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視野裏傳來芮冬縵的一聲驚唿。


    被吳大寶救下來的那個人膽怯地望著他們,他的臉奇醜無比,而且後腦勺上還有一張沒有表情的假麵。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怪胎。但吳大寶卻沒顯出那樣驚訝,看他看怪胎的表情,反倒像失散多年的親戚似的。


    ——小郎,你怎麽在這裏?


    吳大寶不停地詢問雙麵人,他一上來便叫他小郎。但小郎不說話,他不停躲閃著芮冬縵,對吳胖子倒顯得有些親近。


    ——你後麵的臉,也是在那裏之後才長出來的嗎?


    吳大寶繼續追問,但小郎一語不發,他的眼睛瞳孔烏黑,而且空空洞洞,看上去仿佛就像無底深淵似的。


    他們三人正在一座破廟裏麵,小郎終於安靜了一些,他看向吳大寶,兩人對視了有那麽一會兒。吳大寶忽然像塑像似的停在那裏。


    ——師父,吳師父!


    芮冬縵叫著他,但他一動不動,仿佛丟了魂魄似的。就這樣過了好久,吳大寶才像倒氣似的,“嗷”的一聲醒了過來。


    ——小郎,沒想到你還有這能耐!你跟我走吧,在外麵亂跑,早晚會被那些人當怪物打死的!


    雙麵人的眼裏流下兩行淚來,他不停地點著頭。


    芮冬縵看著他,覺得他原來除非狀貌怪異,其實也並沒有多麽可怕。


    ——你還能找到那個地方嗎?


    吳大寶問小郎。小郎頓時渾身不停顫抖起來,他像撥浪鼓似的搖著頭,然後又遲疑著點點頭。


    ——放心,我也不敢再迴去了。被那些鬼抓住,估計都死無全屍了。不過,那裏麵的寶貝,才是真真正正的好東西啊。


    吳胖子使勁拍著自己滿是肥肉的胸膛,繼續感歎著。


    ——我這裏,你還記得,老許那家夥說,我活不過一年,結果多少年過去了,我活得好好的,全好了!好東西啊,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的獨一無二的寶貝。可惜,那地方太險,要不真想永遠抱著那寶貝睡覺啊。


    他這一番話,反倒讓小郎徹底慌神起來,他騰地站起身,啊啊地喊著,又叫又跳,還張圓臂膀,像是要阻止吳大寶做什麽事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


    吳大寶不停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又迴頭告訴芮冬縵,讓她好好照顧小郎。


    ——這孩子,太可憐了,從小就孤零零的,九死一生逃出來,還吃了這麽多苦,臉都變成了這樣,咱們一定要好好待他。他這個樣子,在外麵行走真的很不方便啊。


    芮冬縵嗯嗯著同意師父的話,吳大寶低頭想了一想。


    ——人們啊,整天就是欺負醜人,害怕惡人,畏懼神人。得給他攀附個富貴親戚,他姓蕭,前段時間聽書,說以前有個一隻眼燒書的皇帝,叫蕭繹。咱們幹脆就說他是老蕭的後代,是老蕭的代言人,他有那種看透人心的能耐,要不就叫蕭使君吧?小郎子,蕭使君這名字行不行?


    小郎子拚命點頭。


    ——行走江湖,都需要個名號,以後就說你會改元辰宮吧?蕭皇帝傳人,改命蕭使君。嗯嗯,這名頭不錯,能唬人。以後咱們仨,就可以相依為命咯!


    ……


    我舉著那個拖把杆,頭上已經滿頭大汗。之前樓道裏的動靜原來隻是一個出病房透氣的病人——好在這層病房都是單人間,而且並非那種重症病患,大部分應該都是像我們這種表麵上做身體檢查,實際上在隔離觀察的人。


    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支撐到現在還未曾暴露。換成一般病房,大概早就被發現了。


    不過即使如此,我拿著那根木頭棍子,也在每個護士頭上來了幾下——罪孽啊罪孽,想來自己生病的時候,從來就沒有遇到過護士紮針紮疼過的情況,如今我卻變成了辣手摧花的暴力狂,真是不知道怎麽才能償還如此冤孽。


    我朝華鬘看過去,隻見她額頭也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還剩下一刻鍾就到零點了,她要再迴不來,會不會把沈喻的靈體也滯留在芮冬縵的幻境裏啊?


    要是那樣,可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賠了夫人又折兵。我急得使勁搓手,但現在既不能叫她,也沒法催她,隻能幹等著,真是急煞人也!


    我盯著華鬘出神,卻沒料到有一雙大手從背後伸過來,突然緊緊掐住了我的脖子。


    ……


    華鬘何嚐不著急——芮冬縵這個人舍不得丟下的記憶片段真是太多了,她根本沒有時間細看,隻能飛快翻動起來,爭分奪秒地讀取著這個女人的一切。


    她看到一張吱呀作響的破床,吳大寶不知何時正赤裸著身體,渾身是汗地趴在芮冬縵身上。但視野中隻傳來了芮冬縵的氣息,她像一個有唿吸的木偶,任由吳大寶在發泄著欲望,自己卻一動不動。


    ......


    曲曲折折的山路,大雨如注,三個人在不停趕路,吳大寶穿著雨衣,一手幫小郎子打著雨傘,一手舉著傘,罩在芮冬縵頭上。芮冬縵從他手裏奪過傘來自己撐著,她光著腳丫,在一片泥濘中跟隨他們跋涉。


    ......


    入夜,星光滿天,篝火熊熊的小村穀場。吳胖子用沙啞的嗓音哼著莫名其妙的咒語,帶著陣陣咳嗽聲兀自在那裏蹦跳著,芮冬縵的嘴邊橫著一根笛子。


    不遠處,蕭使君瑟瑟縮縮躲在穀垛裏——他最怕的東西,好像就是火。


    吳胖子跳完大神。芮冬縵跑到草垛邊,把水壺遞給小郎子。小郎子咕咚咕咚喝著水,他從自己的衣兜裏摸索出半塊點心,塞到芮冬縵手裏。


    一個中年漢子湊到吳大寶耳邊,指著芮冬縵,似乎在詢問著什麽。吳大寶使勁搖著頭,中年漢子十分不悅,他咒罵著走到草垛邊,使勁朝芮冬縵的身上捏了一把,然後哈哈大笑著離開。


    小郎子憤怒地嗷嗷叫著,他散開頭發,瞪大眼睛望向中年男子。中年男人正在路上大步流星地行走著,忽然就像一根木頭樁子似的撲倒在地。


    場麵一晃,漢子的家人開始在吳大寶麵前叩頭上供。漢子這才捂著胸口,慢慢蘇醒過來。吳大寶得意地轉頭看著他們,但他又劇烈咳嗽起來,然後噗的噴出一口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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