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道人雖然長相略猥瑣些,但這一刻拂袖而去的灑脫,以及爽朗的笑聲,看起來毫不作偽。


    關老五也是久曆江湖的成年人了,這裏頭的真偽,一望便知。


    這麽說起來的話,這酒道人還真的是友非敵。


    關老五心中略略安定了些。


    低下頭,鬆開腳掌,拾起那個相當詭異的白金雞蛋。


    這東西分明不是黃金,也不是鐵和鋼,跟不是銀,更不是銅或者青銅。姑且把此材料稱之為白金吧。


    在手心裏掂量了一番,不得要領,無法破解。還好這關氏弟子立身處世,一向正氣凜然,他倒也沒怎麽瞎猜亂想,直接收入囊中。


    迴到廚房裏,接著做自己的豆腐。


    片刻之間,這神仙豆腐便已完備。


    “郝兄弟,聽清楚那酒道人說的那話嗎?記得把這鹵汁收好。就用這陶罐吧。”


    關老五用手指了指櫃櫥上閑置的一個大陶罐。


    原來這廚房裏頭並不隻是關勝一個,郝思文也在現場。


    所以公孫勝擔心豆腐會燒糊什麽的,完全沒必要。


    這地雄星郝思文,人稱井木犴,水滸排名四十一。並非三十六天罡人物,所以肯定不是穿越人。這家夥是關勝從老家帶出來的發小,是關老五的貼心死黨。故此關老五把廚房裏的善後保密之事,很放心地委托給他。


    關老五也不喊店小二來傳菜。


    自己端著托盤,親自送到前麵大堂裏去。


    他倒也想喝一口酒道人所攜寶葫蘆裏頭的那個酒。


    順便也好把這白金雞蛋,還給這位道友。


    這真的是雞蛋麽?關老五有點吃不準。就其神秘高貴的材質而言,這起碼也得是個鳳凰蛋啊!關老五的心裏這麽想著,一個手中能夠掌握鳳凰蛋力量的道士,嗯,這恐怕相當的不俗。這葫蘆恐怕也非凡品,其中的酒,很可能也是玉液瓊漿一流。這可不容錯過!


    來到大堂裏,公孫勝跟前的菜色,基本上已經辦齊了。


    各色按酒蔬菜果品,都已經擺齊。


    除神仙豆腐之外的另外兩道招牌菜,也已經端上桌麵來。史家飯店的後廚規模甚大,擁有秘技的幾位大師傅各有各的小廚房,以便各自保守獨家秘技。


    冒充汴口來的大鯉魚新鮮旋鮓,冒充陝北來的小山羊臀尖簽簽,都已經擺好。關老五的神仙豆腐成了壓軸戲。


    桌上卻擺放了三人份的茶盞、酒盅、碟子和木箸。


    嗯?這是老板娘要陪著酒道人和關夫子一起吃飯的節奏麽?


    關勝的心中有些不高興,卻也沒多說什麽。


    客隨主便嘛!他跟郝思文兩個畢竟是異鄉來客。畢竟是證照不全的黑戶口。也不好跟主人家多說什麽。


    見到關夫子端著盤子出來了……李睡蘭趕緊拎起裙幅,從櫃台後扭扭捏捏地,浪啊浪啊的浪了出來。


    浪到桌旁,衝著這關夫子萬了個福,嬌媚一笑道:


    “還請哥哥上座。”


    唔?上座的為什麽是我?


    關夫子放下餐盤,把一碗神仙豆腐端端正正擺在桌子正中央。心中有點疑惑。


    這酒道人才是花錢來吃飯的金主,上座的應該是這道人才對呀。


    我這兄弟媳婦兒,是不是弄錯了?


    關夫子繼承了祖先遺誌,特別講究個尊卑禮法。絕不肯坐錯了先後次序。


    一時便僵在那裏,既不肯落座,也不好走開。


    斷然走開也是要唐突到客人和掌櫃臉麵的,那也算得是很沒家教的惡劣行止。


    衝這女掌櫃拱了拱手,又衝這酒道人抱了抱拳。


    “我卻不便在此叨擾……”


    嘴上雖然說是不便,眼神卻忍不住斜瞅著酒道人手邊的酒葫蘆。對裏頭所盛的玉液瓊漿,頗有些流連不舍。想這鳳凰蛋都被這酒道人棄置不管,這酒葫蘆卻是一直拿在手邊,可以猜到這酒必定不是凡品。說不定其精華程度更甚鳳凰蛋。


    關勝當然不是嘴饞,他就是忍不住好奇。或者說,他不肯承認自己嘴饞,隻肯承認自己出於對高品質丹道技術的探究好奇之心。


    丹道並不僅僅隻是煉汞。


    化合豆腐,這是確鑿無疑的已知科目,這就是淮南王雞犬升天的關鍵。所以豆腐化合,其實是比煉汞更加高階的秘傳丹道。


    釀酒,無疑也是一種丹道。


    公孫勝瞧出來這關老五頗不自在,既不肯坐,又不好意思拂了這睡蘭掌櫃的麵子毅然走開。


    於是站起來打個圓場說道:


    “關夫子莫要謙遜了。人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我這三人當中,就隻有你是半個讀書人。所以不要客氣地請上座吧。”


    於是關勝的麵孔變得更紅。


    用眼睛閱讀過書本上抄寫的文字,這並不算是“讀書人”。不帶你這麽望文生義的。讀過一本“話三分”小冊子,也配算作讀書人麽?這顯然是歪曲了“讀書人”三個字呀!


    什麽是讀書人?文士這個“士”字,以何等尺度為標杆?


    李睡蘭大概不知道。關勝可是知道的很。


    這大宋朝重視教育,每個縣都興修了官辦的縣學。府有府學。帝都還有國子監、貢院和太學。


    大唐的時候限定五品官子弟才可以入大學。大宋完全放開政策,工商戶亦可以考學。不許考學的,隻有:有重大犯罪記錄的不準、不孝不悌的不準,戶口最近遷徙過的不準,僧道不準,為吏的不準,等等七不準。總之就是尋常的布衣商販之輩,都可以讀書求上進。軍官也可以通過考試轉職文官的。


    然而此例一開,借口我要讀書我要參加全國秋闈統考的人,立即多了起來。因為參加科考可以逃避當年的秋收,甚至還可以免去賦役。


    王安石發現了這個問題,立即從太學開始,把天下府學縣學分為三班。分別是上舍、中舍、下舍。以防東郭先生們魚目混珠,假裝讀書。


    下等班的渣學生,是不享受讀書人的免稅福利的,也得不到社會對於讀書人的尊敬。上等班才有這個福利!


    不一定非要在會試中舉。中舉之後直接就可以選官進入儲備幹部的磨勘隊列。沒有中舉或者沒來得及參加解試和會試的,在縣學裏隻要取得上等生的成就,就算是合格的讀書人。


    這縣學雖然是公益性的,然而每年都要大考一次的。考不到上等生,那就裝不了東郭先生。


    關勝跟郝思文都是讀過縣學的。


    免費的書!不讀白不讀!讀好了還能免稅!不讀才是傻瓜!


    可是!可是!科舉製度同時規定了:必須戶口在當地保持七年不遷徙不犯罪的良好記錄,才能報名參加會試。


    這關勝、郝思文兄弟兩個都是山西解縣人,能夠出現在開封府祥符縣邊界上,這遷徙流竄之舉,本身就已經自動失去了科考資格!


    為什麽要自動放棄科考的機會呢?


    這問題不該問的!不問這個問題,還可以繼續做兄弟!問了連兄弟都沒得做!


    這答案是很明顯的呀!屢次掙紮考不進上等班級,自己承認腦子笨,記性差,讀書無望。自絕於科舉,自絕於讀書人階級了唄!


    這還真是件羞恥的事情。


    誰特麽的不識趣,當麵問我這個羞臊的事情,我當場跟誰翻臉。


    關勝就是這麽個狀況,這孫老四卻是個吃瓜群眾,這麽一客氣,登時就觸及了關老五的底線。


    臉色紅得好像要流血一樣!


    氣憤憤地看著這個該死的公孫先生!


    卻又發作不起來,因為這酒道人適才分明說的是“半個讀書人”。


    他這好像倒也不算說錯?


    關勝心想:這妖道,莫非並不是故意來折辱灑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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