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全明,曙光照耀南陽土地,南陽北大門葉縣通往陽城的道路沿途上,隨處可見穿著軍衣的士卒屍體,橫七豎八,許多屍骸還殘缺不全,暗紅色的血液和露水混合在一起,緩緩流淌,在低凹處積成小窪,不時可以看到叼著人體殘骸的野狗在草叢中穿梭,餓狼從密林中竄出,銜起一塊人肉又衝迴樹林,群鴉更是在枝頭歡唿,在天空盤旋,時起時落。


    早已經見習慣了這樣的景象,項康對此基本上就是視若無睹,更沒急著叫正在曠野上休息的漢軍將士打掃戰場,因為項康非常清楚,漢軍將士現在已經太累了。


    在一個晚上的時間裏,也在頭一天才經曆過一次攻營戰鬥的情況下,匆忙出擊漢軍將士一口氣追擊出了近六十裏,期間還和拚死攔截的南陽軍後隊經曆了一場惡戰,又在追擊途中與南陽軍交手多次,從上到小都已經是疲憊不堪,人困馬乏,是最需要休息喘氣的時候,還算知道體恤士卒的項康當然不會為了什麽尊重敵人屍骸的道義虛名,逼著漢軍將士盡快處理南陽軍士卒占大多數的陣亡士兵屍體。


    巳時快要過半的時候,牽馬而行的漢軍騎兵大隊迴到了項康的麵前,漢軍騎兵主將灌嬰滿臉滿身的塵土、血汙和汗痕,也滿臉無奈的向項康稟報道:“啟稟大王,臣下無能,一直追殺到了陽城城下,都沒能發現南陽賊王劉季的行蹤,還有南陽賊軍的偽大將軍韓信,也不知道下落。”


    項康笑笑,笑容還比灌嬰更加無奈,微笑著說道:“沒事,很正常,劉季那個匹夫擅長逃命是出了名的,天色又黑戰場又亂,你找不到他很正常。沒關係,這次殺不了他,還有下次,他跑不了。還有那個韓信也一樣,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以後也跑不掉。”


    安慰了灌嬰又安慰了自己後,項康又隨口問起陽城現在的情況,灌嬰答道:“迴稟大王,臣下率軍追殺到陽城的時候,西楚賊軍已經搶先一步逃到了陽城,因為士卒和馬匹都已經十分疲憊,臣下沒敢冒險繼續和他們交手,隻是盡量消滅了能夠追上的南陽賊軍,就趕緊撤了迴來。好在西楚賊軍也應該累得夠戧,所以也沒有主動出兵和臣下交戰。”


    “算利幾匹夫聰明。”項康冷哼了一聲,又向灌嬰問道:“我們的騎兵損失情況如何?”


    “還沒來得及仔細清點,但是肯定已經超過了千人大關。”灌嬰迴答這話時明顯帶著心疼神情,又趕緊補充道:“不過臣下可以保證,昨天晚上臣下的軍隊,至少斬殺了六七千的南陽賊軍。”


    “幹得不錯。”項康表揚了一句,又說道:“加上我們步兵的斬首和俘虜,再加上失散和逃亡,劉季那個匹夫就算運氣好真的逃到了陽城,也不可能重新聚攏起能夠對我們形成威脅的軍隊了,這一戰,我們也算是基本達成幹掉南陽賊軍主力的目的了。你帶著騎兵休息一會,然後你們先撤,本王親自率領步兵大隊給你殿後。”


    灌嬰答應,這才拖著已經疲累到了極點的身體返迴本隊就地休息,然後又過得片刻,龍且派來的信使也來到了項康的麵前,向項康報告說龍且昨天晚上雖然靠著兵力優勢,將樊噲率領的南陽軍精銳殲滅了大半,可仍然還是有一千多南陽軍士卒乘夜逃散,另外劉老三的連襟樊噲也不知所蹤,並沒有被漢軍將士擒殺。


    對此,項康本人倒是不以為然,也早有心裏準備,旁邊隨軍而來的陳平卻是頗為詫異,疑惑說道:“劉季匹夫和他的手下,怎麽一個比一個能跑?劉季和韓信乘亂跑了,和朱雞石將軍對陣的周勃也乘亂跑了,怎麽就連位置在最後麵的樊噲也乘亂跑了?沛縣這幫匹夫,都是屬泥鰍的?”


    “在曆史上,你和張良也好不到那裏,也是屬塗油泥鰍的。”項康在心裏嘀咕,嘴上則笑道:“不奇怪,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沒有點逃命的本事,他們也活不到今天。昨天晚上,我們的主力大隊能夠直接在陣上把南陽賊軍的大將周苛斬首,本王已經算是可以滿意了。”


    “大王,最好還要忽視這些匹夫的威脅。”另一個隨軍而來的謀士婁敬小心提醒道:“樊噲、周勃和韓信這些賊將,不是勇猛過人就是智勇兼備,又對南陽賊王劉季忠心不二,他們迴到了劉季的身邊後,隻要給他們一點時間和機會,隻怕很快又會幫著劉季形成對我們的威脅。”


    這個道理項康當然比誰都懂,可是沒辦法,劉老三和他的沛縣小夥伴們一個賽一個的能跑,項康追不上他們找不著他們,又能把他們怎麽樣?所以項康也隻能是點點頭,然後又隨口問道:“陳平、婁敬,以你們之見,如果劉季那個匹夫真的逃到了陽城,又乘著我們還來不及南下攻打陽城的機會,多少收攏了一些殘兵敗將,他下一步會怎麽辦?”


    設身處地的稍一盤算後,對戰略戰術都有獨到見解的婁敬很快就迴答道:“迴稟大王,以臣下之見,劉季匹夫接下來應該有兩個選擇,一是堅決退守宛城,利用宛城的堅固城防與我們長時間抗衡,等待西楚王率領西楚賊軍的主力救援。二是留下一軍死守宛城,自領一軍退守鄧縣(現在的襄樊市),既利用宛城城防爭取時間,也做好隨時南渡漢水的準備。”


    “再然後,劉季匹夫就可以見機行事,隨機應變。”婁敬又接著說道:“如果通過實戰證明,宛城的堅固城防能夠擋得住我們的新式投石機,有長期堅守的希望,劉季匹夫就可以在鄧縣耐心等待西楚王的援軍。如果宛城也被我們迅速攻破,劉季匹夫肯定會立即撤往南郡,利用漢水天險和漫長道路拖延時間,等待西楚王的救兵增援。”


    項康在心中推演,發現劉老三在主力遭到重創的情況下,確實也隻剩下了這兩個比較穩妥的選擇,便點了點頭,又說道:“劉季匹夫本人直接逃到鄧縣或者南郡,對我們拿下宛城和南陽全境雖然非常有利,但我希望他最好不要這麽做,我阿兄的西楚軍主力,確實是我們背後的威脅,我們南征大戰如果時間拖延久了,很容易節外生枝,隻有在宛城幹掉我們的南線殘敵,速戰速決,這樣才對我們最為有利。”


    “怕就怕劉季匹夫也會得出這個結論。”陳平在旁邊說道:“尤其是我們南下宛城,必須要拿下葉縣和陽城,攻城肯定會暴露我們投石機對城牆的破壞力,劉季匹夫隻要通過細作知道情況,隻怕更加會堅定直接逃到南郡的決心。”


    項康盤算著不說話,婁敬卻突然靈機一動,忙說道:“大王,我們怎麽忘了考慮西楚賊軍利幾所部的存在了?利幾那個匹夫如果利用的話,說不定可以給我們幫上大忙啊?”


    “沒錯,我們怎麽一時糊塗,忘記考慮利幾匹夫可以利用了?”陳平也醒過味來,忙說道:“大王你昨天許下承諾,答應隻要利幾匹夫帶兵先走,我們就絕不出兵追殺他,他照做了,大王你也兌現了諾言。有了這個默契,我們隻要再想點辦法,說不定就有希望借著利幾的手直接幹掉劉季這個匹夫啊。”


    “如何行事?”項康不動聲色的問道。


    “誘之以利。”陳平陰森森的說道:“利幾匹夫在西楚王帳下並不是很得重用,眼下南陽賊軍又元氣大傷,覆滅在即,大王你隻要密遣一使與利幾匹夫聯係,要他利用與劉季匹夫聯手作戰的機會,突然動手直接斬殺劉季匹夫,然後把南陽土地分封給他,讓他取代劉季匹夫成為南陽王,利幾匹夫垂涎王位,說不定就有可能答應。”


    項康聽了當然心動,可是細一盤算後,項康卻搖了搖頭,說道:“隻怕很難,第一,劉季匹夫太過狡猾,不會不防著我們繼續策反已經出賣過他一次的利幾。第二,利幾匹夫是西楚將領,不但父母家人全部都在楚地,身邊也肯定著許多忠於我阿兄的西楚將領,和他暗中交易勸他先撤,是給他保全西楚賊軍的機會,他可以答應,他的部下也不會過於反對,但我們如果讓他率領西楚賊軍公然背叛,他麾下那些忠於我阿兄的西楚軍將領肯定不會答應,利幾匹夫不會不顧慮這些。”


    “還有,第三。”項康又補充道:“我阿兄當初為了爭取諸侯支持,把本為將領的臧荼、申陽和司馬卬這些人封王,都已經把天下弄得一片大亂。本王如果再去策反敵將刺殺諸侯王,厚賞以裂土封王,行為行徑比我阿兄更加惡劣,以後肯定更加後患無窮!”


    陳平和婁敬都極有政治頭腦,聽了項康這話也馬上醒過味來,知道處在項康的位置上,的確不能用封王的手段策反利幾幫自軍幹掉劉老三——不然的話,如果周叔、鄭布和酈商等目前獨自統兵的漢軍將領都向利幾效仿,還不得天下大亂才怪!


    斷然拒絕了用封王手段策反利幾之後,項康突然心中一動,暗道:“不能給利幾封王,但我可以給利幾封侯啊?以劉老三的狡猾,還有我喜歡策反離間的習慣,劉老三肯定會防著我故技重施,策反已經出賣過一次他的利幾,我如果在這一點上做些文章,說不定就有希望收到奇效啊。”


    生出了這個念頭後,又定下心來仔細盤算了片刻,項康拿定主意,吩咐道:“傳令全軍,撤迴葉縣好生休息。挑選幾個熟悉劉季模樣的南陽軍俘虜,給他們一點優待,我有大用。再有,安排細作嚴密監視陽城情況,隻要確認了劉季逃到了陽城,立即向我稟報。”


    命令很快傳達到位,已經就地休息了一段時間的漢軍各部也依次出發北上,撤迴葉縣大營安心休息,期間也不用多說,依照這個時代的慣例,漢軍將士自然沒有忘記帶上他們昨夜在戰場上砍下的敵人首級,準備著在迴營後換取軍銜賞賜。同時負責漢軍情報工作的陳平,也按照要求派遣細作嚴密監視陽城不提。


    漢軍主力迴到葉縣大營的時候,天色已然微黑,已經兩天一夜沒睡的項康嗬欠連天,匆匆把夜防任務交托給昨天沒有參戰的丁疾所部,然後連晚飯都沒吃,迴到寢帳就一覺睡到了大天亮。然後項康還在吃早飯的時候,陳平就來到了他的麵前,苦笑著說道:“大王,我們的細作確認了,劉季那個匹夫的旗號,昨天下午的時候,確實重新出現在了陽城城頭。”


    “知道了。”項康點點頭,又隨口吩咐道:“陳平先生,吃了早飯沒有?沒吃的話和我一起吃,吃完了飯還有事要拜托給你。”


    急著來向項康報告情況的陳平確實沒有吃早飯,坐下來和項康一起用飯後,項康很快就把碗裏的粗糙飯食全部扒進嘴裏,然後還在抹嘴就讓衛士拿來絹筆,又坐下來再次親自提筆,又給西楚軍的南線兵團主帥利幾寫了一道書信。


    出於好奇,陳平端著碗站到了旁邊看項康寫信,卻見項康在書信上先是向利幾道謝,感謝利幾幫忙先跑,給自己創造了全力找劉老三報仇算帳的機會,許諾說將來如果有機會,一定會重重答謝利幾。然後又明白告訴利幾,說自己已經知道劉老三逃到了陽城,還猜到劉老三肯定會很快就繼續南逃,請利幾幫忙全力勸說劉老三親自率軍退守到漢水一線,並答應說利幾隻要做到這點,那麽將來不管利幾什麽時候願意歸順漢軍,自己都會封利幾為驤候,賜食邑一千五百戶。


    見項康寫到了這裏,陳平也完全明白了項康的意思,說道:“大王,你是想欲擒故縱?故意讓利幾勸說劉季直接退守漢水,激起劉季的逆反之心,引誘劉季匹夫全力堅守宛城?這麽做,會不會適得其反,反倒讓劉季匹夫做出對我們最不利的選擇?”


    “隻要能夠說動利幾幫忙勸說,就一定不會適得其反。”項康自信的迴答道:“劉季匹夫直接退守漢水一線,對我們來說雖然確實不利,但是他不會不考慮南郡人心未附和錢糧薄弱的問題,也不會甘心就這麽把南陽膏腴之地讓給我們,這個匹夫又奸詐無匹,肯定會防著我們暗中策反利幾,利幾隻要勸他不守宛城直接南下,他就肯定會生出懷疑,然後也更容易傾向於全力堅守宛城。”


    說完了這些,項康把書信遞給了陳平,吩咐道:“安排一個精幹細作,攜帶一份厚禮,越快把這道書信送到利幾的麵前越好。”


    陳平立即唱諾,趕緊雙手接過書信,項康又吩咐道:“還有,我們的軍中法吏應該已經在清點首級了,把昨天我叫你挑選那幾個南陽軍俘虜叫出來,讓他們首級堆裏挑一個和劉季匹夫長得象的,長得越象越好……。”


    “然後給葉縣城裏送去,讓葉縣城裏的南陽賊軍以為劉季匹夫已經死了,乘機勸說已經孤立無援的南陽賊軍投降。”


    陳平微笑著替項康把話說完,項康笑笑,說道:“知我者,陳平先生也,這事就拜托先生你了。還有,不出意外的話,劉季肯定會留下一支軍隊死守陽城,給他爭取時間,盡快弄清楚留守陽城的南陽賊軍情況,盡量想辦法不用我們的投石機就直接破城,讓南陽賊軍摸不清楚我們的攻城底細。”


    陳平再次唱諾,趕緊按照項康的吩咐行事,一邊從自己麾下的漢軍特務中挑選了一個精幹得力的出來,讓他攜帶項康的書信和一對玉鬥立即南下,趕往陽城去和利幾聯係。一邊安排事前挑選出來的南陽軍俘虜出動,在堆積人山的南陽軍首級堆中挑選和劉老三長得相似的首級,然後靠著龐大的基數,還真的很快就在首級堆裏找到了一個和劉老三長得十分相象的南陽軍士卒首級……


    還是先來看看漢軍細作這邊的情況,稍稍有些出乎項康的意外,因為陽城距離葉縣隻有八十裏的緣故,為了安全起見,事實上當天才剛過了正午,劉老三就已經帶著南陽軍的殘兵敗將出發南下,匆匆逃往了宛城方向,主動放棄了營帳輜重的西楚軍為了不至於長期露宿,也在利幾的率領下一同南下,還十分‘講義氣’的擔當起了殿後任務,所以等漢軍細作趕到陽城時,目標利幾已經不見了蹤影。


    還好,陳平安排的細作十分得力並且稱職,打聽得西楚軍中午才走,馬上就步行追趕,也成功的在第二天早上時追上了西楚軍,又冒充利幾的故人收買西楚軍斥候,獲得了與利幾見麵的機會,親手把項康的書信和謝禮一起交到了利幾的手裏。


    和上一次一樣,看完了項康的書信後,利幾依然是不做任何表態,沒做任何答複就直接派人把漢軍細作送走。然而利幾卻並不知道的是,奸詐如狐的劉老三不但早就對他生出了疑心,還已經用重金買通了他的兩個親兵,所以他和可疑人物見麵的情況,也在一段時間之後,就被直接報告到了劉老三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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