眼力介兒?!”於是我把她們兩個都扶到椅子上,然後我突然有了一個好點子,忍不住就說了出來。

    “兩位姑姑都別生氣了,這樣打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這樣,我們兩家搞個良性競爭,誰家能把佳人小姐的芳心爭取過來就算誰家贏。至於程度麽,就看佳人小姐願意嫁給誰了。”

    麻姑忍不住捏捏我的臉蛋(怎麽有這種嗜好),“好小子,有辦法有能力,什麽時候到姑姑那裏看看,給你個一官半職的,不比這裏好得多,我那裏,是皇宮!”

    滿姑不滿地“哼”了一聲,麻姑瞥她一眼說道:“怎麽樣?你的孩子都比你懂事理,能說句公道話,敢不敢跟我賭一把?就怕你沒種!”

    “呸!誰沒種?你們全家都沒種!老娘我跟你賭了,看看到底是你的皇太子厲害還是我們家的南宮釗厲害!”

    “好,一言為定!”麻姑與滿姑擊掌為誓,轉身慢慢走向半空飄然隱去,果然是神仙風範!

    然後我被滿姑一巴掌拍倒,被一個杯子砸下去,杯子砸完臉盆砸,臉盆砸完臉盆架子砸,直砸得我渾身浮腫,狀如豬頭。恐怕我媽都認不出我來。媽~我想你!

    但是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阿釗十六歲,戀愛經驗一次,詩詞中下等,劍法中下等,長相中上等,整體水平:中等。皇太子二十二歲,十四歲戀愛至今,縱橫花叢,經驗無數。手下有大將兩名,文有歐陽晴人,文采可稱天下之最,上上等。武有李雲龍,一人可退百萬雄兵,智勇雙絕,古今中外無出其右者,上上上等。所以皇太子綜合實力:上上上上等。

    不管是比才學還是比家世還是比財富,阿釗似乎都必敗無疑,當滿姑踩著我的臉騰空而起時,我望著天上的明月,艱難地從頰上高高腫起的肉堆中擠出淚水。

    阿釗,我對不起你!

    佳人小姐,你瞎了眼罷,嫁給阿釗得了。

    來人啊~~~~救命啊~~~~誰能扶我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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