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陽光透過紗窗灑落到床頭。

    下意識地將臉埋進枕頭裏,以擋住刺目的光線,神智卻在這一刻蘇醒,耳朵開始聽到世界的聲音,清脆的鳥鳴聲、母雞下蛋咯咯聲、鴨子覓食的嘎嘎聲、狗吠聲、水牛的吽吽聲、人們的吆喝聲……種種聲音,形成一曲鄉間特有的小調。

    鬱齡動了動身子,賴了會兒床後,才披頭散發像個女鬼一樣地爬起身,鞋子也不穿,赤著腳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直接打開房門,探頭往外看了看,首先看到走廊外不遠處那張歪倒的木樁子。

    鄉下的人家都會備有這樣的一截木頭樁子,用處很多,隨便一擺,放在廊下或院子裏,可以當小凳子坐,重量十足,學路的小孩子喜歡攀著它爬。

    鬱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盯著它看,如果她沒有記錯,這東西昨天晚上還擱在走廊中,現在卻從走廊歪到外麵的水泥地。

    外婆向來是個仔細人,一個人住,將屋裏屋外拾掇得整整齊齊,屋子整齊有秩、寬敞明亮,什麽東西擺放在什麽地方一清二楚,絕對不會絆倒,就算絆倒了,也習慣地扶正。

    難道昨晚的風太大了?

    她站在房門口,一副深沉臉,直到陽光照在身上,漸漸地感覺到有些熱,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睡了個懶覺,太陽已經曬屁股了。

    “阿齡,醒了?快去刷牙洗臉吃早餐。”剛去摘菜迴來的外婆見到房門口探出腦袋的外孫女,大著嗓門叫道。等她將菜籃子放下,見她還呆呆地站著,頭發亂翹,笑道:“傻閨女,怎麽了?”

    “我在看這木樁子呢。阿婆,昨晚的風真大,竟然將它吹倒了。”鬱齡隨口說道,眼睛又在牆根下瞄了瞄,沒有再看出什麽異樣後,終於暗暗地鬆了口氣,讓自己別嚇自己。

    外婆一邊打水洗菜一邊說:“風再大也吹不倒它,大概是隔壁家的狗過來玩時弄倒的吧。還有,現在才四月,晚上的風是大些,夜涼,你睡覺時記得關好門窗,別被涼到生病了……”

    聽著外婆的嘮叨,鬱齡關上門,拉好窗簾,便開始換衣服。

    早餐是蔥油雞蛋餅和熬得香濃的小米粥,配自家做的醬菜、鹹鴨蛋,香噴噴的就能幹掉一大碗粥。

    鬱齡吃得肚子有點撐,將碗洗了後,就過去幫外婆提水淋菜,打掃房子,洗洗刷刷,幹得熱火朝天。鬱齡天生不是個勤快人,住在城裏時,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更不會勤快地收拾房子,都是交給鍾點工阿姨,但迴到烏

    莫村時,她又變成了一個勤快的好孩子。

    這是她和外婆的家,家裏有個人意義就變得不一樣起來。

    天氣不錯,陽光普照,遠處青山沐浴在陽光下,格外的秀麗婉約。

    從村子的阡陌通向山裏的路,時常能看到背著竹簍的人準備上山。

    烏莫村四麵環山,沒有被開采過的大山有些地方人跡罕致,擁有得天獨厚的環境,孕育出極品山珍野味,是村子裏的人們的收入來源之一,所以隻要天氣好的時候,時常會有村民們上山采些山珍、套些野物,例如狐狸、兔子、竹鼠之類的小動物拿去縣城賣,往往能賣個好價錢。

    鬱齡正蹲在院子前整理有些歪倒的籬笆時,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鬱齡姐。”

    鬱齡抬頭看去,就見一個皮膚微黑的女孩站在不遠處的籬笆前,二十歲左右,身材較矮,不過五官明麗,笑起來時陽光爽朗,算得上是個黑美人,是隔壁權嬸的女兒,叫鬱官香,算是血緣有些遠的表爺爺家的表妹吧。

    反正一個村子裏住的,往上祖宗幾代都可以追溯點血緣關係。

    鬱官香手裏拎著一個竹簍,見她正在忙,一雙白晳柔嫩的手握著扁平發黃的竹篾,襯得那雙手白嫩細致得仿佛藝術品,忍不住過來幫忙,朝她笑道:“鬱齡姐,昨天聽我爸媽說你迴來了,是為了你阿婆麽?”

    “是的。”鬱齡迴道,一邊重新穩固籬笆,一邊道:“官香,我阿婆的事情,還要謝謝權叔和權嬸,要不是他們發現阿婆暈倒在菜地及時送她去醫院,我……”她抿了抿嘴唇,朝小姑娘善意地笑了下。

    鬱官香見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受寵若驚,又有點兒害羞。她一直知道鬱齡姐很漂亮,就是有時候看起來有點兒冷漠,讓人不太敢親近,但就算是這樣,從小到大,村子裏的男孩子們依然喜歡暗暗跑到鬱奶奶家這兒偷看她,就算是女孩子,很多時候也會看她看呆。

    以前她不懂那是什麽感覺,直到長大後讀了書才明白,那是一種與這村子格格不入的氣息,繁華的都市嬌養出來的美麗和大氣,是落後的小村子養不出來的,刻入骨子裏的一種氣度。

    鬱齡姐不太喜歡笑,不笑的時候,總會讓人心裏毛毛的,但是笑起來時卻特別地好看。

    “其實發現你阿婆暈倒的並不是我爸媽,是一個送快遞的小哥啦。”鬱官香擺了擺手,“也是多虧他第一時間發現,通知我爸媽。”說到這裏,她臉上露出可疑的羞怯神色。

    烏莫村雖然閉塞,但是走出村子的年輕人在外麵讀書或者工作,賺了錢後,時常會給村子裏的長輩們郵寄一些東西,那些接了單子的快遞員會開摩托車進村送郵件,這種事情很平常。

    鬱齡猜測那個送快遞的小哥一定是個長相不錯的年輕人,不然也不會讓官香這種大大咧咧性子的女孩子臉紅,秉著感激的心,不由詢問了幾句那位快遞小哥的事,可惜鬱官香知道的並不多,顯然這位快遞小哥是個新人。

    和鬱官香聊了會兒,鬱齡大概已經知道村子裏的一些情況了,也知道鬱官香最近恰好結束了一個工作,被心疼女兒的權嬸硬是叫迴家裏休息一段日子,等她談了對象再放她出去。

    將歪倒的籬笆都重新扶正穩固後,鬱齡請她喝茶。

    茶是外婆一大早煮好的涼茶。

    鬱官香喝了半杯涼茶,便拎起擱放在籬笆外的竹簍背上,說道:“鬱齡姐,我要上山去采些草藥,你一起去麽?前陣子山裏時常下雨,有很多好吃的菌菇呢。”

    鬱齡想起昨晚做的夢,肝顫了下,搖頭拒絕了。

    等鬱官香走後,鬱齡和坐在廊下納鞋墊的外婆說一聲,便拎起幾袋營養品去探望村子裏的老人。雖然她一年到頭在村裏的時間不多,但是每次迴來後都將禮數做足,也因為如此,村子裏的老人都喜歡她。

    鬱齡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希望自己不在村子時,這些村人能幫她多照顧外婆,外婆有什麽需要可以搭把手,所以她很注重這些禮數,隻要對外婆好的,她都不吝嗇去孝順。

    轉了一圈迴來,已經到午時了。

    外婆已經做好了午飯,遠遠地便拖著聲音叫著“阿齡哎,迴家吃飯了~~~”,見她迴來,外婆趕她去水井邊打水上來洗手,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和她記憶裏一樣。

    隻是端起碗,看到外婆臉上黑橘子皮一樣的蒼老的皮膚,她心裏又難受起來,說道:“阿婆,我今天和二太爺說好了,明天搭他家的驢車出去,然後坐車去市裏醫院檢查身體,我已經和醫院預約好了,隻要一到那裏,就能直接去檢查,不費什麽時間的。”

    外婆的動作頓了頓,她並不喜歡醫院,因為她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人都是在醫院裏永遠閉上眼睛,先是老伴,然後是女兒,這讓她對醫院很是抗拒,這次暈倒被送去醫院,她也隻是待了兩天就硬是吵著要迴村了。

    鬱齡知道外婆的心結,隻得抹下臉皮,厚顏同無恥地撒嬌賣

    癡,直到吃完午飯後,外婆終於同意了,鬱齡也高興地笑起來。

    “我家阿齡真好看。”外婆一邊洗碗收拾桌子,一邊笑盈盈地問:“阿齡有看得上眼的對象麽?你今年也二十三了,再不找個男朋友,可要老了嘍。”

    外婆是老一輩的人,在那個年代,女人十六七歲就結婚了,思想已經定型,覺得女人超過二十歲沒對象,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當然,時代不同,外婆的思想也沒有那麽頑固不化,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在她老人家眼裏,女人的年齡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結不結婚先另說,有沒有找對象的心思才是重要的,隻要找了對象,離結婚還遠麽?

    準確地說,這算是一種未雨綢繆的準備吧。

    “不急……”

    “怎麽不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江家那邊的意思,他們家的小閨女是不值錢的,都是拿來聯姻的東西,可沒有什麽婚姻自由,比我那年代還不如。那江老頭特別地倔,當年你爸爸之所以會和你媽媽離婚,也是他給鬧的,年紀一大把了,也好意思去插手年輕人的婚事,比我這個沒讀過多少書的鄉下老太婆都不如,你總歸是江家的骨肉,就算不迴去也抹不了這血緣關係,指不定哪天那江老頭就將主意打到你身上……”

    “不會的,還有爸爸。”鬱齡道。

    “別和我說他,他現在長本事有什麽用?如果他當年有點本事,敏敏也不會挺著個大肚子就和他離婚了!害得你出生就沒爸爸。阿齡啊,阿婆和你說……”

    鬱齡默默地聽著外婆嘮叨,也不去插嘴,反正老人家說累了,自會閉上嘴巴。

    不過鬱齡還沒等外婆閉上嘴,就聽到一陣喧嘩聲,抬頭望去,恰好看到不遠處的山道上陸續有人下來,那些人一邊吆喝一邊走著,吸引了很多在田裏忙活的人,等他們近麵前了,鬱齡才知道今天上山的人遇到野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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