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一麵思索著對策,一麵在海心尋找出去的契機。轉悠來轉悠去,最終在某處海心壁上發現有一抹奇異的光亮。


    這抹光像是從外麵透出來的,他尋光而去,發現白霧下方有個小小的縫隙。


    稍作猶豫,他自這道縫隙飛了出去。


    甫一落在地麵,第一眼瞧見的竟是傲視。


    麵容冷峻的傲視背靠在禁地大門上,手中提著一柄霧刀,正是打開海心的法寶。


    瞧見夜遊現身,欣喜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又想上前給夜遊一個擁抱:“表弟,你半響不出來,我還以為你被海之力吸附住了!”


    “你放我出來的?”夜遊築起防護罩,單掌向前一撐,向他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勢。


    莫說他們不熟,還有仇。


    再親近的表兄弟,總歸是兩個大男人,也不會輕易抱來抱去的吧。


    傲視識趣的停在他三丈外:“是啊,我趁著二姑姑與十方聯盟來的長老商談事情,偷偷跑來救你。”


    偏了個頭,窺一眼夜遊背後的棺材,“咦,你背上背的什麽?來的時候沒見你背。”


    “與你無關。”夜遊不喜歡他,不給他好臉色。


    “好好,我不問你就是了。”傲視同他說話總是帶著討好,忙不迭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套易形鬥篷,遞過去給他,“你披上,表哥帶你離開海宮,你趕緊迴四宿去,二姑姑就不會為難你了。”


    夜遊狐疑著問:“符嬌要殺我,你為何救我?”


    傲視眼眸中露出一絲酸楚:“你莫要怪你母親,當年的事情對她刺激實在太大,她的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二姑姑是愛你的,否則三千三百年前,她不會讓藍星海疏於防範,還解除海心禁地禁製,給他們機會將你救走的。”


    夜遊蹙了蹙眉:“什麽意思?”


    傲視自顧自地道:“好似小時候我犯錯,二姑姑罰我在海膽上跪三日,她在的時候,我敢起身她就會嚴厲的斥責我,拿著珊瑚條狠狠打我。但她心有不忍,又會刻意走開,讓我偷偷起來休息,二姑姑就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最疼孩子了……”


    她疼孩子?


    夜遊真是笑了。


    他從符嬌那雙幽藍迷人的眼睛裏,真是連一點疼惜都瞧不出來。


    隻有冷漠和置他於死地的決心。


    夜遊忍不住嘲諷一句:“傲視,你說的符嬌,同我見到的符嬌,估計不是同一個人。”


    傲視還在自言自語:“表弟,我看在你的份上,什麽人都可以包容,但是當年闖入我藍星海的那兩個人,不,女人可以留一條命,但那個男人我是勢必要折磨死他的……”


    夜遊打斷他:“不是說帶我走麽,走吧。”


    “走。”


    ……


    傲視身為藍星海小龍王,帶個易了容的人離開海宮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看著夜遊平安離開,他唇角輕輕抿了個弧度。


    第一次在火球見到夜遊,傲視便覺得這條六爪白龍有骨氣,挺喜歡他,沒想到竟是他二姑姑的兒子,是他嫡親的表弟。


    傲視心道化解二姑姑心結的關鍵,一定在夜遊身上。


    他得讓二姑姑重新接受夜遊。


    畢竟他不可能再有子嗣,二姑姑也不會再嫁,與其往後讓支脈來繼承藍星海,他當然希望是他二姑姑的兒子來做這個藍星海主。


    所以傲視自打見到夜遊,心情美的要上天了。


    一直到夜遊徹底離開他的神識範圍,他才沉入海中,走去一間水晶花房。


    說是花房,其實是間水晶打造的牢房。


    裏麵盤膝坐著一位驚鴻美人,正是琴霧心。


    琴霧心感受到傲視出現,手指微不可察的顫了顫:“小龍王,十方聯盟來人接我了吧。”


    “來人了。”傲視一改在夜遊麵前討好的模樣,他的五官本就冷厲,兩撇眉峰似劍,語氣硬邦邦的,“準備帶你去聯盟,同你們聖水宮交涉。”


    “你抓我圖什麽?”


    “誰讓你在我藍星海域晃蕩?”


    “我是交了身份官牒進來的,又沒侵入你藍星海。”


    傲視揚眉冷笑,目色帶著一抹挑釁:“你說沒侵就沒侵,小王非說你侵了,誰能證明你沒侵?”


    琴霧心真心是無語了,傲視會如此罔顧法規抓她,可以理解,然而抓她之後,隻這麽關著她,兩個月不聞不問。


    她說要狀告他,他真就將消息遞過去十方聯盟。


    究竟搞什麽?


    傲視不再理會她,退出花房外,在一個琴霧心看不見的角落道:“南燭,你不是喜歡偷看她嗎,這下看夠了沒有?”


    一個黑影子逐漸浮現,滿臉尷尬:“主人。”


    傲視背著手,有些恨鐵不成鋼:“你瞧你那點兒出息,既然四千年前對她一見鍾情,為何不去表明心跡,整天偷看能看出什麽來?”


    南燭垂頭:“屬下自知身份,高攀不起……”


    傲視挑眉道:“你也十四階,什麽低攀高攀的。”


    南燭默默道:“琴姑娘一貫看不起妖族,何況我這種低等蛟類。”


    “她看不起妖,我還瞧不起人呢!”傲視涼颼颼地一笑,“不過你現在也就是看看而已,第五清寒告訴過我,她是素和的女人,素和與我表弟又是至交好友……”


    傲視突然被雷劈了一樣,隻因想起他心愛的表弟和第五清寒那檔子惡心事兒了。


    ****


    天海洞。


    簡小樓從煙波海迴來之後,通常在洞裏打坐調息。


    不再孕育孩子,她的法力逐漸恢複,不知是被海心折騰那一下,還是之前在第五清寒殼子裏不斷戰鬥升級,總之她的修為境界又提升了一大截。


    因為這具肉身不需要她主動去進階,現在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個什麽境界。


    素和試過她的靈氣,說是八階頂峰。


    然而她的劍氣極強,十一階以下的“普通人”都有一拚的餘地。


    至於“普通人”的定義,那就難以估摸了。


    素和給夜遊傳過消息之後,住在簡小樓不遠處的一個洞裏,反正夜遊這個山頭遍布山洞,都是夜遊從前自己挖的。


    不用問,簡小樓明白他為何挖了這麽多洞。


    從前睡醒出來沾水氣、搶寶物的時候,八成找不到自己住的山洞在哪裏了,就順手挖一個住下。


    所以每個洞都是差不多大小,差不多格局。


    簡小樓現在住的這個,是在她強烈要求之下,夜遊才動爪子又擴展了一倍,從單身公寓變成了一室一廳。


    雖然洞口有禁製,總不能進洞正對著床吧。


    夜遊真是簡小樓見過對生活最最不講究的,什麽都不在乎,困了直接就能倒在泥地裏睡覺那一種。


    龍?豬才對。


    真氣運行過一個小周天,今日的功課完成了,她起身活動了下筋骨,腹部的傷差不多好了,隻是偶爾牽動時還會疼一下。


    正準備出門練劍,洞門禁製現出波動。


    她戒備的凝結護體真氣。


    夜遊進入洞府裏來,走上前笑著道:“小樓,我迴來了。”


    簡小樓木呆呆的看著他。


    夜遊眨眨眼睛:“你這是什麽表情,不是早知我要迴來麽,怎還一臉吃驚。”


    他尚未走到她麵前去,她已經疾奔幾步撲到他懷裏。


    先抽噎兩聲,發出嗚嗚的低泣,最後將腦袋埋在他胸口開始嚎啕大哭。


    從在迷途寺時,她心裏就像壓了一塊沉重的石頭,被傲視抓去複製海心,醒來天翻地覆,她一直都強忍住沒有掉眼淚。


    因為她早就知道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讓自己變得脆弱。


    她在抽噎時,夜遊本想笑話她,自己不過昏睡休息一下而已,至於麽。隨著她越哭越洶湧,他才開始慌了神,一連詢問了好幾句,都被她的哭聲淹沒。


    夜遊不再說話,沉默擁著她。


    表情僵硬在臉上,心疼的同時,眼底溢出濃厚的殺意。


    小樓有時是很矯情,但很少會哭。


    能讓她哭成這幅樣子,必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有時候情緒壓抑的太重,容易導致變態,總得發泄出來,簡小樓哭完之後心裏舒服多了,滿臉濕噠噠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被他胸口捂出來的汗水。


    直接攥著他的衣襟抹了把臉,也不管鼻涕流了多少,全蹭他身上。


    “你怎麽才迴來?”簡小樓哭的聲音沙啞,抬起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他,委屈又不滿。


    “我收到素和的信兒立刻就往迴趕,因為走的官道,免不了要折騰一番。”夜遊隻解釋一半,走官道手續繁瑣是一個原因,棺材裏的寶寶因為饑餓一直哭鬧是另外一件事,他每天都得停下來兩三次去給寶寶尋找食物。


    在她額頭吻了下,“路上是不是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了?”


    豈是一個“不好”能概括的,此一時,簡小樓迴憶過去,真覺得那是自己人生中最黑暗的經曆:“恩,不過都過去了,我隻是憋太久了,心裏難受。”


    “來,說給我聽聽。”


    “你不問我也得告訴你,你知不知道我們吃了多少苦。”


    簡小樓慣性抽噎了兩下,正準備將此次時間之旅講給夜遊聽,忽然發現他身後似乎背著什麽東西:“你背著什麽?”


    她想繞去夜遊背後,夜遊緊張的轉了個身:“沒什麽,走半道撿來的。”


    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不對勁兒,簡小樓拽住他的手臂不許他動,探過頭看見他背上背著的是個灰白色、布滿紋路的小棺材。


    簡小樓一時沒有往“棺材法寶”上去想,畢竟她隻是聽素和說起,並沒有真正見過。


    夜遊硬著頭皮將小棺材取下,放置在案台上,拿出他預想的一套說辭。先糊弄過去,等寶寶身上因他孵化留下的精氣散去,就容易解釋了。


    “我走半道救了個人,他順手送了此物給我。”


    “什麽人這麽缺德,送個棺材給你,咒你死呢?”


    “哪裏,他說抽我一縷精氣放進棺材裏,就能養出個與我一脈同源的人形傀儡。”


    “人形傀儡?與我這具珊瑚肉身一樣?”


    “還是有區別的,你的珊瑚肉身隻是一個殼子,這個傀儡自己有思想,還會長大,一開始需要人來照顧。等她長大以後,我就又多一個奴仆了,忠心耿耿那種。”


    夜遊表情認真,說的煞有介事,簡小樓被吸引住了:“竟有這樣的寶物,不過你還真抽了精元進去,準備養個傀儡出來當奴仆使喚?”


    夜遊訕訕道:“我沒見過,好奇之下試試看。”


    這倒是很符合他的個性,簡小樓盯著棺材:“你打開讓我瞧瞧。”


    “正在培育中不能打開。”


    “哦。”


    簡小樓也不勉強,準備迴歸正題和夜遊說事兒,案台上的棺材蓋劇烈抖動,要被掀翻了來,被夜遊伸手按了下去。


    簡小樓聽見裏麵“咚”的一聲,不知怎麽了。


    “我看著好像能打開。”


    “打不開。”


    “你把手鬆開。”


    “真打不開。”


    簡小樓越發覺得有幾分蹊蹺,強硬的將夜遊掃去一邊,雙手抱著棺材蓋,稍稍一用力就給搬開了,軟蠕細弱的哭聲頓時傳了出來。


    夜遊在她背後戰戰兢兢。


    主要他心虛,說不出為什麽,疼愛這個寶寶疼的過分,像親生的一樣。


    讓簡小樓得知那還得了,指不定亂猜他和哪個野女人生的。


    唿吸猛地一滯,簡小樓瞧見裏麵趴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一歲大點兒,穿的破破爛爛,許是餓壞了,手指塞進嘴巴邊咬邊哭。


    “這、這是……”


    一陣天旋地轉,她難以置信。


    是彎彎,是她女兒,不是扔進海心裏去了,為何會被夜遊給帶了迴來?


    一定是素和傳訊時告訴了他,所以他應該什麽都知道了。


    簡小樓偏了偏頭,顫顫道:“你是怎麽做到的……”


    夜遊心裏七上八下:“如何,這取了我一縷精元煉製的傀儡娃娃,是不是很逼真?”


    “騙著我玩有意思嗎!你這個死混蛋!”


    簡小樓狠狠瞪了他一眼,半嗔半怒半喜,以為夜遊是要給她一個驚喜,故意在逗她。確實驚喜,天大的驚喜,不但將彎彎帶迴來了,還給孵出來了,怪不得迴來的這麽慢。


    夜遊喉結一動,他想了兩三個月的絕妙主意,這麽輕易就被拆穿了。


    《小星域全書》說的不錯,再蠢頓的女人,對於“某些事情”,敏感聰明到令人咋舌。


    簡小樓紅著眼眶將彎彎從棺材裏抱出來,嚐試把她的手指從口腔裏掏出來,已生了不少乳牙,會把細嫩的皮膚咬出傷痕。


    她現在也顧不得詢問夜遊怎麽辦到的了,好歹平安迴來了。


    即使遭場大罪,也是他為人父該受的。


    “和我想象中的一個模樣,夜遊,你看女兒多漂亮啊。”簡小樓走去椅子坐下,將奶聲奶氣哭個不停的彎彎放在腿上哄著。


    彎彎貼著一團軟肉後,稍稍安靜了些,小手開始在簡小樓胸口亂摸,啵啵蠕著嘴唇想要喝奶。


    沒足月被剖了出來,簡小樓哪有奶水給她吃。


    心頭又是一陣酸楚,抬頭看著夜遊:“你都喂她吃什麽了?”


    “我抓了些魚苗、蚯蚓給她吃……”


    簡小樓驚訝的瞪大了眼睛,踹死他的心都有了,又聽他說,“她不肯吃,於是我找了些狼、虎、豹子的乳奶,她都不吃,隻肯吃驢奶和羊乳。”


    夜遊從儲物戒中摸出一個玉瓶,遞過去。


    他意識到寶寶會餓之後,搗翻了無數個山頭,幾乎把所有哺乳類的動物都抓了個遍,才試出寶寶喜歡喝這兩種奶。


    有去找過母乳,被當成流氓拒絕了。


    還好還好,簡小樓鬆口氣接過手中,拔開瓶塞,被一股膻重的羊奶味熏的想吐,彎彎卻立刻伸著小舌頭要往瓶子裏舔。


    看來真是很愛喝,簡小樓嫌棄的瞅一眼她這一身破布條:“你給她穿的什麽呀?”


    “我隻有這件。”


    “你迴來的路上不會去買?別告訴我你連買件衣服的錢都沒有。”


    夜遊不是沒想過,但他覺得沒必要。這法衣是十方聯盟特意做給十方精英們穿的,質地極好,外麵買都買不到,他才會一直留著。


    法衣的事情拋去一邊,此刻夜遊心裏瘮的慌。


    他看不穿簡小樓的狀態和意圖。


    謊言被拆穿了,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寶寶,為何她連問都不問一句,一口一個“女兒”,而且還對她很關愛的樣子,這是什麽情況?


    越是猜不透,看不懂,他越是緊張。


    甚至擔心她會不會突然發瘋,站起來把寶寶砸地上摔死。


    簡小樓一邊喂著羊乳,一邊板著臉斥責他:“額頭又是怎麽碰的,紅了一大塊,你這個爹究竟怎麽當的,有沒有一點責任心?”


    形勢詭異啊,夜遊決定老實交代:“小樓,她是我從藍星海心裏帶出來的,不是我的孩子。”


    給彎彎順背的手一頓,簡小樓黑著臉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不是你的是誰的!”


    “我哪裏知道是誰的,總之不是我的。”


    “模樣都長成這樣了,你說不是?”


    “絕對不是。”


    “你……!”


    “我孵她出來,看著像我的孩子,那是因我孵化的氣息還在,遮掩了她原本的氣息,等氣息散去,我就知道她是誰的……”


    手背青筋暴起,若非彎彎還在抱著瓶子吧唧吧唧喝羊奶,簡小樓已經衝上去扇他的臉了:“夜遊!你把話給我說清楚,知不知道為了生下彎彎,我、素和,你的父母,我們都遭遇了什麽?!你今日竟敢當著我的麵說不是你的種,你有沒有良心,你要不要臉!”


    夜遊被罵懵了頭。


    “我真是瞎了眼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渣!”氣急敗壞的簡小樓已經騰出手抓起案台上的書簡,抓到什麽砸什麽,統統朝他臉上砸,“你不認,行,以後我們母女與你半點關係也沒有,滾,趕緊給我滾!”


    被劈頭蓋臉一頓砸,夜遊的臉色漸漸凝沉下來。


    他已經意識到,這其中必定出了什麽難以預料的茬子。


    而在此時門禁出現波動,聽見素和的聲音:“渣龍,你是不是迴來了?”


    夜遊揮手解開門禁,素和走進來,入目就看到案台上的蛋殼棺材,渾身肌肉僵了一僵。


    再看到簡小樓懷裏抱著的、正舔瓶口的小丫頭,他眼裏驟然升起一簇光,欣喜道:“渣龍,你竟將彎彎取出來了?你是怎麽知道她在藍星海心裏的啊!”


    聽素和這一句話,簡小樓的怒氣卡在了喉嚨裏。


    原來素和沒有告訴他?


    “我什麽都不知道,直到前一刻我還覺得這一切匪夷所思。我被符嬌抓住扔進了海心,在海心內發現這具蛋殼小棺材,看她可憐,於心不忍,便將她孵化後帶了出來。”


    袖子下的拳頭緊緊捏了捏,盡管夜遊尚不清楚來龍去脈,但已經確定了兩點,第一,這個寶寶是他親生女兒。


    他看向彎彎,嘴角掛著白汁,舌頭舔著瓶口,舔不到奶了急得又在蓄淚。


    難怪在海心裏一看見她,心底的憐愛控都控不住。


    第二,有人剖了簡小樓的肚子,將他寶貝女兒活生生取出來了。


    所以剛迴來時,小樓哭的那麽痛苦。他的目光從彎彎身上緩緩移去簡小樓腹部,心焰騰騰燒著,眼底殺意翻滾,冷沉沉的道,“是誰幹的。”


    他這一句“誰幹的”,簡小樓還沒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已聽素和道:“是我幹的。”


    夜遊愕然轉頭:“什麽?”


    簡小樓明白怎麽迴事了:“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夜遊自然不會懷疑素和。


    簡小樓不想搭理他:“素和,你講給他聽。”


    素和正準備說話,沒奶喝的彎彎“啊嗚”哭起來,有力氣了之後連哭聲都響亮了許多。簡小樓站起身哄著彎彎,不耐煩地道,“你倆去外頭說,我看彎彎是不是想睡覺了。”


    於是兩人被轟出了洞府。


    ……


    素和有幾分納悶:“渣龍,你這才迴來,還把彎彎救出來了,她為何一副臭臉?”


    “我不知道。”夜遊是真不懂,既然彎彎是他們的女兒,就不存在誤會,怎麽她還是一副很生氣的樣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她脾性差,很多時候我隻知道她要發火了,但根本不知道原因。”


    “她的確脾氣不小,但不是不講理之人,你肯定惹著她了,不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絕對不會同你慪氣。”


    兩人說著話飛到山頂上,這裏有株枝繁葉茂的古樹,看不出樹種,不知長了幾萬年,無數條粗壯的根須破開岩石,露在地麵上,像一大匝蜿蜒盤繞的巨蛇,簡小樓看一眼都覺得恐怖,很少上來。


    但夜遊經常盤在根上吸收月華。


    素和屬於羽族,對靈樹自然也喜愛。


    他倆從前閑來無事經常在這山頂一待好幾天,一個盤著樹根睡覺,一個坐在樹杈上修煉。


    “說吧。”夜遊坐在纏成藤椅的樹根上。


    “我和小樓將你送去煙波海之後,準備走邊境前往十方界,小樓孕吐的很厲害,便在一個小城歇下了,我們在靈獸園裏,買了一頭花斑色的驢子,出城時,遇到了第五清寒……”


    素和背靠著樹幹,雙手環胸,嘴唇開開闔闔,從頭開始講起。


    向晚時分,漫山夕照,繚繞雲霞。


    夜遊原本是坐著的,默默聽著,他站了起來,走去山崖邊上,臨崖而立。


    他將神識放的很遠,因為沒有遮擋物,幾乎可以窺探到遠方一座人族城市。漸漸地,暮色收攏霞光,薄薄的夜色蜿蜒而下,小城開始上燈了。


    素和的聲音落下半響,夜遊轉過身,背後已是萬家燈火。


    “我父親去了哪裏?”


    “時光沒有告訴我。”素和搖搖頭,看向他的金眸,“我還以為你會激動一下,你父親生你出來竟是為了應劫。”


    “或許是彎彎讓我感知到了親情,我感覺得到,我父親心裏應該十分疼愛我。”夜遊重新走過去樹根坐下,“這個劫,我應的心甘情願。”


    “你能這麽想最好。”


    “實在預料不到,當年逃命時遇見金羽,匆匆一瞥的斑斕線條竟是時光獸,竟是我的母親。”夜遊苦澀的一笑,“我們當時打亂了金羽的節奏,等同將尚未凝結成型的時光獸給放走了,所以冥冥中一切皆是緣分,一切皆是因果。”


    “是啊。”


    素和望著夜幕,“因果這東西,真是可怕。”


    忽地想起什麽,素和忙不迭道:“對了,時光臨走之前,托我轉告你兩句話。”


    “什麽?”


    “第一,千萬收好七日時光簽。”


    “七日時光簽,什麽東西?”


    素和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第二,曆史不可更改,卻擁有假象。曆史有時並不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而是由勇敢者創造的。”


    “似我父親這樣?”


    “恩。”


    夜遊點了點頭,第一句聽不懂,第二句聽得懂但沒有意義,他一個作為“果”存在的人,本身就是曆史創造出的產物。


    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帶著寶寶連天趕路,夜遊精疲力竭,“迴去休息了。”


    又迴頭道,“素和,這一次謝謝你。”


    你是該謝我,素和心裏想著,不過嘴上卻冷笑一聲:“我是不是聽錯了,你也會說謝謝?”


    “我欠你的,你不是都給我記著的麽,迴頭還給你。”夜遊指了指他的儲物戒,素和專門弄了個玉簡,不說出生入死的大事了,哪一天自己借他幾塊星晶,他都得立刻寫下來記上。


    有一些還得紅筆加粗。


    素和嘲諷:“拉倒吧,我看你這輩子都還不起。”


    夜遊嗬嗬笑道:“這輩子還不上,不是還有下輩子麽。”


    素和瞥他一眼:“你瞧你這一臉窮衰樣,真以為下輩子你就能發家致富,還得起了啊?”


    夜遊折返迴樹下,順手搭上他的肩膀,笑容滿麵:“大不了下一世我投胎做女人,嫁個還得起的丈夫。”


    素和嗤之以鼻:“嫁給誰能背得起你這一屁股債?”


    “那倒是。”夜遊為難的摸了摸下巴,“看來我唯有嫁給你了,我認識的男人裏,數你最有錢,你應該還得起。”


    “我當然還得起……”


    等等,素和被他繞進去了,轉頭瞪著他,“原本就是你欠我錢,憑什麽讓我替你還?”


    夜遊拍拍他的胸口:“就這麽說定了。”


    展袖跳下懸崖,迴自己洞府去。


    “你是不是有病啊,什麽定了?!”


    素和在後麵連喊他兩聲,氣著氣著搖頭笑了一聲。


    他很清楚,夜遊是察覺出他有心事,和從前每一次一樣,不會逼著他說出來,隻故意逗著他玩兒。


    從前他的氣性很短,沮喪不過三秒,逗一下也就過去了。


    可是現在……


    素和迴到自己的洞裏去。


    他如今白天修煉,夜晚也需要休息。


    ***


    夜遊迴去洞府時,簡小樓側躺在龍皮榻上,懷裏的彎彎已經睡著了。


    簡小樓一眨不眨的看著她,聽見夜遊迴來頭也不抬。


    夜遊剛想說話,簡小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傳音。”


    “睡了?”


    夜遊走去床榻邊,半蹲在地上,扒著床沿也凝視彎彎粉嫩嫩的小臉蛋,“這麽小,卻受了這麽多苦。”


    複抬起頭看著簡小樓,深情且滿目愧疚,“我很恨我自己,這樣境遇下,竟然沒有陪在你身邊。”


    簡小樓沒有說話。


    夜遊神色黯然,深深歎氣:“這恐怕將會成為我此生最大一場遺憾。”


    簡小樓低頭:“都知道了?”


    夜遊恩了一聲:“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還不知道。”


    簡小樓不明所以:“打什麽啞謎?”


    夜遊金瞳凝起一縷暗光:“素和有事瞞著我。”


    “可能有些事,他知道的也不詳細,迴頭我再給你講一遍。”


    “不是,恐怕連你都不知道。”


    “恩?”


    “前麵還好,說到你被剖腹昏厥之後,彎彎的養分供養時,不太正常。”


    簡小樓蹙了蹙眉:“是麽?我覺得沒什麽啊。”


    夜遊低眉思忖:“或許是我父親出了什麽事情,不準他告訴我們。或許是他出了什麽事情,不想告訴我們,總逃不開這兩樣。”


    “不會吧?”


    “當然,也許隻是我太多心,他不過因為剖出彎彎遭了點刺激。不管怎樣,我會查清楚的。”


    夜遊伸出手來,露出慈愛的笑容,準備摸一摸彎彎的小臉蛋。


    簡小樓冷嗬嗬地道:“夜遊,你現在腦子真是越轉越靈光了啊。”


    夜遊縮了下手:“因為我太了解素和……”


    她的聲音冰凍過似得:“你也挺了解我,知道我腦子不太好使,用什麽傀儡娃娃來騙我?”


    夜遊難堪的耳根子都紅了:“我真是怕你多心。”


    “你是心裏有鬼!”簡小樓坐起來一腳踹在他肩胛骨,給他踹坐在地上,“傀儡娃娃!去你的傀儡娃娃!如果這不是我的女兒,是你和哪個野女人生的,迴來你就打算這麽騙我,讓我幫你養著?!”


    “這個假設根本不成立。”夜遊知道起來還會被踹坐下,索性坐地上不起來了,“如果不是我們的女兒,我不會疼愛她,自然也不會帶迴來騙你。”


    “總之你騙了沒有?”


    “騙了,但是……”


    “滾出去!”


    簡小樓指著門口,眉間橫滿怒意,“給我滾出去!立刻!馬上!!”


    ……


    素和才剛在床榻躺下來,門禁動了。


    夜遊?


    他擰了下眉,將門禁打開。


    夜遊揉著肩胛骨二話不說走到床邊,將他往裏麵一推,倒頭就躺下了:“借宿一宿。”


    從前簡小樓沒來時,素和、夜遊、阿猊三個常年擠在一個山洞內,素和也很習慣,隻是奇怪:“你這是被趕出來了?”


    夜遊語重心長:“素和啊,往後你娶妻,一定要娶個溫柔嫻淑些的。”


    第一次與她親近時,因為不願意睡她,一連被她扇了幾巴掌,臉都打腫了。還好這次隻是踹了肩膀,不然他都不敢過來借宿。隻能隨便窩個山洞藏一夜了。


    從前夜遊哪裏都能睡,現在也有些挑了,不是軟榻睡不著。


    素和雙手枕在腦後:“你到底幹什麽了,將她氣成這樣。”


    夜遊也將雙手枕在腦後,兩人胳膊肘擦著胳膊肘,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將“傀儡娃娃”的事情說了出來,為自己辯解:“我的確是怕她多心,哪裏知道這其中的曲曲折折?”


    素和側過頭,看著他的側臉,聽的驚訝:“傀儡娃娃?”


    夜遊也側過頭,盯著他的眼睛斥道:“你先前傳音時為何不告知我真相?害我一路想了三個月的辦法,進門一下就被戳穿,現在可好了,你準備長時間跟我一起睡吧。”


    “什麽鬼娃娃,虧你想的出來啊,你他媽全是活該,自找的!”


    素和拍著大腿笑的快要岔氣,許久沒有這麽暢快過了。


    這人世間能將他氣死又笑死之人,還真是隻有一個夜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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