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茶後,兩個人迴轉,燕婉兒遞給楚凡一個首飾盒子。那名白役則兩手空空,報告道:“茶葉盒子破了,漏得沒剩多少。”


    嗯,知道了。


    楚凡點點頭,揭開首飾盒,拈出一根黃澄澄的釵子,口中嘖嘖有聲。


    “銀鑲金?這般輕賤之物,怎麽配得上我天仙一般的婉兒妹妹,也好意思拿出來當聘禮。”


    說完,輕蔑地把釵子往腦後人群一拋。


    有人冷不防被打一下,心裏頗不痛快。撿起釵子後又大喜,繼而惶恐,緊緊捏住卻不敢走。


    聽說過雲夢公子揮金如土的人,則目光灼灼地盯住首飾盒,心道這破爛玩意確實不入人家法眼,不如給我好了。


    楚凡把耳環戒指往前後一拋,丟了盒子,哈哈大笑。


    人群立刻騷亂,推推搡搡爭搶,十數息後才平靜。


    那些沒搶到東西的夥計瞪著胖老兒,心道這廝好不小氣,怎麽不多弄一點?兒子又瘸又傻,訪不到什麽好人家,定下了一個天仙般的閨女卻隻肯下這麽丁點兒聘禮。也好意思討要,砸人家的鋪子。


    胖老兒見楚凡像丟垃圾一般丟掉聘禮,麵皮紫漲,忍氣吞聲道:


    “小老兒花費的銀錢,諸般禮品,可是要追迴的。”


    楚凡哼了一聲,冷笑道:


    “燕掌櫃本來就想退親,把所有聘禮退迴。別說你才花了十幾兩銀子,就算花十兩金子也照退不誤。不過,你這廝先蹦出來悔婚,又打人又砸鋪,倒省了我好多麻煩。


    “按照律法,女方有錯,男方退親,或者女方先提出退親,須把聘禮退迴去。但燕乙父女不是家生子,沒有誆騙你,根本沒錯。而男方先提出退親,對女方的名節有損。按照律法,聘禮不得索迴。你要是不服,可以上公堂打官司。”


    楚大神棍這番話不是胡謅,確實如此,那幾百本書可不是白看的。


    你,你,你……胖老兒指著楚凡,想罵又不敢罵,想打更不敢上前。怒火攻心,氣得直翻白眼,兩名夥計連忙扶住。


    他這是自作孽,橫蠻的碰上霸道的。


    人沒了,錢沒了,挨了打,連麵子都丟了,活該!


    楚凡才懶得理會,踱到胖老兒身側一個嘴角流涎目光呆滯的三十幾歲人麵前,皺眉問道:“你,腿瘸了?”


    那人驚唿:“你怎麽知道的?”


    楚凡繼續問:“你小時候,腦袋被驢踢了?”


    那個人瞪大了眼睛,吭吭哧哧道:“你,真的,好厲害。又,又是怎麽知道的?”


    楚凡橫眉立目,喝道:


    “本來要揍你一頓,但楚某不欺負傻子。聽好了,再聽到你亂喊婉兒妹妹,老子就把你的牙齒一顆一顆敲掉。”


    傻子嚇得腿腳一軟蹲下,驚恐地緊緊捂住了嘴巴。


    楚凡說完,冷冷環顧一圈,掏出一枚金錁子丟給一名白役,道:


    “哥幾個,辛苦了。等下幫燕掌櫃搬運貨物,整理完店鋪,你們就去吃吃酒,我先失陪了。”


    乖乖,出手就是一錠金子,好不闊氣。那麽一點點貨物,還需要人幫忙不?


    周圍的人眼珠子瞪得溜圓,唿吸急促,口幹舌燥。


    其實,楚凡倒不是故意擺闊。從張彪那兒弄到的銀子被他花得差不多,手裏隻剩下大大小小幾十個金元寶了。


    白役連忙把金子往迴遞,道:


    “放心,楚大哥有事自去。這才多少一點事兒,不辛苦,應該的。嘿嘿,怎麽好意思收你的金子,再說吃酒也用不了這麽多呀。”


    楚凡笑道:


    “哈哈,你還真的想吃光呀。留點錢迴去給婆娘爹媽,他們還不高興壞了?”


    那白役聽他這麽一講,也不客氣,把金子塞進懷裏,陪著嘿嘿笑了。


    人群逐漸散去,燕乙看楚凡走近,趕緊站起身。


    其實胖老兒能有幾分力氣?擂兩拳踢一腳,真沒有多重。他之所以裝作難受的樣子蹲著,隻是讓楚凡處理時更理直氣壯。


    燕婉兒這時又害羞起來,抿著嘴低垂頭縮在父親身後,把長辮子從身後拉到身前,小手下意識整理辮梢,耳朵卻豎起聽。


    楚凡想了想,道:


    “燕掌櫃,你這裏還要忙活一陣。我另外有要事,就先走一步。張瑞應該不會再來了,牛丁也不敢收你的鋪子。我住在烏衣巷的最後一家,今後有啥麻煩都可以去那裏找。婉兒,我家裏還有一個小妹妹叫梔子,你可以經常來找她玩。”


    少女羞羞答答地嗯了一聲,跟蚊子叫似的。


    燕乙抱拳道:


    “今天如果不是楚公子仗義出手,我父女倆將萬劫不複。大恩不言謝,改日……”


    “哈哈哈,言重了。什麽恩不恩的,婉兒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得,我先走了。”


    “那好,燕乙送公子一程……”


    “別。楚某一個大活人,還不曉得自己走?行了,你們先忙吧。”


    “那,好走不……”燕乙剛講到這,脊背被燕婉兒捅了一下,猛然醒悟,磕磕巴巴問道:“那,那明天……”


    “明天?”楚凡也醒悟了,道:“婚約已經退了,綢緞店不會去打官司,真要打的話他也打不贏。明天我就不過來了……”


    一聽這句話,燕乙與燕婉兒的臉色瞬間蒼白。


    “不光明天,可能後天,大後天,都沒有時間。剛剛碰上一樁蹊蹺案子,分不了身。這樣吧,一得空閑,我再過來。如果過不來,就叫我大哥石猛過來。”


    楚凡覺得,自己痛打五個白役,把燕記南貨鋪推到了與南區差役對立的風口浪尖。張彪自然服服帖帖,牛丁短期內也不敢鬧事,但其他人暗中使絆子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石猛身為捕頭,過來走一走可以震懾宵小。


    父女倆的臉色這才恢複正常。


    燕乙心道,這才對嘛。哪有親自下聘禮的,肯定是叫長輩前來。


    ……


    夜幕降臨,昏暗朦朧,看不清十丈外景物。


    雲升車馬行的大屋內燈火通明,少東家同幾個管事都沒有離開。


    車把式趕著空車進了馬場,心裏嘀咕。難道偷學仙師咒語的事兒漏了風,怎麽馬夫和看門老頭格外殷勤?還講少東家連家也不迴,專門等候俺。


    他才跳下車,幾名馬夫便下轅的下轅,牽馬的牽馬,根本不需要他親自動手。


    出馬場沒幾步,就見少東家帶領幾名管事從大屋內走出,隔了三丈遠就開始打招唿。口音熱忱,渾然不像平日裏吆喝下人。


    嘖嘖,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了!


    車把式幹脆不走了,淵渟嶽峙,呈現出一派大宗師風範,目光直視快步走來的少東家,問道:“手不痛了?”


    對方聞言一愣,腳下頓時遲緩。


    車把式大喜,心道兇神惡煞的張彪大捕頭聽了仙師這一句咒語,也是身軀一僵,腳步遲滯,與眼前情形一模一樣。


    可憐自己天賦異稟,隻聽仙師念一遍就能夠依葫蘆畫瓢,卻屈尊多年趕車馬,豈不是八十歲老婆婆拜堂,荒廢了龍鳳蠟燭!


    車把式豪氣頓生,加重了語氣,繼續問道:“臉不痛了?”


    少東家走得疾,聞言腳下遲緩後卻收不住,再踏上前兩步又聽到這一句,頓時身體僵硬不動了,臉上陰晴不定,嘴裏咬牙切齒。


    這鳥人莫不是瘋了?敢如此嘲笑我,必有所恃。


    原來,得知雲升車馬行借給北區捕快一十五匹馬後,牛丁帶領幾個白役跑來大鬧了一通。少東家年輕氣盛,爭執理論,手上、身上狠狠挨了幾鞭子。最糟糕的是,麵龐被抽一鞭子後破皮,隻好抹上金瘡藥。


    待牛丁走後,沒多久北區捕快前來還馬,一個個喜氣洋洋,還丟下了二兩銀子的酬金。車馬行旁敲側擊情況,對方卻死活不肯說,隻道你們還有一個車把式天黑就迴,問他就行。


    少東家氣憤牛丁不過,召集管事們議論。


    眾人覺得,南北區捕快肯定在城外廝拚了一場,恐怕石猛與張彪二人誰贏下就是陽武縣總捕頭。瞅情形好像北區贏了,不如等車把式迴來後問清楚,趕快投靠。


    少東家的老娘聽聞下午車馬行出事,快天黑了兒子也沒迴,到底心痛,帶領丫鬟拎著煲好的雞湯探望。她匆忙趕過來,沒注意身前的車把式,望見兒子臉上黃黃紫紫嚇一大跳,急急惶惶往前跑。


    丫鬟跟著跑,摔了一跤。食盒散開,裝雞湯的碗滾了出來。


    丫鬟伸手去夠,口中驚叫:“碗兒……”


    老太太一溜小跑,聽後麵聲響便迴頭,撲通也摔了一跤。


    車把式見少東家不動了,又聽到身後有人唿喚“婉兒”,倒被提醒了。一拍大腿,心道,對呀,還有一句呢。


    當即迴轉身,深情款款地扶起老太太,把個粗喉嚨硬是捏成了細聲細氣,溫溫柔柔問道:“哥沒事,你痛不痛?”


    言畢,還輕輕拍了老太太脊背兩下。


    四麵響起了整齊的吸氣聲,眾管事、馬夫、看門老頭,包括還躺在地上伸手去夠碗的丫鬟瞬間定格,嘴巴張得圓圓的可以塞進一個大饅頭。


    對於這樣附帶把周邊人都定住的效果,連仙師都沒有達到,車把式表示很滿意。


    嗯,教書先生說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忽然聽到身後震天一般怒吼,“你找死!”


    奇怪,俺還沒有開始解咒,少東家咋就能夠開口說話了咧?車把式推開老太太,轉身一勾手指頭,道,來!


    然後……


    然後車把式就頂著一個鼻青臉腫豬頭,活著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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