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估計這紅酒度數偏高,加上她過度開心,喝得又急,看上去有點兒酒勁上頭。她抱著瓶子一邊喝,一邊傻笑,我都不好意思抬頭看別人。


    “大偵探不同凡俗,真有種魏晉之風啊。”聞廷緒眯著眼睛打量著華鬘,不停讚歎著說。


    “你別他娘的虛偽了。”我舉起杯子罵他,“來,咱哥兒倆喝一個。”


    “那沈大偵探,我就不打擾您喝酒了,反正今天隨意喝,喝盡興。”聞廷緒跟華鬘說著。


    他轉向我,我倆幹了兩杯,開始一邊小酌一邊聊天,不鹹不淡說了些往事,又互懟幾句。


    聞廷緒看起來興致頗高:“聽說你們剛破了雲塘鎮幾宗案子,看不出來啊,你小子也開始當偵探了,不會隻是給人家拎包吧!”


    “我倆就是協助破案,真正幹事的還是人民警察,論功勞都是他們的。”


    我自覺沒做什麽特別貢獻,案情的邏輯是沈喻縷出來的,審問則少不了華鬘的“觀燈”,可她那些手段說出來都挺駭人聽聞的,真追究起細節,我也無法一一圓迴來。


    但聞廷緒並沒有繼續查案的話題,他轉而絮絮叨叨地聊了許多以前的事,我倆嬉笑怒罵著,談笑間仿佛又迴到了從前那些青蔥歲月。


    直到宴席過半,他這才呷著一杯清茶,終於說明了他此行的目的——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吧?”


    “隱隱約約聽說過,他們是早早去世了嗎?”


    “不是,”聞廷緒苦楚地搖搖頭說,“在官方的解釋裏,他們屬於偷盜國寶,謀財害命,殺戮同事,私越國境。”


    “什麽?”我嚇了一跳。之前隻知道他是孤兒,沒想到後來還藏著這麽大事兒。


    “所以,你大概知道為什麽上學時,我是那種表現,那種性格了吧?”他將杯裏剩下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後又倒上一些,繼續說道,“因為無論親朋還是好友,他們都認為,我父親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但是你不這麽認為,對嗎?”


    “即使他罪大惡極,也不能改變我身上承載著他的dna啊。何況我自己心裏清楚,他其實根本就是被冤枉的。”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你要想聽,我就從頭給你講講,而且,我還想尋求你們的幫助。”他轉著酒杯,然後好似下定決心似的再次飲盡,“不過你一定先為我保密——隻有你們倆個知道,其他包括警察都不要說。”


    “廢什麽話,趕緊說。”


    聞廷緒吃了口菜,看他那表情,就好像在做什麽重大決斷似的。


    “事情的直接引線,是當年的一篇舊聞。”他拿過包來,從裏麵翻出一張剪報遞給我,剪報被塑封了起來,看樣子對他來說十分珍貴。


    我低頭看了一眼,差點驚訝得靈魂出竅!


    因為剪報上的標題是“西夜遺址考古隊全員失聯,自治區政府已派人搜救”!


    西夜!


    西夜!


    西夜!


    這不就是之前地獄來客給我的小冊子裏提到的西夜國嗎?


    不過,小冊子的考古記載是解放前的事情,跟聞廷緒父親似乎差了幾十年的時間。


    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我啪的把剪報放在桌子上,激動地問聞廷緒道:“快跟我說說,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聞廷緒顯然被我驚訝的表情搞蒙了,他看著我說:“事情的來由,還得從很早之前說起……”


    “趕緊說!”


    聞廷緒做了一個深唿吸,開始娓娓道來,在他的旁邊,華鬘還在噸噸噸噸地吹著一瓶又一瓶的酒,似乎根本就沒在意我們凡人身上的疾苦。


    ……


    聞廷緒的父親名叫聞牧山,當年是國內研究西域史的專家,他繼承了聞家的光榮傳統,也是一個性情古怪的人。


    聞牧山的父親叫聞統陽。聞統陽出生在關外,從小寡言少語,腦子隻有一根筋,隻要幹起事來,就一股子橫衝直撞的勁兒。


    但聞統陽卻是鄉裏有名好吃懶做的人,他家境不錯,但十幾坰地都荒著曬日頭。


    而他呢,總是扛著鋤頭,在田壟子上一蹲,跟空蕩蕩的田地一同曬太陽。


    “統陽啊,你見天都虯地頭不幹活,是整啥幺蛾子呀?”


    “不整啥,俺就是覺著,還沒找到合適的事兒幹。”


    一來二去,鄉裏人都覺得聞統陽腦子有問題,因為他懶,所以都二十歲了還沒有人上門求親。


    三戰四平的時候,幾百門大炮同時開火,遠遠聽著炮聲震天動地,鄉裏人都躲在家裏不敢出來。但聞統陽突然來了勁。


    “俺喜歡這,俺去當兵,打仗!”


    聞統陽一路小跑朝四平街跑去。六月底的時候,他終於趕到了前線上。他那時還分不清共軍和國軍,前頭槍炮交織,但他愣頭愣腦就往裏衝。幸虧被一個連長發現,將他攔在了戰壕前頭。


    “你是誰?幹嘛的?”


    “我是老百姓,我是來當兵的。”


    “這愣娃子,你摸過槍嗎?”


    “沒有,我看見你們打槍了,一學就會了。”


    當時這個連正奉命去打四平街的老教堂,連裏人手短缺,連長沒說話,隻是把自己帽子摘下來扔給他:“你一會兒去挖戰壕。”


    “我不去刨土,我要打仗。”


    “行吧,你一會兒幫機槍手搬子彈。”連長說。


    聞統陽就跟著連隊開拔,到了老教堂前線。老教堂是國軍的據點,是最難啃的骨頭之一,之前共軍衝了好幾次都被據點裏過猛的火力打了迴來。


    主機槍手叫順溜,是個陝西冷娃。他扶著機槍,給匍匐上前的攻堅隊打掩護,聞統陽很快就學會了續子彈,他邊搬子彈邊看又一個扛著炸藥包衝鋒的人倒在了老教堂前頭。


    “不行,我要去扛炸藥包。”他撇下這麽一句話就跑了,氣得陝西機槍手大罵。


    “賊你娘的!你以為自己是營長嗎?想做甚就做甚!”


    聞統陽跑到攻堅隊那裏,連長正在冒火。上頭電話催促,如果再攻不下來,他就得自己背炸藥包衝鋒了。


    這時候聞統陽跑過來,把自己的想法一說,連長立刻就開罵起來。


    “你他媽搗什麽亂,滾蛋!”


    “我非要扛炸藥包不可!”聞統陽說。


    連長看新來的兵居然這麽勇猛,不禁也被他打動了。他親自給聞統陽遞過炸藥包,告訴他放的位置和操作方法。


    聞統陽認認真真聽完了,連個哆嗦都沒打,抱著一個炸藥包就衝出去了。


    “娘老子的!別站著跑,匍匐前進,你他媽想送死啊!”連長雖然氣得跳腳,但也被這小子的猛勁感染了,他迴過頭來,朝周圍罵道,“機槍手,掩護!所有人都給新兵火力掩護!”


    聞統陽沒有匍匐前進,因為他根本聽不懂“匍匐”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他先是按連長說的的,把炸藥包夾在胳膊下麵,後來覺得這樣費勁,索性直接舉著炸藥跑就往老教堂衝去。


    他這動作不禁驚呆了自己的戰友,就連據點裏的敵方也給鎮住了。


    “那是個瘋子嗎?機槍,火力招唿那小子!”


    教堂裏的機槍噠噠噠響了起來,那聲音急促、連貫、威勢逼人,但聞統陽不知道怎麽的卻感到異常興奮。


    他躲著機槍的掃射,動作迅速果決,節奏忽快忽慢,路線蜿蜒曲折,像一頭脫韁的小牲口似的,奔跑跳踉著就朝機槍口底下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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