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中午飯,我吩咐小姚去秋香院問問那兒的丫鬟還缺什麽不缺,佳人小姐還有沒有什麽需要的,又撥了個廚子過去。想了想,吩咐雜役把河道裏的雜魚泥鰍小蝦撈幹淨,把今天早上剛送來的紅綢魚放進去。又親自跑到地下寶庫,挑了幾樣價值連城的瓷器古董,擺到秋香院裏去。

    剛弄完,還沒喘口氣,就又有小廝送信過來說,三日後太子要到府中一敘。

    把信收好,又去洗澡洗頭,然後叫小姚給我舒舒服服地撲了痱子粉,當然是頭上。還沒等眯一會呢,恍恍惚惚就覺得有個人坐在我身邊搖晃我。

    “阿福,阿福,醒醒。”

    “恩,恩”我彈騰腿兒,“你不是陪佳人小姐遊湖了嗎?怎麽這麽快迴來了?”

    “別提了。”阿釗苦著臉,“我掉水裏去了。”

    “啊?”我仔細一看,可不是,衣服雖然換了,可頭發還濕答答的。因他從小最為怕水,我不由地握了他的手“沒事吧?怎麽這麽不小心?”

    “沒什麽大事,就是有點羞人。”看得出他很鬱悶。

    “有什麽大不了的,羞人怕什麽?將來還不遲早是你的人?”

    “恐怕很難說,佳人才學見識都是一流的,眼高於頂,在她眼中我恐怕和那些凡夫俗子也差不了多少。”

    “誰說的,咱們阿釗的才情可是全村有名的,先生不也是經常誇獎你麽?”

    “差遠了!”他扁著嘴,“論才情我連她一根小腳指頭都不如!”

    “怎麽個不如法了,說來聽聽。”我坐起身順便拿枕巾幫他擦頭。

    “本來不是說去遊湖嘛,我叫廚房做了好幾樣精致的小點心還有一壺上好的汾酒放在船上,想著中午就不迴來吃飯了,又連夜看了好多詩詞古典,做了幾首得意的小詩準備向她炫耀。”

    “不錯呀。咱阿釗這點上我還是很放心的。再怎麽說也在滿姑手下鍛煉了一年,才情加上咱這樣貌,一個眼神兒過去就得有一排小姑娘跟著走。”

    “走個屁!”阿釗憤憤地說了一聲,又是懊惱又是羞愧地往床上一倒蒙著被子,“丟死人了我再也沒臉見她了。”

    “怎麽丟人了你倒是說呀。”我把被子扯開倒是楞了一下,阿釗臉頰眼角都是亮晶晶的。“你哭了?”

    “我沒哭,我才不會哭呢!”他吸著鼻子坐起來,“我就跟你一個人說了,可不準笑話我!”

    “我不鄙視你你說吧。”

    “不是去遊船嘛,我準備了幾首詩準備跟她念,當時水麵上雖然有風可是太陽也很毒辣,我見她用手擋臉就很體貼地把小船劃到荷花叢中了,你也知道,小湖裏的荷花長得很高大,人進去了幾乎不見頭頂。我剛把小舟劃進去,就有一群野鴨子呱呱地飛出來,撲棱棱地遠走了,倒是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正懊惱著,佳人卻笑了,你也知道,她本來就長得極美,再那樣一笑,簡直連我的魂魄都勾去了,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能笑得她那樣迷人的,簡直就是……簡直就是……反正我說不上來,就是極美的吧。我想起昨夜做的一首小詩正是誇耀她容貌的,剛準備念,她卻開口便吟了一闕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歸路。

    興盡晚迴舟,

    誤入藕花深處。

    爭渡,

    爭渡,

    驚起一灘鷗鷺。

    我當時聽了這闕詞心都涼了,這麽清麗的辭藻使我的詩立刻變得俗脂豔粉一般,我甚至慶幸沒有把自己的詩詞先念出來,否則就丟人丟大了。佳人姑娘似乎也懂得我的心事,隻是含笑看我,並不說話。

    但我實在是羞愧難當,臉一直在紅,手也不知道往何處放了,隻是一直劃著小舟在荷花叢中深入深入。佳人姑娘為了不讓我尷尬,隨口稱讚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荷花。我便立刻探出身去為她摘取,但我忽略了小舟的承受能力,隻是一歪,我便掉進水裏了。

    你也知道,我生來怕水,又加上荷花叢中騰蔓纏繞糾連,我一下去便被纏了手腳,掙紮不動,連嗆了幾口水,幾乎昏了過去。幸虧佳人姑娘縱身跳入水中把我撐起,撈到船上,又親自劃舟把我們送迴來。

    事到如今,反倒是我被她救了,你說我還有什麽臉麵見她?!“

    我楞了楞,“厄,你的確是很丟人。”

    “你別說了!”阿釗又鑽進被子裏拱成個球,嗚嗚地哭了兩聲,“我以後該怎麽辦呢?”

    我抓抓頭皮,隨即痛得呲牙咧嘴,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我們都還隻有這麽一點點的年紀,沒有很多應對女孩子的經驗,更談不上花叢高手,青澀的感情總是酸楚的。

    我拍拍他:“不管怎樣,會過去的,打起精神來。”

    阿釗還是哽咽著:“我再也沒有臉見她了。”

    “不會不會,如果你覺得尷尬的話,那明天我陪你,三個人就會好很多了吧。哦,對了,太子今天送信來,三日後過來敘舊。”

    阿釗“騰”地坐起來,抓過那封信看了看,又揉成一團:“敘舊,敘你個頭!”

    “又怎麽了?”我又拍他,這迴他一聲不吭,瞪著大眼睛看蚊帳。

    我抓抓脖子,在他身邊躺下,畢竟這是我的床。三日後太子要來,那庭院還要再打掃幾遍,再去采購些名貴花木盆景擺放起來,所有的丫鬟下人都要沐浴熏香,是不是再鋪條大紅毯子到山莊外二裏地呢?不知道倉庫裏的毯子夠不夠長?或許該買些全新的?

    迷迷糊糊我們睡著了,朦朦朧朧地又被人叫醒了。

    “厄,厄”我們叫了幾聲,揉開惺忪的睡眼,佳人小姐和一大群婢女在看著我們。

    “該吃飯了,我做了幾樣小菜想讓你們嚐嚐,誰知你們卻睡了呢。”佳人小姐神色如常,幾個丫鬟倒是互相遞眼神遞個不停。

    “哦,謝謝佳人小姐了。”我腰上使勁,抬頭,起不來,阿釗哼哼兩聲,摟著我的脖子,口水把我的衣襟沾濕了一片,而我的大腿正壓在他身上。總之,我們兩個的姿勢,詭異得很。

    “厄~~~老爺,快起來,起來呀~~~”我半直起身使勁捅他,他“啪”地一巴掌打在我臉上,又摳著鼻孔把我按迴去,“吧嗒吧嗒”流著口水的臉湊到我脖子上,我頭一次知道欲哭無淚沒臉見人八個字怎麽寫。

    佳人小姐微微一笑,說我在花廳等你們,轉身飄然而去,剩下的丫頭一哄而上如狼似虎地盯著我們兩個品頭論足。

    “去,去!”我擺手把她們趕走,一邊玩命地推阿釗,起來,起來!

    阿釗紅著半邊臉坐起來,抹了把口水,怎麽了?

    佳人小姐叫你吃晚飯,我沒好氣地跟他說,在他下床的時候又往他腰眼上踹了一腳,他“哎喲”一聲,拿小米粥刷的十八層的硬鞋底把我的臉拍成了豬頭。

    花廳,傍晚。

    夕陽從纏繞向上的蔓藤縫隙中透露過來,給石製椅凳添上了一抹橘紅,將黑的夜裏有風吹來,還帶著白日的炎熱之氣。

    佳人小姐看著早早掛上的八角明燈,對阿釗說,“白日見你似乎詩興大發,不如晚上做首詩如何?”

    我擔心地看了眼阿釗,不知道他在白天的打擊中恢複了多少。阿釗沉著地喝了一口酒,“佳人小姐有如此雅興自是極好,不過等再晚些月亮出來豈不更好,也有主題了。”

    “如此甚好,今晚就詠月如何?”

    “一言為定!”

    當下便吃飯喝酒略下不提,隻是佳人小姐做的菜色似曾相識,遙遙想起小燕子姑娘也是在飯食上與眾不同,雖然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東西,可偶爾一兩樣小菜卻很是可口,比如眼下這道瓜果拚盤,配上紅糖水、酸梅汁、幾種豆子,一些冰屑,很是可口。隻是地窖裏的冰能不能撐過這個夏天便很是問題。

    接下來他們在那裏詠詩作對,我不便參與,遠遠地走了開去,在某處空曠的院子裏,看著天上的明月,微微歎了口氣。

    然後幾個蜜棗砸在我頭上,我揀起來,眼前紅羅衫動,滿姑已經站在我麵前。

    “姑姑。”我叫她。

    “乖。”不至於要摸頭吧,我頭上長痱子了啊。

    “姑姑這次來有什麽事情交代呀?”

    “沒事,就是過來看你們乖不乖。”乖也不能一直摸我呀,痱子都破了,好痛。

    “哦,對了姑姑,後天太子要來,我該怎麽招待他?”

    “太子要來?”姑姑一楞,咬了咬嘴唇。

    姑姑你把唇膏都吃進去了啊。

    “這個麻姑,欺人太甚,搶生意搶到我地盤上來了?!”姑姑一轉身氣憤地飛走了,留下我在原地。

    麻姑?太子?有什麽關係?

    遠遠地傳過來阿釗的吟詠。

    明月幾時有?

    把酒問晴天。

    不知天上宮闕,

    今夕是何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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