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唿呀!趕緊打死那小子!”敵方那邊的小頭目先急了。


    “一直在打!這王八蛋跑得太快,打不著啊!”機槍手急赤白臉地喊。


    “媽的,再快還能有機槍子兒快!我來!”小頭目一腳踹開機槍手,親自端著機槍朝聞統陽射擊,邊打邊喊著:“手榴彈!手榴彈炸!”


    教堂裏連著飛出幾個手榴彈,地上頓時被炸得煙塵橫飛。巨大的衝擊波襲來。


    聞統陽隻顧避著子彈線路往前衝,沒想好還有這麽一招,跑起來的人腳底下沒根,隻聽轟的一聲,他直接被震得橫著飛出去。


    “連長!新兵犧牲了!”陝西冷娃瞪著眼睛吼道,“差一點就衝到底了!賊他娘的!”


    連長也急了,他啐一口唾沫,直接把槍扔給旁邊的戰士,準備自己扛炸藥包衝上去。


    可是就在這時,隻見遠處硝煙散盡的地方,聞統陽像落水狗似的抖著渾身的土,居然又拿著炸藥包爬了起來!


    “這他媽到底是什麽人!”小頭目瞪大眼睛,他再次端起機槍,咬牙切齒地說,“老子把你打成篩子!”


    但一切都晚了,聞統陽又迅速跑了起來,他一個魚躍衝到機槍口下,猛地拉開導火索,捧著炸藥包發呆。


    “連長,新兵不知道扔炸藥包!”


    “快點扔,快點扔啊!”連長也急了,朝遠處嘶吼著。


    但聞統陽卻無動於衷,他看著導火索呲呲地燃燒著,就像看煙袋鍋子的火星。


    就在將要燒盡的時候,他忽然就站了起來,嗖地將那個炸藥包塞到機槍口裏,然後就地一滾……


    教堂裏發出巨大的爆炸聲,不禁這邊的機槍口,就連二樓都塌了下來。連長把手裏的炸藥包一扔,劈手從旁邊奪過槍來,高聲喊著:“衝啊!”


    戰友們吼著,叫著朝教堂衝過去。聞統陽被炸得耳朵嗡嗡作響,他從土裏再次爬起來,看著滿地橫躺著的屍體,就在不久之前,那些屍體還跟他說著一樣的話,幹著一樣的事兒。但他們現在已經冰冷僵硬,血肉模糊。


    “來勁,真來勁。”聞統陽卻覺得渾身熱血沸騰,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喃喃地說著。


    部隊占領教堂之後,連長和戰友們找到聞統陽,塞給他一個大白饅頭。


    “賊你娘的,神仙護體嗎?連機槍都躲得過!”陝西冷娃使勁捶著聞統陽說。


    “我看是馬克思護體!”連長拍著聞統陽的肩膀,哈哈大笑著,“是塊當兵的料子!”


    從那之後,聞統陽就成了連裏的秘密武器,平時連長都把他供養著,連槍都不讓他碰。遇到堡壘攻堅戰的時候把他派上去,一上一個準兒,而且總能絲毫無傷地迴來。


    聞統陽的事跡很快傳到了上麵,甚至都驚動了師長,師長直接把他提拔到攻堅組,專門負責背炸藥包。


    後來另一個師長聽說此事,打算用兩門大炮來換聞統陽,卻被師長罵了迴去。


    “兩門,你給兩百門俺也不換!俺們陽子馬克思護體!”


    聞統陽就這樣成了香餑餑,恰巧當時形勢轉換,共軍占據了戰局的主動權,開始從野戰轉為攻堅戰、攻城戰。


    聞統陽的長處得到了最大的發揮,他參加了遼沈和平津會戰,跟著四野揮師南下,渡過長江,解放武漢,他也從一名普通戰士,開始享受副團級待遇。


    一九四九年下半年,部隊打到了祁嶺省,在解放魏陽的戰役中,從來馬克思護體的聞統陽不知怎麽竟然負傷了——他扔炸藥包慢了半拍,一隻胳膊被炸折了。


    老師長已經成了軍政委,他聽到這個消息,專程坐吉普車來看望。


    “首長,俺有個請求。”


    “你說。”


    “俺不想走了,俺要留在這地方。”


    聞統陽於是就留了下來,大字不識的他被安排到魏陽軍需站上班。後來他娶了當地一名教師,兩人生了一個孩子,就是聞牧山。


    多年以後,當聞統陽跟兒子談起這段往事的時候,他低著頭想了想,說了一段話。


    “來魏陽這鬼地方,是你老祖宗就定下來的規矩。”


    “什麽?”聞牧山有點犯暈。


    “我爺爺的爺爺,他的大名沒什麽人記得,就知道諢名叫聞門子。他是移民實邊去關外的。據說,他當年從法庫門進的柳條邊,後來輾轉定居在長白山底下。


    “他是個能耐人,肯吃苦,肯幹活,力氣大,脾氣好,一個人一輩子墾出來三四十坰地,讓老聞家在背井離鄉的地方站住了腳跟。


    “門子老祖宗活了八十四歲,算長壽的人,他死的那年,我已經兩歲了。


    “不過後麵十來年,他也沒活痛快。因為七十三歲那年,他就突然瘋了。他的瘋跟別人不一樣,一輩子不識字的他,忽然就喜歡看書,經常跑村裏的秀才那裏,抱著本書就翻來覆去地看……”


    “那還不好。”聞牧山說。


    “好什麽好,據說他都是倒拿著書看,邊看邊念,念的東西跟書上的字兒完全對不上,要不怎麽叫瘋子呢。”


    “啊。”


    “再後來呢?”


    “再後來,他就瘋死了啊。”


    “那跟來魏陽有什麽關係?”聞牧山知道父親一輩子沒讀過書,也不善言辭,但他實在忍受不了說話沒有邏輯。


    “哦,這個啊,因為他後來瘋了的時候,不光會看書,還會作詩了。”


    “作詩?”


    “對,就是滿嘴胡謅的順口溜兒,也就是瘋話連篇。”聞統陽直來直去,說起祖宗來一點兒也不給麵子。


    “這些‘詩’難道流傳下來了?”


    “對。他不是老去騷擾村裏的秀才嘛,但奇怪的是,秀才倒是跟他投緣。他有時候就胡七亂八地跟秀才叨叨一些瘋話,秀才就都給他記下來。


    “他死的時候,秀才來咱們家,把那個瘋話本子也帶來了。後來我爺爺就把那本子收起來,原本是想放進老祖宗棺材裏,但後來不知為什麽,那個本子最後留下來了。”


    “在哪?”


    “在那個樟木櫃子底兒上。我不認字兒,但小時候聽你爺爺給我念過,別的不記得,隻記得那些瘋話裏一直提到一個地名兒,就是魏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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