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堂一句粗口被硬生生憋迴。


    氣血翻湧,麵色鐵青,隱隱泛出了血紅。


    少年隨意踏上前幾步,表情輕蔑,伸出右掌四指一勾,道:“來。”


    那副樣子像招唿懵懂孩童上前吃糖,渾沒把主宰自己生死的統領大人放在眼裏。


    黃堂幾乎被氣瘋了,隻想把他碎屍萬段才好。強壓下心頭的不快,狂笑道:


    “好,好,好,你這醃臢奴才有種……自尋死路,看來不蠢。明白活著會讓魯家堡不安,讓公子爺為難……哼,這世界強者為尊,弱者不如狗。怪隻怪你自己武藝差,黃泉路上不要怪罪本大爺。”


    言畢也不多話,身形一晃越過了兩丈距離,奔雷掣電般一拳打向對方胸膛。速度之快,連衣服上裝飾的小掛件與絲絛都被拉直了。


    砰……


    一聲悶響。


    少年的上半身微微一晃,卻沒有像預料之中倒飛出去。


    怎麽迴事,一擊無效?


    不會吧,對方不躲不閃,一擊居然無效!


    那天在角鬥場明明見到他被砍得七零八落,武功頂多才泥胚境第一重。


    黃堂閃電般退後五步,臉上驚疑不定。


    少年挨了一記重拳後,臉上露出古怪表情,有些失望有些疑惑,又像在思索。


    他用手輕輕揉了揉胸口,似乎努力迴味驗證了什麽卻不得要領,小心翼翼探詢地問:


    “黃統領,你這是……沒盡全力,想試探底細……虛招?花招?”


    黃堂鬱悶至極,轉了轉手腕。


    你大爺的,老子堂堂泥胚境第三重,還用得著跟你耍花招?這一拳足足用了七分力,足可以打穿磚牆。隻怕你小子的心肝肺全爛了,靠一口氣強撐。哼,馬上一口鮮血噴出就要摔倒,咱們等著瞧。


    可是等了數息之後,少年依舊穩穩當當站立,搔搔頭又向前招手,道:


    “不好意思,麻煩再來一拳……給點力,使點勁。”


    黃堂進退兩難,雲裏霧裏,強烈懷疑方才是不是真的試探了一記虛招。


    想了想,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竄到少年麵前。


    左拳一晃身形下挫,右拳結結實實搗在對方腹部,足足使出了十分力氣。


    噩夢開始上演。


    少年微微一晃,不耐煩地一腳踢出,罵道:


    “你丫沒吃飯呀,軟綿綿的,總是跳來跳去撓癢癢。”


    黃堂急忙雙拳下格,一股大力湧來,被踢得騰空飛起。


    不等他落地,又一腳踢在屁股,再次飛起。對方還特意收了勁把腳麵迴縮,好像鞠蹴裏的“顛球”動作。


    可憐的統領大人闖蕩江湖,刀光劍影紮實見識了不少,卻一輩子沒有遭遇這樣詭異的經曆。懸空不落,無依無靠,天旋地轉,被人家當球踢。


    眼睜睜見對方變幻姿勢擺造型,足踢膝頂拐撇作花俏“顛球”狀,啥流星趕月落花流水都使出來,自己卻成了那個悲慘的“球”。好幾次使出擒拿鷹爪手去捉少年的腳,總功虧一簣。


    這差距,不是一般般大!


    楚凡玩了十數息,終於停下。


    武者也是人呀,爹生娘養肉體凡胎。黃堂骨酥筋麻滾落一旁,把隔夜飯都嘔吐出來了。


    楚凡嫌棄地避到上風頭,再次勾手道:“過來。”


    像喚一條狗。


    這一次,黃堂麵如死灰,不敢不去。用袖口抹了抹嘴巴,跌跌撞撞跑到少年的麵前,匍匐於地。


    楚凡皺眉思索,問:“你武功是什麽境界?”


    “迴大人……小的,小的是泥胚境第三重巔峰。”


    “第三重巔峰?放屁,你的力氣比蒼叔大不了幾分。”


    “大人法眼如炬,洞徹幽微……實不相瞞,小的剛剛攀升至第三重,境界還不穩定。為了混口飯吃謊稱巔峰,其實差距十萬八千裏……不過……”


    “不過什麽?”


    “境界高了力氣自然大,但境界劃分卻不全憑力氣。”


    “嗯,有道理。把話講清楚,還憑什麽?”


    “泥胚境第一重,軀體強悍勤學苦練就可以達到。第二重,需要煉氣才能提升。等到體內的真氣充盈,盤旋而不能出,是為第三重巔峰……銅胎境……”


    黃堂的聲音越來越低,搖頭晃腦,似乎支撐不住了。


    楚凡走上前兩步,微微彎腰傾聽,誰料一把短劍倏忽刺向小腹,疾如電閃。


    黃堂臉上露出獰笑,以為得計。


    卻不知在楚凡眼裏,他這些鬼魅伎倆全是可笑的慢動作,當即不假思索奪劍反刺。


    嗵……


    一聲悶響。


    黃堂胸口劇痛眼前發黑,被撞得仰天栽倒,心裏哀歎,完了!混一輩子江湖,打雁的終究被啄瞎眼,我命休矣。


    但他胸口膻中穴被重撞之後真氣渙散,頭暈目眩身體僵硬,卻又再無其它異狀。睜眼見到對方倒執短劍,劍柄衝前,方明白撿迴了一條性命。


    楚凡懶得再玩貓抓老鼠的遊戲,冷冷道:


    “黃統領,跑呀,怎麽不跑?跑斷腿也沒有用。叫呀,怎麽不叫?叫破喉嚨也沒有用。怪隻怪你武藝差,黃泉路上不要怪罪本公子。”


    把他方才的話全還迴去了,一字不差。


    黃堂險死還生,心態大變。哆哆嗦嗦坐直,拱手垂頭,道:


    “黃某有眼不識泰山,死有餘辜……今後任憑公子驅使,上刀山下火海,絕不敢皺一下眉頭。”


    “哼,你想活下去,也得有活下去的價值。”


    黃堂懂少年的意思,道:


    “黃某雖然初到魯家堡,根基不深。但除了內堡侍衛與大公子親衛,其他人也調得動。公子不用擔心,黃某馬上趕往河堤,定把梔子……小姐截住,護送迴來。”


    嗬嗬,這貨見風使舵忒快,猴急猴急交投名狀。


    楚凡嘴角一撇,懶洋洋收迴短劍,繞指飛旋如一團光,道:


    “不必了,我自有安排。現在不殺你,不代表呆會兒不殺。把魯家堡的情況說出後,也許能夠留下一條命。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麽做。”


    靜坐片刻,被涼風一吹,黃堂夢魘一般的感覺消褪。待見到楚凡嫻熟地把鋒利短劍玩弄於股掌,驚恐卻比方才更盛。


    一尺多長的鋒利短劍,在指間旋轉如同光輪,也不怕割了手指頭?這這這,不就是仙師擺弄飛劍的樣子?一劍飛出,千裏外取大將首級。


    本以為對方妖怪附體,原來竟是一名少年劍修,仙師弟子!難怪被砍數十刀也死不了。聽說修士有一些古怪規矩,或入深山大澤與妖獸鬼怪搏鬥,或入紅塵受苦受難,叫做曆練,以鞏固道心……如果跟著他,今後肯定前途無量,可比跟著土包子魯方強多了。但他不願意顯露身份,那就裝作不知道吧。


    黃堂自動忽略阿凡一十五年未離開魯家堡的事實,如此這般想。卻不知楚凡下意識玩弄短劍的動作,跟前生玩弄鉛筆一模一樣。端的是爐火純青,快速絕倫。


    打定了主意後,黃堂爬起,單膝跪地,神情愈發恭敬,道:


    “……十五年前,魯伯一腳沒踢死大人,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做得太絕。其實後來暗中派遣殺手加害過幾次,均被老蒼頭和阿吉擋住。老蒼頭雖然隻是一個奴隸,從軍時卻為魯伯擋過箭,誰都要賣幾分麵子。大人年紀又小,沒什麽威脅,此事就不了了之……


    “魯伯有兩子,魯方嫡出,魯圓庶出。但魯伯寵愛魯圓,耗費巨資把他送入茅山,拜在仙師座下修道。大公子魯方老大不小了,在魯家堡卻沒什麽實權,不免心懷怨恨。一個月前魯伯病倒,不能理事,急忙送信去茅山。


    “魯方開始掌權理事。但魯伯一直沒向官府呈表讓他承襲爵位的,魯圓又即將返迴,心中未免不安。魯家堡原來的統領刁貴不賣魯方的帳,於是魯方招黃某進堡準備取代他。可左等右等,去茅山的送信人和二公子魯圓久久不迴,刁貴不免心裏打鼓。因為若不呈表指定,按照祖製,這爵位還是會落到嫡長子頭上。


    “剛巧大人您去參加角鬥,刁貴邀功,就說出了一十五年前的舊事。還講……大人小小年紀就達到泥胚境第一重巔峰,假以時日不可限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一旦武功有成,魯伯已死,魯圓又遠在茅山,複仇對象一定是大公子魯方,不如幹脆做了以絕後患。於是,那次角鬥特地安排了一名泥胚境中期的侍衛,命令他務必斬殺了大人……”


    ……


    靜靜聽完黃堂竹筒倒豆子,楚凡心中有了計劃。


    這貨貪生怕死,還有點利用價值,不能簡單地殺掉了。可要控製住他,光恐嚇不夠,得用巧妙法子才行。


    楚某人探手往懷裏搓了搓,卻沒搓出什麽泥垢。小丫頭換藥勤快得很,一天要擦拭身體好幾遍。


    假裝思索,慢慢踱到黃堂的身後,彎腰撮起一團泥巴捏了捏,又放棄。這貨狡猾精明,要是看破了反而不美。


    於是幹脆踱迴身前,手一鬆,短劍筆直插落,嚇得統領大人渾身一顫。


    楚凡也不多說話,轉身進灶屋抓起一把藥渣子,混合泥土灶灰使勁捏緊,揉成一顆黑黑的丸子藏在懷裏走出。


    “黃統領……”


    黃堂老老實實跪著沒動,聞言趕緊抱拳拱手,道:“公子爺折殺小人了,不敢當……叫小人黃堂,或者小黃就可以了……”


    小黃?


    小你媽頭!


    楚凡一陣惡寒,撇了撇嘴角,從懷中鄭重掏出一顆烏黑丸子,冷笑道:


    “吃下這顆三屍腦神丸後,如果一年半載不服我的獨門解藥,會六親不認,狀如瘋狗而死……你仔細想一想,願不願意吃下去?”


    楚凡把丸子在掌心拋了拋。


    黃堂倒也光棍,張開嘴巴,毫不猶豫道:“公子所賜,不敢不受。”


    嗬嗬,這貨倒有幾分膽色。


    楚凡輕輕一拋,藥丸直入黃堂口中。


    後者咕咚咽下,連眉頭也不皺。


    楚凡微微一笑,一指點在黃堂胸口膻中穴,透出一縷靈能。


    打一巴掌給顆棗,胡蘿卜和大棒子一起上,才能夠讓人死心塌地。


    膻中穴就是俗稱的中丹田,為聚氣之所。


    黃堂方才被劍柄重撞,真氣渙散不能凝聚,此刻感覺一陣清涼,遍體通泰。胸口渡入的一股真氣轟然炸開,精純無比,水乳交融般入經絡,把泥胚境第三重境界穩固下來。


    等於楚凡隨手一指,令他少費三年功。


    黃堂欣喜若狂,雙膝跪倒,五體投地磕了個響頭,道:


    “公子恩賜,沒齒難忘。從今往後,黃堂唯命是聽,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靠,老子年輕得很,還沒有變成一張畫像掛牆上,你丫磕的是哪門子頭?


    楚凡嘴角抽搐,一臉不高興閃開,道:


    “行了,行了,快點起來。最近我要離開魯家堡,一年之內必定迴轉。有件事情,想同你好生籌劃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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