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對這個白臉道士已經不抱希望,不屑於迴答他所提出的其他幾個問題。


    唯獨白石城為什麽會有如此多的人口,這個事情她要跟對麵這個唱紅臉的大胡子叔叔講明白。大胡子臉色紅潤,看樣子是個好人。不可以讓他也覺得她是個滿嘴瞎話的騙紙。


    “白石山自古就是羌人敬祀白石母神的祭壇,”她說,“神壇向來是由血統最純粹的三家古族來共同守護。百年前白馬種沿蜀道遷入劍南道,三族缺一,於是我可蘭種接替白馬種,擔當了白石守護。三個種族的男女聚集在一起,當然就有這麽多了。這有什麽可懷疑的。”


    孫勝利是第一次聽到神壇這個說法,大感好奇。


    關勝利看樣子倒是早就略有所聞。他對於所謂白石神山什麽的,一點也不覺得吃驚。但是關勝利似乎對另一件事情感覺詫異:


    “事情牽涉到你們的信仰,大宋當地駐軍和行政長官,倘若沒有特別緣故的話,應該不會貿然破壞你們的神壇吧?”


    倘若白石山白石母神當真是天下所有羌人,乃至所有藏人心目中,虔誠敬拜的地方。那麽,擅動神壇,顯然是會激化民族矛盾。令天下諸羌藏皆視漢人為寇仇。這可就是極其嚴重的大事件了。


    關勝覺得任何當官的都不可能這麽玩火。


    但他又目測出折可蘭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


    那麽,會不會是一小撮不懷好意的野心家,故意想要破壞羌漢之間的親密關係呢?此事就甚為可慮。倘若不知情倒還罷了。一旦聽說了如此罪行正在發生,自然是每一個匹夫,都應該踴躍站出來予以阻止的。


    蓋因為這上古羌族,自古以來就與漢融合。天下四十種諸羌,有三十種都是所謂的“熟羌”。羌人勇悍,熟羌勇士在邊關上曆來是我宋極大的助力。激怒這些熟羌,讓他們再度變成敵視我宋的生羌,那可不是國家之福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家一旦有難,當從我做起。


    “漢家節度使、宣撫使,自然不會輕易插手白石神山的事情。可是,倘若這節度使自身也是上古羌民之一種,那便可以為所欲為,宣撫使和廉訪使都不會再插手。美其名曰:羌人之事,羌人自理。漢家官兵不便置喙。”折可蘭態度磊落,全無半點兒說謊的跡象。


    “你的意思莫不是?這姚節度也是你們古羌種?”孫勝利終於鬧明白了,竟然是這麽迴事兒啊!


    不光是藏人不團結,羌人也不團結啊。這擺明就是羌人自己愚蠢,無緣無故分裂出如此多的品種。種屬劃分過多,,相互傾軋難免。


    這樣的內訌其實很好理解。譬如有很多部落是德高望重戰鬥力卻不強。又有許多部落是戰鬥力爆表的新銳,傳承的淵源不夠悠久,德不高望不重。那麽,老資格的部族老酋長自然是想要指揮這些新銳,這些新銳自然也不服管,時刻都想要推翻軟弱無力的老酋長,取而代之。


    這是很典型的叢林模式tv趙忠祥老師的動物世界裏,獅群、猴群,都是這麽玩的。總有新猴子挑戰老猴王。挑戰失敗的被攆出去。挑戰成功的話,就成為新猴王。


    大自然規律本就如此。從羌人區區數百萬人的總人口規模上看,他們自分為數十種族,顯然是文化程度過低導致的落後生活模式。這麽多的種族流派,神仙來了都不好管束,不亂成一鍋粥才怪!


    思維明明就很落後,德高望重的老酋長們偏偏還要傲嬌臭屁,凡事都喜歡自以為是。這樣一來,內部發生暴力傾軋事件,在所難免。新銳不斷崛起,反複嚐試著逆襲頹廢老邁的老猴王,基本上,這是個不可避免的常態。這是自然規則。也即是所謂的天道注定。


    對於某隻被自己旗下新銳猴子幹掉的老猴王,孫勝利還真不打算憐憫。其實,她和她們,確實是活該背時的吧。


    折可蘭用更加鄙視的眼神,掃過孫勝利臉上一眼。


    “姚秦都沒聽說過嗎?可笑至極!”


    啊?姚秦?難道這姑娘所指的是,七百年前五胡亂華時期,五大胡酋之一的後秦天王姚萇?


    仔細一想,還真的有可能就是的。恰好這折可蘭管她已故的爸爸叫做“天王”而不是可汗或酋長。


    “你說姚節度是羌人?是七百年前大秦天王的後裔?這說法有合法依據麽?倘若是胡說的話,人家姚節度要治你們的罪,那便是合情合理合法。”


    “你不妨問問他自己去!”折可蘭翻了翻白眼,懶得跟這專唱白臉的邋遢道人多費口舌。


    折可蘭毫不掩飾,就是瞧不起公孫勝。


    但不知何故,她偏偏很瞧得起關勝。


    衝著關勝解釋說道,“羌既是薑。帝嚳與有邰氏聯姻,薑嫄生棄,棄為周,即是後稷,姓姬氏。三千年前姬周滅殷商於朝歌,立江山社稷,分封列國,遂封薑姓於齊。再數百年,姬氏失關中,遷雒陽。關中之地遂為薑戎所有。贏秦者,薑戎也。”


    “又過數百年,漢祚將傾。先有武都羌複興大秦。苻氏一族,青衣薑種也。苻氏竄梁,竊據天下,收鮮卑種慕容氏為仆,卻不料惡仆噬主,苻秦須臾破滅,陰平姚氏取而代之,再造大秦帝國,是為姚秦。姚氏一族,白蘭薑種也。”


    “及至四百年前,楊堅以鮮卑種宇文氏為羽翼,使鮮卑慕容氏入河湟,是為吐穀渾國。”


    “安史之亂起,吐蕃襲取西寧,張議潮擁兵為歸義軍節度使,節度河湟十一州兵馬,力拒吐蕃。議潮之下曆三代而絕嗣,傳至仁貴大王。曹仁貴力薄難支,西結迴鶻、於闐,棄青海、守敦煌。西寧州再為宗喀巴族所據。宗喀巴族,遂與木雅羌種相融。又北收犛牛種,築犛牛城,與黨項種元昊天王相爭。及至今日,諸羌血脈皆駁雜混亂,唯我可蘭種能夠傳承上古先羌血統,故此這白石神山,百年來由我可蘭天王執掌神壇。”


    這上下三千年的高貴家譜,也不知道吹牛的還是真的,關勝忍不住皺眉:“你剛剛又說你們的神壇要三族共守呢?另兩族是……”


    “白石神山守護者,向來以白馬種為首,以青衣種、白蘭種為副。白馬種無故自走入蜀,由我可蘭種代之。仍以青衣種、白蘭種為副。”


    關勝點點頭,“我明白了,這姚氏其實就是白蘭種後裔,這也難怪他不服你。白馬種若在的話,恐怕白石山尚還不及於亂。作為領袖的白馬種驀然南遷,按理就該在這青衣、白蘭兩族裏選出一個接班人。偏偏你可蘭種是個外來戶,隻有百年不到的根基,偏偏要騎在人家兩大帝王世裔的頭上去,也難怪那兩家要搞掉你家。那兩家,我沒弄錯的話,全都是七百年前傳下來的的大秦帝裔啊。那兩家野心勃勃,自然不會屈居於你家這樣一個沒甚威望的區區可蘭種。”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可蘭族的戰士恐怕並不多。那符姚兩家卻是戰技熟練,頗有些當年大秦帝國皇家羽林戰士的威儀吧。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們可蘭族,這分明就是,小蛇強壓兩頭龍啊!出了亂子,實屬必然。不出事兒才怪!”


    折可蘭的小臉頓時緋紅起來。


    小聲囁嚅道,“關大哥……你是漢家子弟,你不明白的,我們羌人不是你想的那樣一味比拚誰家男丁多,誰家力氣大。事關這種族血統上的事情,又不是拔河比賽。”


    關勝頓時就蒙圈了。他還真鬧不懂異民族的風俗和尊卑上下製度。


    這一迴,反倒是孫勝利若有所悟。


    “我靠!”公孫道人用力一拍腦門,友邦驚詫道:“你們可蘭族,該不會是母係氏族吧?”


    母係氏族傳統,在四川雲南交界的稻城、香格裏拉、螺髻山、瀘沽湖一帶,一直完美保存到二十世紀末。孫勝利忽然秒懂了白馬羌種為什麽要放棄白石神山,南遷入蜀。同時也就能夠理解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可蘭族,為什麽能夠高高在上,力壓苻堅、姚萇兩大天王的帝裔貴族一頭。


    仔細多看了折可蘭一眼,這姑娘的肌膚白得像雪,依稀有些雅利安種的那個範兒。


    這分明就是小胡子元首最熱衷搞的那個種族主義啊!難怪她們會有幸成為白石神山的第一守護者。也難怪這左金吾衛上將軍姚雄會找個借口,將她們一舉消滅。這姚雄雖然是姚秦皇帝的後裔,卻早已深度漢化。大宋的軍事不怎麽樣,文化和商業卻是無敵於世界的。被深度漢化過的姚上將軍,自然是有心摧毀愚昧落後的母係氏族生產關係,帶領羌族人民摸石頭過河,暴力劈開黑暗枷鎖,大力改革開放,快速奔向父係封建資本主義的新時代。


    姚雄不是一般的節度使。他開府儀同三司,也就相當於過去其他一些朝代所謂的“假節鉞”,擁有先斬後奏獨立司法的威權。他當然可以找個借口,一舉消滅一味奉行古老母係氏族傳統的落後分子。


    所以,清官難斷家務事。


    姚雄是不是本案真兇,尚未可知。


    即便他真是幕後黑手……他這麽做,其實也是傾向於進步的。這件事情,還真不能偏幫折可蘭這樣一個落後分子。


    隻不過,一言不合就滅族。三千首級,血淋淋的殘忍暴虐啊!這小子實在也忒狠辣了些。


    作為受害者,這折可蘭姑娘天可憐見的,似乎也應該給予她一點點最起碼的人文關懷,是吧?


    於是孫勝利心裏頭悄悄地有了個譜:


    在路線和政策上,絕不可以跟姚雄對著幹。姚雄所做的事情固然殘暴,大方向上其實沒錯。


    在這人情冷暖方麵,還是有必要安撫一下折可蘭這個小可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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