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湯芫她爸湯偉鵬同誌那高胡剛從盒子裏拎出來的時候,弦給凍得跟冰錐子似地,刮得手指頭痛。


    但他依然每天都拉著那些湯芫聽不進去的曲子,兩父女各自欣賞不來對方的音樂審美,互相嫌棄地三樓拉著《夢斷香消四十年》,一樓開著《白天不懂夜的黑》,中間還夾著丫丫房裏傳出來的“我們的祖國是花園”。


    案南大學如期進入期末考,學校門邊的複印店生意突然紅火起來,每個進去的人都跟要印鈔票似地紅著眼進去,再捧著一堆紙出來,上頭印著一堆配合顯微鏡觀看更佳的跟單細胞似的字。


    圖書館也空前爆滿,各個宿舍充斥著比以往更加濃鬱的方便麵味兒,就著豪華味精大餐臨時去抱佛祖他老人家的大腿。


    湯祖經日間一直不開業,但是夜宵別人管不著,湯芫就還是炒著小菜賺著錢。


    再加上大夥兒都愛吃汪琪的小龍蝦,湯祖經的生意依然那麽紅火。


    隻是小龍蝦好吃,把湯芫一家和汪琪都吃得大冬天裏燥上火了。


    湯芫剛準備吃的清淡的再煮兩味的下火的吃吃,“菜譜”就彈出來了——


    請煮一道——地膽頭燉鴨


    材料:老鴨、瘦豬肉、地膽心、蜜棗、鹽


    地點:你家廚房


    廚具:你家中任意廚具


    餐具:你家中任意餐具


    功效:清熱下火,煮好後任意時間服下皆可,服下立即見效


    雖然“菜譜”並沒有說出具體功效,但是這道湯,湯芫倒是很熟悉它的作用。


    有句話叫“大暑老鴨勝補藥”,老鴨本來藥用價值就高,暑天的清補佳品,營養豐富,滋陽清熱還養胃生津。


    地膽頭更是可以入藥的佳品,味偏苦,下火功效顯著。


    其實湯芫夏天的時間比較常煮這道湯,但是冬天一般不怎麽煮。


    眼下大家都上著火,雖然不是夏天,但是這絕對是下火佳品。


    汪琪已經準備好小龍蝦了,對著小龍蝦流口水,無奈嘴巴裏長泡,光看不敢吃。


    湯芫也是喉嚨發幹,趕緊走進廚房,打開放在汽爐上的一隻中鍋——她已經摸清“菜譜”的規律了,基本上食材傳送點都會離汽爐最近。


    果然,裏麵擺著已經撥好毛也去好內髒的一隻鴨子,一小塊豬肉,底下還有幾顆已經曬幹的地膽頭,幾顆蜜棗,還有一小包鹽。


    “菜譜”果然是菜譜,加豬肉香煙會讓湯味更香甜。


    汪琪一見湯芫進廚房就尾隨進去,五官擠成一塊:“湯芫你終於要煮飯了,我快不行了,趕緊煮什麽來鎮壓一下小龍蝦的香味吧!求你!”


    汪琪自從吃了一學期湯芫做的飯菜之後,臉色不單好轉,臉蛋還圓潤了,整個人看起來神采飛揚,還多了點兒可愛感。


    五官再一擠,湯芫莫名被逗樂了。


    “你別笑啊,準備煮啥?”汪琪旆鍋裏一伸頭,頓時被支楞八叉的幾顆地膽頭嚇縮了,“這……啥?”


    “曬幹的地膽頭。”湯芫笑著把鴨和瘦肉扔進網籃子裏,手指一撥就開了水,網籃往水下一放,水在鴨皮上開出了花,“待會兒煮個湯,鴨肉和瘦調點兒醬蘸著吃,你要加辣椒圈兒不?”


    “加!”汪琪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先答,目光冷不防又落在地膽頭,嚇得一激靈,“怎麽感覺名字裏帶個‘膽’的都特苦?”


    “老鴨臊,地膽頭苦,但是這兩咱食材放在一起煮湯,湯就又清又甜。”湯芫雙手不停地把鴨子放上洗淨的砧板上,手起刀落地把鴨子從中間破開,“不同的食材用不同的煮法就能煮出不同於食材本身味道的菜,不能拘泥於食材本身的味道,你不能被它局限了,你才是做菜的人。”


    湯芫突然愣愣地看著汪琪,像是突然通了一條神經,心裏的某道違規建起的牆轟然倒塌,舉著菜刀站成一根電線杆。


    汪琪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怎麽了?”


    湯芫輕輕地搖搖頭:“沒什麽。”


    隻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心裏默默地說。


    一本雜誌卷在陳立然的左手,臨時替代左手上崗跟右手鼓著掌。


    陳立然後麵跟著拎著菜剛迴家的林惠敏:“陳先生你先坐啊,等會兒一起吃飯。”然後她就看見了正在廚房剁鴨子的湯芫,“哎,啥時候買的鴨?”


    湯芫跟她交流一番,最後還是把廚房交給湯芫,把橙子切了給陳立然一托,端著另外一托就上去了。


    “一進門就聽到這麽精彩的對話,敏姨還留我吃飯,真是太感動了!”陳立然把雜誌往桌子上一放,臉上的表情異常浮誇。


    “怎麽又是你。”汪琪嘖了一聲,一想起這人上次把她最後一塊辣子雞搶了,頓時有點情緒。


    陳立然笑得不懷好意:“怎麽不是我?我給你們帶免費雜誌呢,好歹表現出一點兒歡迎的情緒吧?”他又對著湯芫補充,“樣刊。”


    湯芫在《小食光》裏有個專欄,每個月定期去陳立然那邊拍片,出菜單。


    陳立然也每隔不久就往這跑,說是討論菜單什麽的,理由一大堆。


    汪琪覺得,此人動機很可疑。


    一看就動機不純的陳立然來了勁:“你見著我有什麽好好奇的,見著莊時澤才該好奇吧?”


    湯芫重重剁下一塊瘦肉。


    汪琪對著這個沒眼色的二貨擠眼,頭往旁邊麵無表情的湯芫那兒偏了偏。


    偏偏陳立然不受這套,繼續說:“你說他有什麽好的,湯芫,你看我怎麽樣?”


    這話說得毫無心理負擔,湯芫抬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就繼續切瘦肉。


    陳立然長得好看,身價不菲,雖說家裏條件也好。這人天生就是招蜂惹蝶的主,一出手就招來幾把姑娘,但是依然原因不明地單著。


    汪琪被這厚顏無恥之徒惹怒了,開始對他各種奚落,陳立然反譏唇舌,兩人一下就燃起了戰火。


    雙方嘴皮子功夫都十分到家,乍一聽簡直要給這兩人跪下。


    湯芫失笑——


    陳立然你能再明顯點兒嗎?


    汪琪你神經能再大條一點兒嗎?


    所有食材洗淨,鴨肉和瘦肉都被世成整齊的長方形,整齊地碼在碟子裏。


    湯芫往汽爐上架上一隻大砂鍋,裝著食材的碟子稍稍傾斜,食材們就安安分分地躺在砂鍋裏。


    往裏加入清水,蓋好蓋子,


    陳立然和汪琪在桌邊一邊搶著林惠敏切好的橙子,一邊打著嘴仗。


    湯芫看了眼那兩個完全把自己忽略的辯手,再次失笑,擰開汽爐,藍色的火焰頓時噴薄而出。


    藍色的汽爐火把學校周邊各種家常小炒的香味烘得穿街過巷,烤紅薯的焦香從街頭竄到街尾,最後被來往的食客堵在中間散不去。


    同樣堵著散不去的還有莊時澤的一肚子怨氣。


    那天聽到湯芫和汪琪的對話之後,他就一直憋著一股氣。


    這股氣跟著他複完了習,考完了試。


    莊時澤突然其來消失不見,湯芫自知是那晚的“兒子論”刺激了他,一開始也沒敢去找他,連電話也沒鼓不起那勇氣打,隻是發幾條信息問問日常問題。


    當然,這些短信就跟包子打狗似地有去無迴,連周末去給林家送小吃也沒能遇著平時總坐在廳裏的莊時澤。


    就這麽維持了一段時間之後湯芫徹底泄了氣,也識趣地沒再打擾,


    然而莊時澤對外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跟李一軍他們去擼了幾晚的烤串喝了幾晚的啤酒。


    等李一軍他們終於察覺出不妥的時候,大仙他正對著攤主豪唿:“啤酒再來一打,牛肉串兩打!”


    陳唯烈苦著臉說:“大仙,今兒咱們這兒少說也喝了三打了,別喝了,牛肉跟啤酒串味兒特難受!”


    “可不是麽,別看武俠片裏那些個大俠都是一壇酒再切兩斤牛肉的,喝多了誰都倒,別喝了啊。”胡營把簽子一攏,把莊時澤往嘴邊送的啤酒罐劈手撈了過來。


    李一軍數了數,三打啤酒,他跟陳唯烈和胡營一隻隻喝了三罐,其他的全進了大仙肚子!


    這可不得了!他們是為了自己解渴,大仙明顯是為了把自己灌倒啊!


    “大仙,你不對勁啊?”李一軍把莊時澤麵前吃得七零八落的串串也撥走了,“跟咱們說說行麽?”


    “可不是麽?有啥事困擾你的?”胡營也很好奇,這位好兄弟連自己拿了他三百萬他都能釋懷,還有什麽事兒能讓他拚命灌自己酒?


    胡營自從上次之後,已經一廂情願地把莊時澤歸為自己的兄弟。


    雖然他知道莊時澤並不簡單,上次揪出那個讓他炒黃金的所謂操盤手之後不久,操盤手還打過電話來求他放過一馬。


    那操盤手的牌照給吊銷,在業內的名聲臭了,再也沒辦法在這一行混。


    操盤手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大神,以為是胡營處理的他,所以才六神無主地向胡營求饒。


    但是胡營一直覺得跟莊時澤特別有距離感。


    他欠著莊時澤的錢,莊時澤沒催他還,但他現在業餘也打著工,定時定候把錢給還上。


    莊時澤讓他抓著幾支股,但是這幾支股看起來隻是特別普通的股票,就跟大媽們玩的那些無風險的股票差不多,隻得賺幾頓菜錢。


    他也不知道莊時澤是什麽用意,隻是莊時澤讓他做的事兒,他怎麽著都會去做。


    李一軍和陳唯烈正套著莊時澤話呢,胡營趕緊過去讓人把啤酒和牛肉串退了,這再吃下去大夥兒都活活吃成串串。


    大家都緊張地盯著莊時澤看,莊時澤明顯有點兒半醉,他沒喝過酒。


    他吐出一個長長的酒嗝,在家緊張的注視下,傻笑了三十秒。


    然後,眾目睽睽之下,流了兩管鼻血。


    莊時澤把自己給吃上火了。


    一個沒什麽酒量的人,把自己活生生喝得渾身燥熱,頭重腳輕心跳加速。


    他耳膜轟轟的響,活像有人在旁邊擂著大鼓。


    李一軍和胡營甚至八卦的陳唯烈都不知道他和湯芫那點事兒,就毫不猶豫地把他往湯祖經架過去。


    於是,差不多小半個月沒見過麵的湯芫和莊時澤,就這麽不尷不尬地碰了頭。


    汪琪號稱不擱這兒發光發熱就跑了,陳立然追著跟了出去,號稱汪琪害他不能吃晚飯讓她賠。


    汪琪就奸笑著把陳立然帶進了學校,往黑暗料理發源地飯堂的方向去。


    莊時澤仰臉躺在沙發上,他的嘴唇有點蒼白,醉酒中依然僵強地抿著,唇邊冒出一圈微青的胡茬,輕輕聚攏的眉頭給眉心折出一條細紋,順著紋路連接著鼻梁。


    湯芫看得自己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連忙伸手去揉自己的眉頭。


    輪廓分明的臉就這麽正對著自己,湯芫突然才發覺,她已經很久沒認真看過莊時澤的臉了。


    她一直覺得,莊時澤的臉是記憶中少年白淨陽光的臉,而不像現在這樣帶點冷硬和……成熟?


    她沒來由地心頭一跳。


    湯芫趕緊把這怪異的感覺給壓下去,莊時澤之於她,就像手裏的菜刀之至自己的手,是熟悉不過的。


    她知道自己喜歡莊時澤,隻是重生之後,她的腦子都被要複仇和帶著家裏人翻身的事情占著。而且經曆了這麽多事,她的心態早就不是上輩子喜歡莊時澤時的那個少女,所以對莊時澤的感覺,已經完全不同。


    那天之後她想了很久,她知道一顆老了的心很難再起波瀾。


    但是,她對莊時澤,依然是不同的。


    沒了少女時羞澀的喜歡,卻比少女時的心態更加篤定了。


    這種認定了某人的感覺,並不是年少時的荷爾蒙作祟,而是對感情的自信——


    我喜歡這個人,任何時候都喜歡。


    何必因為汪琪的幾句話糾結呢?


    湯芫想,汪琪不知道莊時澤跟她之間的事情,隻是局外人的看法。


    其實剛才在跟汪琪解釋地膽頭的味道時,她就想通了。


    她才是做菜的人!


    就像過生活,生活並沒有統一的過法,你喜歡怎麽過就怎麽過。


    決定權在她手裏!她無須對其他人無關的人交代!


    聞著一室的酒氣,看著眼前這張不知道是被酒熏的還寒氣凍得通紅的臉,湯芫啞然失笑。


    莊時澤鼻翼旁邊還有點兒沒抹幹淨的血,倒黴的鼻子驟然經曆外冷內熱的溫差,再次不爭氣地流出兩管血來。


    她趕緊拿紙巾把血清理了,鑽進廚房裏,拿了塊幹淨的方布,從冰箱裏倒些冰塊出來,把布一攏,紮口,做了個臨時的冰袋。


    她往迴走得急,把陳立然擱桌邊的樣刊碰倒了,她差點兒一腳踩上去,十分就腳地把卷成一卷的雜誌一腳踢出廳。


    湯芫實在沒料到自己竟然有這麽好的腳法,拎著冷袋走出去,把冰袋往莊時澤額頭上輕輕一放,另一隻手把雜誌撿起來,放膝蓋上。


    封麵的字用的是豎式的排版,兩行字十分應景地跳進她的視線裏——


    世間的愛情千萬種


    並非隻有你濃我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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