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秋夜給人一種獨特的感覺,那是一種完全有別於內地城市的美。


    如果說內地城市熱烈、奢華,讓人目迷五色,宛如麵對一位雍容典雅的貴婦人。那麽,少了那份喧囂的西北,尤其是如楊家城這樣的邊塞小鎮,就如同一位洗盡鉛華,清冷出塵的遺世佳人。


    沒有任何高過兩層的建築,使得人一眼便好似能望到天盡頭。暗夜之中,遠山起伏如線,明月高懸如盤。四下裏便彌漫著一種叫做靜謐的氛圍,恍恍惚便超脫凡俗、心胸寥廓起來。


    蘇默深深吸了口氣,有些陶醉與這種清新自由的意境。身旁並肩走著的何言,似乎也有些沉醉其中,眼睛微微眯縫著,臉上若有所思。


    兩人一時間都忘了說話,隻是沉默的走著。月夜下便隻剩下輕快的腳步聲橐橐,細聽之下似有迴聲。


    後麵傳來何瑩清脆的笑聲,然後又有偶偶低語飄來,那是何瑩在跟四個何家秘衛說笑的聲音。


    昨日蘇默和何言勸離何瑩的謀劃,終於在何二小姐的暴走下徹底以失敗告終。


    “你們去草原上闖蕩江湖,卻想把我一人丟家裏,須放著本女俠不死!”彪悍的言論,讓蘇默何言二人一腦門子的黑線搭下。


    去草原上闖蕩江湖?女俠,咱那是去闖蕩江湖嗎?那得多腦殘才能幹出來的事兒啊?咱那是去掙命好不好?


    蘇默被這種奇葩的思維,雷的整個人都不好了。眼見實在沒法兒溝通了,兩人幹脆利索的繳械投降,轉而研究起此行的細節。


    何言有話,既然是頂著廣進錢莊少東家的名頭,那麽就不能太過寒酸了,否則豈不要丟了何家的臉麵?


    重新組織貨源,怎麽也得在明麵上占據大頭。不然的話,堂堂何家少東,走一趟大漠的商貨,竟然比不上其他附和過來的商賈,又如何有臉麵號稱主導?


    所以,昨天晚上時,何言便早傳令下去,命廣進錢莊開始搜集各色物品,擬定貨品清單。而今日一早,便急火火的拖著蘇默過去,逐樣逐件的甄選敲定,一直忙到人定時分,才算是搞定了所有事宜。


    對於這次的行商,蘇默本意並不重視。這原本就是他為了脫身而策劃的計謀,貨品多一些少一些的才不會在乎。隻不過眼下何言這個正牌少東家來了,總還是要兼顧下人家的麵子不是。這話兒不能說明麵上,但事實上大舅哥的名分是不能抵賴的。


    跟何二小姐心中的野望一樣,在蘇默心中,何妞兒已然也是自個兒的女人,他一個人的禁臠了。這一點毋庸置疑,也絕不容更改!


    所以,哪怕再頭疼那些瑣碎的商事,最終還是耐著性子堅持到了最後。隻不過這一天下來,簡直有種頭昏腦漲的感覺,直到此刻沉醉於夜的靜謐中時,才終於輕快起來。


    相對於蘇默,何二小姐卻是極度的興奮。那句奇葩的宣言,固然是口不擇言下的掩飾之詞,但實則也未嚐不是她心中真實的念想。


    何二小姐總是口口聲聲闖蕩江湖,其實並不是真的明白江湖。說到家,不過是少年人對未知的一種懵懂好奇下的產物。


    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那是一種何等瑰麗的景象?那天地蒼茫,一望無垠,又是何等的一種壯闊?還有那胡笳悲音、陰山長歌、牛羊滿地、萬馬奔騰,便隻是想想那一個個畫麵,都讓何二小姐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這樣的一次行商,其實與何二小姐而言,真的便和闖蕩江湖沒什麽不同了。更不要說這次還是自己作為販賣的一方,如此新奇的體驗,如果錯過了,何二小姐覺得一定會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


    至於說何家本就是商賈世家,對經營行為應該早就習以為常,這話對也不對。


    別忘了,何家做的是什麽買賣。何家是經營錢莊的,平日裏的買賣便是枯燥的賬麵操作,如何能和這種行商千裏,當麵買賣相提並論?


    所以,可以說,這次事件中,最開心的就莫過於何二小姐了。這從昨晚確定下來這事兒後,妞兒的小臉就一直紅撲撲的,兩眼中光芒跟倆探照燈似的就能看出來。


    而今天一天的準備中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之所以用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才搞定,大半的原因就是因為有這位二小姐參與的緣故。許多貨品在何言和蘇默看來,隻要一過眼便可定下來,但是何二小姐卻是翻來覆去的盤問,差點就要把商品的製作流程都搞明白了才肯決定。


    而就這樣忙活了一天下來,最有精神的還是這位二小姐。甚至在從錢莊出來後,往客棧返迴的這一路上,見兄長和蘇默二人都沒什麽精神後,何二小姐便又盯上了跟著何言而來的四個秘衛。


    這些秘衛以前從未在何家露過麵,他們本就是何家隱藏在綠林中的一支勢力,自然個個都是一身江湖氣息。最為一個資深的江湖控,可想而知何二小姐在發現這種情況後,會是何等興奮了。


    於是,便也有了眼前這種景象。蘇默何言在前緩緩散著步,跟在身後的四個何家秘衛身邊卻蹦跳著一個小女孩,嘰嘰咯咯的問東問西,讓四個秘衛個個都是滿頭大汗,一臉的慘然。


    這實在太鬧騰了,真心受不了啊。


    四個秘衛麵上不敢表露,心中卻不由自主的齊齊哀嚎。原本早上離開的時候,聽聞姑爺的幾個手下要留下應付可能的訪客,他們還心中暗暗不屑來著。


    要知道興縣一戰,這位姑爺的手下著實出了好大的風頭。但凡知道那一幕的,提起來都是豎起大拇指,讚一聲好漢子。臨危死戰,不怯不退。整個百人隊戰至僅殘存二十人,卻始終沒有一人屈膝投降。


    而且最後,在百戶和眾多總旗統領盡皆戰死的情況下,還是硬生生的殺出了一條血路而去,這份悍勇端的令人不得不側目。


    但是相對何家秘衛來說,他們口上不言,心中實際是很有些不服的。畢竟,曾給與蘇默護衛如此重創的那些家夥,最後還是在他們的打擊下,近乎全軍覆沒了。所以,他們自覺有那個驕傲的資格。


    而早上蘇默幾人出門,隻點了他們何家秘衛跟隨左右,這不也是說明了,他們更勝那幾個殘兵敗將嗎。所以,當時他們是驕傲的,是得意的。


    但是此刻,他們覺得寧可不要這種驕傲,恨不得立刻與草驢兒等人換一下才好。這位二小姐的奇葩問題層出不窮,讓他們簡直有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人人都是兩眼無神、麵色蒼白,偏偏卻完全沒辦法逃避,隻能堅持再堅持著,在那強大的魔音折磨下顫抖著。


    “那個程家的消息查到了些,隻是飛鴿傳書不能詳述,隻記了個大概。”扭頭看看後麵幾個秘衛的一臉苦相,何言莞爾一笑,迴過頭來對著蘇默說道。臉上的神色也微微有些凝重。


    蘇默訝異的看了他一眼,飛鴿傳書?這個時代已經學會利用鴿子來傳遞消息了嗎?


    對於他的疑問,何言大為不屑。“這有什麽奇怪?自大唐天寶年間就已有了。而今飛鴿之術更多的是用於民間,軍中和北方邊地,都是用鷹隼呢。”


    蘇默就慚慚的揉揉鼻子。好了不起嗎?竟敢鄙視我。你丫知道什麽叫電報嗎,知道什麽叫電話嗎?知道什麽叫互聯網嗎?又知道什麽叫衛星不?嘁,哥是心地好,怕打擊死你。嘚瑟個毛啊!


    不理他,哥心胸廣闊!蘇默耷拉下眼皮兒不說話。何言就斜著眼瞅他,臉上得意洋洋的。能在這個既定妹夫身上占上風,讓他很有成就感。


    “徽州倒確實有些姓程的大家,隻是並未聽說哪家有小姐遠行的。這或許是不肯泄露的原因,但也不排除那安管事在說謊。畢竟時間太緊,想要確定實在太難。如此,你還是準備讓他們跟著嗎?”得意過後,何言終還是轉迴了正題,語聲很是慎重。


    蘇默眼神縮了縮,莫名的光澤在眼中流動。沉吟了下,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道:“為什麽不?他們要求的隻是跟隨商隊,不是嗎?有了他們在商隊之中,至少會讓商隊受到其他勢力打擊的機會減到最低。這,就足夠了。”


    何言一愣,若有所思的輕輕點點頭。但隨即猛然臉色一變,失聲道:“你說隻是跟著商隊什麽意思?莫不是你要……”


    蘇默立即斜了他一眼,讓他後麵的話就此咽了迴去,隻是臉色一時間變幻不定,下意識的迴頭看了看後麵還在笑語晏晏的妹子,麵色漸漸沉重下來。


    蘇默將他的表現看在眼裏,隱隱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剛要開口解釋幾句,忽然卻麵色一變,霍的頓住了腳步,抬頭向四周打量著。


    他冷不丁的一停下,何言在超出了兩步才發覺。皺起眉頭迴身,正要問問他怎麽了,卻見他猛的臉色大變,大叫道:“小心!有埋伏!”


    話音未落,夜風中忽然厲嘯響起,隨即便是幾聲慘叫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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