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的天黑得很快,沒有城市的霓虹燈,天邊高掛著一輪圓月,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子進入了蒙昧的時代。

    雖然村子的道路比較閉塞,不過早在十幾年前就通電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太黑,燈光也跟著變得暗淡,並不像城裏那般明亮如晝。

    鬱齡剛洗澡出來,一陣帶著涼意的夜風吹來,肌膚敏感地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忙搓了搓臉,拉緊了身上的披著的外套,躥進外婆的房間。

    外婆坐在燈光下整理鬱齡帶迴來的營養品,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

    見到鬱齡進來,外婆張口就道:“你怎麽又亂買東西了?我身體好著呢,不用吃這些東西……”

    “就當買個安心吧。”鬱齡披著擦得半幹的頭發,盤腿坐到外婆身邊,拿起那些營養品,給外婆介紹是什麽東西,有一半是適合老年人使用的保健品。

    外婆努力眯著老花眼看,一邊笑嗬嗬地聽著外孫女的講解,等她說完後,方才說道:“我都是半截身體入土的人了,吃再多也沒什麽用,以後不用再買啦,就算你有錢,也不是這麽敗的。”

    “沒事,錢花光了再賺,但是阿婆隻有一個,沒辦法賺迴來。”鬱齡說。

    外婆被這話逗得笑起來,臉上的褶子都舒展起來。

    祖孫倆說了會兒話,夜色漸漸深沉,世界變得越發的安靜。

    看時間差不多了,外婆便趕她去睡覺,“你今天坐了一天的車也累了,快點去休息,省得明天起不來。”

    雖然外孫女迴來看她很高興,可她也知道外孫女一定是為了自己推了所有的事情,又覺得連累了她。外婆知道村子的情況,留不住年輕人,也不適合年輕人過這種像退休一般的老年人生活,所以外婆知道年輕人都不喜歡待在村子裏,一直沒有讓孫女迴來長久居住的意思,不想因為自己束縛了她。

    外婆從年輕時就是個要強的,就算現在老了,依然不改牛強脾氣,認定的事情,很難讓她改變主意。也因為如此,所以鬱齡沒有說迴來住多久,隻說正在休假中,省得外婆又要強起來。

    離開外婆的房間,鬱齡穿過走廊時,又是一陣清涼的夜風吹來。

    四月份的山間,夜間的溫度比擬春天的寒意,需要穿上厚衣服。鬱齡沿著走廊走了幾步,忍不住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夜色中的起伏的山脈,在月光下蒙著一層紗華,層層疊疊,像夜色中安靜佇立的巨獸,默默地凝視這座寧靜而閉塞的小

    山村,亙古不變。

    心髒猛地劇烈跳動了下,鬱齡摸摸手臂顫起的雞皮疙瘩,視線掃過周遭,肉眼所過之處,自然什麽也沒發現。她用力地按了按自己的手,讓自己別胡思亂想。

    迴到房裏,鬱齡鑽進七八十年代手工製作的架子床裏,燈光從紗帳透進來。

    她打開手機,果然看到幾通未接電話和來電顯示,都是同一個人打過來的,看了下時間,現在才晚上八點半,但是村子裏的人大多數都宅在屋子裏,不是在看電視,就是準備睡覺了,整個村莊除了遠遠傳來的狗吠聲,安靜無聲。

    鬱齡拔通了電話,隻響了幾聲便接通了。

    “喲,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啊?”火爆的聲音傳來。

    “安姨,山裏的信息不好,我也沒辦法,現在信息都沒滿格呢,等會兒信號不通掉線了,你可不能怪我。”鬱齡誠懇地說道。

    “聽你鬼扯!”安茹顯然是知道鬱齡的性格的,恨恨地將她罵了一頓,“我說你跑什麽跑?你以為我真的能將你綁住不讓你迴去不成?和我說一聲會死啊?你這死丫頭,就愛一個人亂跑,要不是你亂跑,憑你的顏值和演技,早就能擠進二線明星中了,也不會到現在還是一個十八線的邊緣人,丟不丟臉?”

    “你不覺得丟臉,我也不會丟臉的。”鬱齡迴道,“而且如果當時我和你說了,你一定會將我罵成狗。”

    “那你現在就不怕我將你罵成狗?”

    “沒關係,信號不好,隨時會掉線。”

    安茹是景安傳媒公司的王牌經紀人,和鬱敏敏是大學時代的好友,所以當初鬱齡被俞荔勾搭跑到娛樂圈來發展時,安茹是不留餘力地想捧她的,可惜鬱齡不長進,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又有江家的人搗亂,直到現在,還是個十八線的透明人。安茹知道江家那邊一直不希望鬱齡混這圈子,覺得丟了江家的臉,安茹暗暗憋著一口氣,總想將鬱齡捧成大明星迴去打江家的臉,每次有什麽資源,都先緊著她。

    這次好不容易爭取了裴導電影的一個討喜的女二的角色,可她連試鏡都沒去就跑了,將這機會白白地讓給了公司裏的另一個女藝人,讓安茹實在是氣得夠嗆,想抓這熊孩子揍一頓。

    這會兒,安茹簡直被她氣得半死,隻是再氣,也得按捺下來,先是詢問鬱外婆的情況,說道:“其實你迴去也好,敏敏走得早,你阿婆現在隻剩你一個親人了,年紀又大了,你就多陪陪她。”

    人成名

    的機會多,但是親人隻有一個。

    “我知道的,我也是這樣打算的,所以安姨你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安茹的聲音有點咬牙切齒,“小混蛋,我哪敢生氣?等你迴來後,如果還是這麽不敬業,我馬上將俞荔發配到非洲去,讓她找你哭,看你還能不能這麽清閑。”

    “……安姨,好漢不遷怒人。”

    “抱歉,我是女人,不是好漢。”

    兩人聊了會兒,直到安茹的氣消得差不多,方才掛斷了電話。

    頭發還有點潮,鬱齡嫌吹風機的聲音太大,便推開紗窗,趴到窗口吹自然風,目光從天空中的明月移到那些安靜佇立的山脈中,清新的空氣飄來了若有似無的香味。

    她深吸了一口,認出這味道是院子裏的那株四季桂的味道,濃鬱而芬芳。

    吹幹了頭發後,鬱齡掩上紗窗,爬上床休息了。

    ****

    夜涼如水。

    鬱齡發現自己走在一處茂密的密林之中,周圍都是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月光從樹稍篩落下來,星星點點地跳落到樹下的雜草上。

    她踩著腿肚高的雜草一路前行。

    心裏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但是腳步卻一直未停,仿佛冥冥中自有什麽指引著她前進,時常還伸手拂過那些擋路的樹枝雜草,明明前麵已經沒有路了,卻硬擠進一人高的雜草中走著。

    她感覺很累,卻莫名地堅持著,頭頂的月光越發的朦朧,卻不知為何刺得眼睛一陣難受,看不清周圍的環境,隻隱約知道自己徒步行走其中,一直未曾停下,汗水從額頭一滴一滴地沿著臉頰滑落,沒入睡裙的衣領裏。

    再一次伸手拂開麵前擋路的藤條雜草時,整個天地間豁然開朗。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翠流雲般的濃綠。

    月光之下,傾頹而下,如一條綠色橋梁,銜接陰陽兩界。

    整個世界一片綠色的汪洋,如夢似幻。

    濃綠之中,點綴著紫水晶般的色澤,如同夜幕中的星子,泛著瑩瑩的光芒,空氣中浮動著一股清甜的香味,風來,雲動,綠影簌簌而響,奏響一曲悠然的自然之聲,整個世界安逸寧靜,所有的疲憊困厄在這一刻,突然遠離了身體。

    就像累了三天三夜的人,突然好好地睡了一覺醒來,舒服得忍不住想要撲入其中,繼續翻滾個暢快。

    清風綠

    影,暗香襲來,安靜的天地之間,綠影蔓延的世界,隻剩下自己一人。

    就在她被蠱惑得閉上眼睛時,冰涼的東西輕輕地攬上她的腰,綠色的囚籠突然將她密密實實地圍了起來,她驚訝地抬頭,蜿蜒的黑影兜頭襲來……

    鬱齡猛地睜開眼睛。

    寧靜的夜色中,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是夢……

    過了會兒,眼睛方才適應室內昏暗的光線,睡得渾沌的腦子才想起這裏是老家烏莫村的房間,伸手拿過一旁的手機看了看,淩晨三點二十分。

    天還沒亮。

    突然驚醒後,有些睡不著了,鬱齡爬起身去了一趟廁所,然後拿起桌上的保溫瓶,坐到窗口前邊喝水邊盯著遠處的山脈。

    不知什麽時候,月亮湧入烏雲之中,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種可怕的黑暗之中。

    她一邊喝著水,一邊漫不經心地看著,神色冷淡,直到聽到了一種詭異的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什麽動物在夜色中爬行,穿行過生者的世界。

    她的身體僵硬了下,慢慢地搓了搓手,讓自己冷靜下來。

    突然,啪的一聲悶響,抓著保溫瓶的手輕輕顫了下,不過她的神色依然很平靜,過了會兒,才探頭看是什麽東西掉了。

    窗口泄出的燈光下,廊下擺放的一個木樁子歪倒了。

    不知何時,風又起了,空氣中有暗氣浮動,四季桂的香味在夜風中浮動,又添了一種說不出的甜膩味道,刺激得人腦子跟著渾混起來。

    睡意突然來襲,鬱齡晃了晃腦子,連窗也忘記關了,起身爬迴床上繼續睡,連紗也忘記掩了。

    世界再次變得安靜。

    洞開的窗口下,一道黑影順著牆根,蜿蜒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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