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同一件華麗衣裳,光鮮的永遠擺在外麵。


    而裏子綿密,顏色素淨,甚至會有一些平淡與瑣碎。


    鮮花鋪路,雅樂伴奏,油壁香車送李素母女到烏衣巷尾後就走了。


    女子卻沒有以貴賓自居,迅速洗盡鉛華,下廚調羹湯。


    小丫頭梔子非常開心。人多了,好不熱鬧。


    當楚凡對李素介紹說這是妹妹楚靈時,她還愣了愣,迴過神後用力點了點頭,儀態端莊,微微一福,像個小大人。


    虎頭虎腦的石泰最開心,蹦蹦跳跳傻樂。見終於多了一個比自己還小的漂亮妹妹,寶貝得不行。陪著她在院子裏捉蝴蝶,灑饅頭渣子逗鳥兒,看螞蟻搬家,片刻也不肯消停。


    一條四腳蛇從籬笆牆根竄出,嚇得小姑娘哇哇叫。


    六歲的小男子漢勇敢衝上去,張開雙臂護住她,嚷道:“山泥鰍,不準嚇唬我的盈盈妹妹。”


    小姑娘眨巴水汪汪大眼睛,奶聲奶氣糾正:


    “泰哥哥,不是泥鰍,叫石龍子。我們家窗戶下有好多好多石龍子,媽媽怕得不行,嚇得搬這兒來了。楚凡叔叔上午還跑到媽媽的窗戶下,逮石龍子呢。”


    幾個大人聞聲跑出來,立在台階下樂不可支。


    李素瞟了楚凡一眼,抿嘴偷笑。


    楚大神棍好像想起了什麽,尷尬地哈哈幾聲,叫小丫頭照顧弟弟妹妹,趕緊溜進廂房去打掃。


    楚靈看看他,又瞅瞅她,撅起小嘴,撚著衣角,小身子搖來晃去。


    她被吩咐照顧兩個小蘿卜頭,倒是恪守職責,寸步不離,小姐姐架勢擺得十足。一見兩個小家夥靠近院子裏的井,就咋咋哄哄把他們弄開。


    楚凡覺得多了小孩子後,水井實在存在安全隱患,合計是不是把井沿加高。可那樣的話,打水又不方便。想來想去,便設計了蓋子叫石猛找木匠打兩副,一家一副。


    因為一日三餐,石家的炊煙在下午五點才嫋嫋升起,永遠比別人晚。


    石嫂和李素兩個人下廚,效率高多了。不像以前一個人時,擇菜、淘洗、切、燒火、熱鍋、煎炒、燉熬等樣樣不能離,往往忙了這顧不上那。


    李素別看煮得好餛飩,做菜真不行,便一心一意擇菜,淘洗。


    石嫂見她安安靜靜地坐著,把蘿卜一根根洗,把白菜掰開葉子一片片洗,跟繡花似的,不禁莞爾。反正不是辦酒席,要弄的總共就那麽點兒,又不趕工,隨她了。


    晚飯很豐盛,嫩雞、肥鵝、牛羊肉、熱鹵、冷盤、時令蔬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還開了一小壇百花釀。


    但開飯的時候,堂屋裏冷冷清清。隻坐了三個人,楚凡,楚靈,石猛。


    在民間風俗裏,吃飯時女人和小孩是不上桌的。其實按照規矩連楚靈也不能坐,因為楚凡的原因,被超規格對待。


    他們兩家的夥食並在一起,最勞苦功高的石嫂從來都是帶著石泰躲進廚房。楚凡曾經拉下臉麵硬叫她過來同吃了一次,見實在拘謹,後來也沒有勉強。


    以後的日子還長,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楚凡覺得,有些事情不說透是不行了。


    把所有人都叫進堂屋後,楚凡踱了幾步,鄭重宣布道:


    “我們雖然是三戶人家,其實算一個大家庭了,沒有什麽尊卑之分。以後吃飯的時候,所有人都要上桌。”


    “哎呦,這可使不得。從老輩子以來,女人和小孩都是不入正席的。灶下好,灶下熱乎,菜也多……”


    石嫂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慌不迭擺了幾擺。


    石猛已經很了解楚凡的脾氣,嘿嘿兩聲不說話。


    李素初來乍到,不方便置喙。


    其實官宦人家有仆人婢女侍候,不像民間硬性規定女子不上桌,視宴請的情況與規格而定,但尊卑同樣是有的。


    楚凡抱起盈盈,把臉兒貼了貼,解釋道:


    “傭人不上桌好理解,因為他們就是幹這個的。但石嫂你不是傭人,你是這個大家庭的主婦。每一次我見到你弄好飯菜,就帶小泰躲在廚房裏吃點殘羹剩飯,心裏非常不舒服,咽不下去。你們要是不肯上桌,以後我隻好不吃了。”


    石嫂僵住了,見石猛使眼色,勉強應道:“那,那……好吧。”


    楚凡哈哈笑了,道:


    “雖然我們不講尊卑,禮儀還是要講的,大家統一聽我安排。這是一張方桌,以東麵為尊,其實沒太大意義。在我的家鄉,隔著桌子正對門口的座位才是主座。猛哥,石嫂,你們就坐這兒。因為你們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在這裏身份最大,連厲王過來也沒你們大。”


    言畢不由分說,把石猛拽過去按下,石嫂隻好期期艾艾坐丈夫左手邊。


    李素冰雪聰明,微笑著不做聲。


    心道他口口聲聲稱石猛為大哥,其實兩個人身份是倒過來的。這一次又提到家鄉規矩,我怎麽還是一丁點兒都沒有聽過?他言談隨意,是真的沒把厲王放在眼裏,哪來如此自信?


    又想起在餛飩鋪子的窗戶邊梳妝,他提著裝滿花瓣的兩簍紙包鬼鬼祟祟冒出。當時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怎的竟同時笑了,羞死人。幸好盈盈見了他後,想爬出窗戶要抱抱,才打消那份尷尬。


    楚凡見李素麵泛紅暈,不知道想些什麽,道:


    “李素,你是貴賓,請挨石嫂邊上坐下。因為盈盈太小,石嫂可以幫你照顧一二,我們兩個大男人沒那麽仔細。當然,盈盈喜歡我抱,那我也可以輪換著喂她。”


    好不容易把李素請上桌,楚凡把楚靈與石泰安排在自己下手,抱著盈盈在李素對麵坐下,笑嘻嘻道:“終於把吃飯問題解決了,舒服……”


    又半個多月過去,臨近中秋。


    楚凡的雲夢路引拿到,在縣衙備了案,坐實白役身份。


    但他心虛,從來不跟李素提這事。


    而李素呢,巴不得休提雲夢。一旦提起,就繞不開她準備與王城共存亡的父親和拋妻棄女的相公。一件注定是傷心事,另外一件不堪迴首。


    經過了十幾天休整,女子幾乎崩潰的身心暫時安寧,如萎蔫的花朵得到了雨露滋潤,重新煥發出容光。


    她除了帶盈盈,到廚房裏打下手,並無太多事。石嫂連菜都不要她出去買,雜務盡量不讓她幹,真把她當成了千金小姐。


    有一次見楚靈抱了一大堆衣服,洗得亂七八糟,想要幫幫忙。誰知道平日裏笑眯眯的小丫頭死活不幹,隻好悻悻罷手。


    閑暇時教禮儀、文字,小丫頭雖然學得挺吃力,領悟卻非常快。楚凡見了大為驚詫,連連稱讚一個教得好,一個榆木腦瓜開了竅。


    楚靈撅起小嘴,模樣像是不高興,又像是得意。


    可有一條,她堅決不肯稱唿李素為姐姐,隻肯叫老師,連楚凡說話也不好使。


    盡管李素不在坊市賣餛飩了,楚凡的散步習慣依舊保留。


    早晨空氣最清新,經過一夜沉澱,天地元氣也最濃鬱。散步對他而言,不僅僅是唿吸吐納,放鬆心境,更是對精神力量的訓練。


    但坊市那邊,去過兩次後就再也不肯去了。


    三虎被趕走,那些店家攤主視他為重生父母,熱情地招唿不休,暗示自家女兒如何乖巧俊俏,尚未婚配……令楚神棍頭大如鬥,不勝其煩。


    甚至還有人專門候著,請他吃餛飩。


    他大爺的,就不能來點創意?


    他就那麽愛吃餛飩?


    沒辦法,換方向。到城牆根下折往西,直抵南北區之間的界河,再返迴。


    下丹田破碎,不能存儲真氣,隻能用真氣淬體。


    他感覺終於快觸及瓶頸了,身體素質的提升開始變得緩慢。


    陽武縣內無高手。


    無切磋,無對比。


    甚至不知道,自己站立在這個世界實力的哪一條線上。


    他思謀著,是不是該出去找一個窮兇極惡的銅胎境高手暴打一頓,驗證某些不成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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