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冒著寒風辦了個簡易喪禮,老老小小湊在一起‘牽麻繩’。即一根長長的不間斷的麻繩,每人拿冥紙包裹住,捏住一小節,一直排隊往河灘邊去。


    ‘牽麻繩’也是一種喪葬習俗,舉全村之力替輩分高的老人送別,也有祈求護佑的意思在裏頭。


    神棍會穿著袍子,一手抓著活公雞,一手拿著小鐮刀,把每人中間的麻繩割斷,各自捏著自己那幾張冥紙和一小節麻繩,在河灘邊焚化。


    聽著耳邊的哭喪聲,葉箐箐不由裹緊了身上的裘衣,人這一輩子,似乎很漫長,迴頭看看又那麽短暫。


    把三位老人安葬之後,村長帶著人在打穀場開會了。


    誰家有多的炭火,相互接濟一下,買賣也好租借也罷,反正先挨過這幾日。


    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遇到什麽事,自然是鄰裏間更能及時提供援手。村子是一個群體,村民們世世輩輩如此,被冰雪阻隔的山村,更需要相互扶持。


    好在大雪天也就持續了四五日,天氣終於放晴,太陽公公出來了。人人喜笑顏開,沐浴在暖暖的陽光底下,開始唿哧唿哧的鏟雪,清通道路。


    進城路途遙遠,一路上全靠沿途的各村莊民眾自覺鏟雪,否則堵了路,誰都不方便。


    雖然不下雪了,但氣候還是冷得刺骨,村裏人已經見識過今年冬天的嚴峻性,紛紛趁著道路通順進城購物。


    都是農戶,吃的喝的倒不缺,唯獨這炭火,平日裏並非人人自己上山砍柴,每到冬天柴火都會漲價,今年更是如此。


    柴米油鹽醬醋茶,柴可不就是排第一位嘛,這時候隻有這一種燃料,挨著村莊的小山包都給砍禿了。


    村裏沒有板車的人家,成群結隊步行進城,相互作伴說說笑笑,途中也不至於乏味。


    趁著天氣放晴備置燃料的可不止田心村,幾乎人人這樣想,於是——石安城興起了柴枝炭火的哄搶。


    柴夫們被人群團團圍住,甚至有些在進城途中就被人半路攔截了。城外農戶還好,再怎麽說也會抽空砍砍柴,家裏不見得多麽緊缺。城內百姓就沒轍了,他們上山一趟不容易,基本很少自己跑去砍柴的。


    哄搶往往會激發人的緊迫心理,明明事態沒有那麽嚴重,卻因為周遭人的態度,從而感受到壓力。所有人都瘋了一樣買柴買炭,甚至為此吵架鬥毆,場麵頻頻失控。


    這相互推擠的場麵把葉箐箐看得眉頭直皺,所以說天災人禍,天災必然引起人禍,這還隻是持續大雪呢,就讓城裏亂成這樣。若是再嚴重些,不知又會是何種場景。


    今天她跟在葉誌風馬車後邊騎馬進城,與裴閏之偷偷相約茶館二樓,底下正是鬧市,喧嘩吵雜。


    趁著道路通暢,又有一批玫瑰花露可以出手了,葉箐箐不得不頂風作案,在葉誌風眼皮底下溜走。幸好有七秀坊打掩護,他隻以為妹妹要去那邊,並不往別處多想。


    葉箐箐拉下自製的口罩,道:“能告訴我現在負債幾何麽?”


    “你確定要知道?”裴閏之淺笑著伸手接過她遞上的一盒美人瓶,入手溫涼。


    這木盒子是葉箐箐定做的,裏頭鋪了柔軟的絨布防止磕碰,剛好可以放下十二支瓷瓶,否則帶著它們不方便走路。


    雖然葉箐箐是臨近茶館才把它們從空間拿出來的,此舉不過是為了防止裴閏之起疑。


    然而……盡管設想周全,她卻忘了這樣的天氣,若是背著木盒子騎馬,此時盒子入手該是怎樣的溫度?


    裴閏之全然不問,隻笑道:“趁著時辰尚早,小箐箐與我城外踏雪去麽?”


    葉箐箐想著自己確實許久沒有去看過溫泉別院,再怎麽躲也沒用,反正這筆債務是背定了。於是點點頭道:“可以,不過我拒絕與你同騎。”


    “我沒有邀請小箐箐與我同騎啊……”裴閏之輕揚眉梢,忍笑道:“不過若是你有此想法,但說無妨~”


    “我才沒有,謝謝!”葉箐箐暗自磨牙,趕在他前頭出了茶樓。


    兩匹馬一前一後的往城外奔去,寒風唿嘯,不宜騎行太快。饒是葉箐箐包裹嚴實,還是感覺有些凍得睜不開眼,今年的冬天真是特別呐。


    再次來到這塊腹中寶地,青山不再,綠水依舊。環繞的山頂上覆蓋著未消融的白雪,仿佛織女們怕青山著涼,給蓋的小棉被。


    總得來說,景色還是美的,冬天有冬天自己的韻味。


    葉箐箐就著馬背上的姿勢,微眯著眼環視一圈,不由歎道:“這樣的地方,真怕自己入住後就頹廢了。”多麽適合風花雪月,頤養天年~


    頹廢?裴閏之聞言一笑:“小箐箐有何鴻鵠大誌,不妨說說?”


    葉箐箐扭頭看他半晌,故意麵無表情道:“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說著翻身下馬,自己牽著坐騎向前幾步,把它栓到樹底下。


    “真是絕情呢,虧我還替你準備了驚喜。”裴閏之故作失落之態,唇角都微微撇下來了。


    “驚喜?”葉箐箐眼皮微跳,別是驚嚇吧……


    抱著這種心理準備,她跟在裴閏之身後,準備進門看看。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了,扭頭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他卻指了指上麵。


    葉箐箐一個抬頭,這才發現原先空蕩蕩的地方,此時竟然已經掛上了牌匾,她差點就沒發現。


    上麵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大鳳莊】,字體雋秀猶如行雲流水,美觀大氣卻又不是精巧。


    “這是……你給弄的?”葉箐箐轉頭呐呐問道。


    裴閏之點點頭,輕笑道:“算驚喜麽?”


    “很漂亮,但是……”葉箐箐看著那個繁體的‘鳯’字微微皺眉,指著它問道:“這個字不犯忌諱麽?”


    裴閏之不解:“有何忌諱?”


    “就是隻有皇家天子才能使用龍鳳啥的……”


    裴閏之聞言不由失笑,搖搖頭:“哪來的規矩,小箐箐從何處聽來的?”


    你管我……葉箐箐放下心來,重新仰頭看著它,“大鳳莊。”


    “這麽專注的看著它,很喜歡麽?”裴閏之突然湊到耳邊問道。


    葉箐箐斜眼睨他:“怎麽,想邀功呀?”


    裴閏之笑眯眯的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此匾額乃在下親手書寫,親自參與製作,再親身上陣懸掛,一字千金哦~看在熟人的份上,算你半價。”


    “!!”葉箐箐一驚,“還要算錢!”


    一字千金?她隻看到債台高築!這該死的奸商,親手製作什麽的根本沒有半分感動,隻有切身的心肝肉疼!


    “小箐箐要賴賬嘛?”裴閏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拿走拿走,”葉箐箐揮揮袖子,朝他一拱手道:“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這塊匾額也許更適合下一位買家。”


    裴閏之笑著按下她的爪子,“貨物已出,概不退還。”


    葉箐箐瞪圓了雙眼:“你這是強買強賣!”媽噠這到底是誰的宅子啊,從頭到尾她一直被動接受,簡直是冤大頭好嘛。


    “就要強買強賣,你又當如何?”


    裴閏之淺笑依舊,那雲淡風輕的模樣落在葉箐箐眼裏,就是無比囂張。


    看吧看吧,狡猾的狐狸終於露出奸商本性了,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個圈套,葉箐箐氣哼哼的鼓著臉:“你把欠條還給我!”


    “不還~”裴閏之輕飄飄丟下這句話,上前推開門率先進去了。


    葉箐箐連忙抬腳跟上,一邊思索著如何將賴賬進行到底,反正除了那一千兩她沒有再簽任何東西,並且地契在自己手裏。


    直到進了後院,見著那些桌椅擺設,陳列木櫃一個不少,東西齊全得可以拎包入住。葉箐箐更加堅定了賴賬的決心,天上不會掉餡餅,這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要去看看溫泉麽?”裴閏之出聲問道。


    “幹嘛!”葉箐箐對他滿臉戒備,說不定看一眼又要收費呢!


    裴閏之看著她鼓鼓囊囊的粉嫩臉頰,不覺好笑,道:“在下怕小箐箐不喜歡這裏了呀~希望那口溫泉可以挽留住你呢。”


    不存在的,下一個,死心吧,這麽多銀子,她得多少年才能還清?不過葉箐箐臉上卻沒有顯露出來,而是猶豫了會兒,才道:“我去看看。”


    後山的溫泉池子,邊上的石頭還保留原樣,池子底下略作修整,總體來說修飾得當不失天然之美。


    水麵上白色蒸汽縹緲蒸騰,冬日氣溫低,山間更顯冰涼,而熱騰騰的溫泉水遇著冷空氣,自然蒸發快速水汽更多。


    葉箐箐蹲在石頭邊上,挽起衣袖探了探水溫,好溫暖好想滾下去……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裴閏之適時提出:“若是小箐箐想試用下此溫泉,在下可以迴避,隻要小箐箐答應我不許賴賬。”


    他怎麽知道她想賴賬的?葉箐箐輕咳一聲:“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迴避。”


    荒郊野嶺四下無人,她脫光光泡溫泉,需要多大的勇氣?


    “小箐箐這話就讓人傷心了,”裴閏之眨眨眼,一臉無辜:“在下自詡正人君子,哪會做那種偷偷摸摸之事?”


    好像有點道理?葉箐箐想著以他的條件,不知多少如花少女投懷送抱,這麽多年卻佁然不動潔身自好,要不是他不行,那肯定是基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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