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鬘看見了一片荒山。


    那山上遍布著黃褐色的土石,沒有一丁點兒青綠。山腰裏盤桓著一條同樣黃褐色的路,換句話說,這條路根本就不是一條路,隻是許多人腳印的集合罷了。


    她聽見唿哧唿哧的聲音,這是芮冬縵的視角,發出聲的也就是她本人。


    芮冬縵的視野有些顛簸,她好像正在這條山路上用力奔跑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她的步伐也開始沉重,而且遠處還傳來陣陣喧嘩聲。


    ——那孩子人呢?別讓她跑了!


    ——把這座山翻個個兒,也要把她刨出來!


    一個狹窄的山洞裏,能看到斜對麵的山腰上電筒閃動,外麵的聲音越來越近。女孩哆嗦著伸出手去,緊緊拿起旁邊一塊石頭。她把石頭舉在胸前,似乎隨時準備著跟找到她的人拚命。


    就在此時,外麵黢黑的天空被白光撕開一條口子,雨點啪嗒啪嗒落了下來。女孩聽到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少頃,一個胖胖的身影出現在山洞前頭。


    那胖子一低頭就朝山洞裏鑽進來,根本沒注意到裏麵還有一個人。


    女孩舉著石頭,朝著她狠狠砸了過去。


    ——哎呀!


    胖子驚叫一聲,他居然動作敏捷地躲過了石塊,但腦袋卻一頭撞在洞壁上,疼得齜牙咧嘴。


    ——這……你誰家的孩子?怎麽迴事?


    女孩沒說話,她急促地唿吸著。


    胖子看看女孩,又看看外麵的手電,聽著人群的喧嘩,似乎明白了什麽。


    ——這個山洞太明顯了,你跟我來吧。


    胖子朝女孩伸過手來,女孩猶豫著,但此時人群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山腰,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她伸出小手,一把抓住那軟乎乎的大手。


    胖子帶著她彎著腰跑出山洞,他背著一個大口袋,一邊跑一邊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麽東西,他又是什麽人。


    他跑得氣喘籲籲,所以沒過多久,那群打著手電的人就攆上了他們。


    那群人一個個滿臉橫肉,他們堵在胖子前麵,使勁推搡著他。


    ——鬼鬼祟祟!幹嘛的!


    ——兄弟,趕路的,下著雨,正想找個地方躲。你們知道山下有村子嗎?


    ——趕路?!趕路怎麽會在半夜三更、荒山野嶺!


    胖子氣喘籲籲從大口袋裏掏出一堆紙錢、符咒、朱砂,還有個一搖就叫人心神搖蕩的牛鈴鐺。


    ——老哥,我們是攝魂遷屍的,見不得光。


    他話說完,就將紙錢往天上一灑,紙錢在雨裏飄飄蕩蕩下來,弄得泥濘裏白花花的。


    ——呸!呸!呸!晦氣!我們走!


    一個帶頭的人使勁啐著唾沫說。


    這是山裏人的風俗,遇到不幹淨的東西,就要啐唾沫辟邪,這跟隨地吐痰還不太是一碼事。


    ——等等!


    就在胖子準備鬆口氣的時候,另一個臉上有刀疤的人卻招手叫住眾人。他走上前去,圍著胖子轉了兩圈,然後使勁拽了下胖子的大口袋,但那口袋輕飄飄的,裏頭根本沒什麽大件東西。


    刀疤臉突然問。


    ——你見到過一個小姑娘沒有?


    ——多大歲數的?在哪裏啊?


    胖子反問道。


    ——這麽高。七八歲,紮著兩個羊角辮,背著一個花布包袱。


    胖子低頭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有印象,我上山的時候,在山腳下遇見的。我問她是誰家的孩子,天都快黑了怎麽還不迴家,她跑得飛快,一會兒就不見蹤影了。


    刀疤臉皺著眉頭,一指來時的山下。


    ——大哥,咱們那邊走!


    胖子卻急了。


    ——兄弟,還沒告訴我哪裏有打尖的地方呢!


    ——朝前走就有!


    眾人打著電筒遠去,刀疤臉不時地迴頭探望,但胖子繼續一個人,他背著大口袋,步履蹣跚繼續朝前麵走去,直到走到看不清楚樣子,他還是一個人獨行。


    等轉過重重山彎曲,直到再也見不到人煙,胖子才說了一聲“下來吧”。


    小姑娘從胖子前胸的衣服裏哆哆嗦嗦爬了下來,胖子的大肚子瞬間也小了許多。


    ——你是無家可歸了嗎?


    胖子問。


    視線晃動,小姑娘在點頭。


    ——那就跟著我走南闖北吧,我還缺一個徒弟。


    ——你是趕著屍體走的那種人嗎?


    ——算是吧,什麽都幹。


    胖子笑著朝前麵走去。


    ——死了的人,真能走嗎?


    小姑娘攆上胖子,又追著問。


    ——怎麽會?死了的人就跟土坷垃一樣,扔在地上就躺著,被雨一淋就一堆泥,怎麽會走路?!


    ——我該怎麽叫你?


    ——吳,叫我老吳。你叫什麽?


    ——冬縵,芮冬縵,我娘說,我是冬天生的。


    ——你娘呢?


    ——死了,下了很多場雨,她已經變成泥了吧。


    ——告訴你,我可是能長生不老的人啊。


    ——什麽叫長生不老?


    ——就是不會死。我以前得了病,臨死的時候反而好了,你說,我是不是該長生不老了。


    ——差不多吧。不過一直活著,也挺難受的吧。我娘說,活著就是受罪。


    ——她是受罪,我不是,我行走江湖,無拘無束,無牽無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多逍遙的日子啊!跟著我走吧,從此之後,你就是我的徒弟。


    ……


    片段一閃,又是一片淒涼的景象。風並不是很大,但滿世界都是黃土飛揚。一個不小的村鎮就盤臥在這漫天黃沙裏,村鎮的外麵是一條已經被軋爛了的柏油路,柏油路兩旁都是集市。


    吳胖子帶著芮冬縵在集市上徘徊,芮冬縵看中一條紗巾,吳大寶掏出一遝髒兮兮的毛票,遞給攤販,然後轉手將紗巾遞給芮冬縵。


    ——十來歲了,得好好養著,不能被風吹爛了皮。


    芮冬縵用紗巾連頭帶臉地包裹起來。她順手拿起貨攤上的一個小鏡子照了照,鏡子裏好像麗光一閃,一張俊俏青澀的臉映在了裏麵。


    吳大寶聽見不遠處吵吵鬧鬧的,還時不時有年輕人的笑聲,他拉著芮冬縵趕了過去。他看到一個瘦削的人躺在地麵上,他頭發淩亂,臉出奇得小。幾個年輕人正在肆無忌憚地毆打他。


    ——妖怪!廢物!


    ——弄死你!


    吳大寶衝過去,他端詳了一下那張臉,急忙張開雙臂攔住小青年們。


    ——不能打了!


    ——龜孫子!你是幹甚的來?!還敢護著這雙麵妖怪?


    吳大寶掏出大口袋裏法器。


    ——我是法師,收妖怪的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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