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人說明府大人不守信諾?這是怎麽迴事兒?”


    “難道說是賊人認得明府大人的?這…….這…….”


    “別的不知道,不過聽上去,肯定是認得的。不但認得,似乎還答應過什麽…….”


    “怎麽可能?怎麽會這樣?不是說剿賊的嗎?”


    “是啊,是不是聽錯了啊,明府大人怎麽可能和賊人認得,哪還剿什麽賊啊。”


    “嘿,明府大人隻說驅殺邪祟,何曾說過剿賊來著?這些當官的,哼哼哼…….”


    “你是說……你是說……..”


    “噓,我什麽也沒說!我可不想掉腦袋!我家裏可有老娘還要養呢。”


    “不可能,我覺得不可能的。對了,不是說抓了一個賊人嗎?一審便知!”


    “對對對,審犯人!審犯人!一審就都清楚了!”


    “對對,審人犯審人犯!”


    縣衙外,眾百姓從震驚到迷茫,再從迷茫到驚疑不定,最後匯成一片聲的要求審問人犯的唿聲。


    此刻,人人看向沈鬆的目光不再隻是敬仰了,而是驚疑中帶著憤怒、不敢置信中帶著質問。


    百姓們或許淳樸、或許憨厚,但是卻絕不是傻子。隻從何晉紳一番話,還有沈鬆臉上再也掩飾不住的驚慌中,或多或少都猜出了些端倪。


    於是,眾人憤怒了。


    沈鬆麵色大變,腳下不由的連退兩步,看著眼前一張張麵孔,還有那冰冷的眼神,隻覺得真真眩暈襲來,差點就要支撐不住了。


    “你們…….你們想要做什麽?放……放肆!你們難道要造反不成!來人,來人……啊,鄺將軍,快!快調兵平亂!”他慌張的大叫著,最後一句卻是扭頭看到鄺忠說出的。


    鄺忠麵色不動,冷冷的看著他,淡然道:“明府大人,不過是眾人要求審問人犯而已,何來的亂?恕難從命!”


    沈鬆氣急,這時候卻又無暇去顧及。眼看著四周唿聲越來越高,幾個擋在他身前的衙役也都麵無人色,顫顫發抖。


    “老……老爺,要不……要不就……就審吧。不然…….不然這樣下去,真的要……要民亂了。”


    “是啊是啊,老爺,就審吧。”


    沈鬆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整個頭似乎都要炸來開一般。


    審審審!審你個大番瓜啊!人都找不到了,你們讓我審誰去?莫不成審你們嗎?咦?有了!


    他情急生智,猛然想到一個拖延的辦法,不由的眼中一亮。


    “都住口!肅靜!”他忽然一挺身,猛然大喝一聲。他畢竟是官,眾人被他這麽一喝,都是心下一顫,下意識的住了聲,場中頓時一靜。


    沈鬆麵頰抽搐了一下,目光如鷹隼般掃視了一圈,這才哼道:“既然如此,也罷,本縣就順了這民意。來啊,將人犯帶上來,本縣要當眾問案!”


    說罷,旋身往門前一站,後麵早有人搬來椅子,給幾個家主和鄺忠落座。


    幾個護在沈鬆身前的衙役聽到大老爺終於肯應了,都是大鬆了口氣兒。連忙高聲傳唱了下去:“明府大人有令,帶人犯上堂!”


    隨著聲兒喊出,外麵眾百姓也都再次靜寂下來,紛紛躲向兩旁,等候人犯上堂。


    隻是左等右等,卻是不見絲毫動靜。眾人不由的漸漸不耐,嗡嗡嗡的議論聲很快又再響起。


    上麵落座的幾個家主中有耐不住的,左右詢問無果之餘,當即便有人對沈鬆抱拳問道:“明府大人,這……”


    沈鬆麵沉如水,眼底極快的閃過一抹得意,麵上卻是怒容滿麵,厲聲道:“本縣說了,帶人犯,爾等何敢怠慢!”


    眾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的迷茫。最終推出一位年長的出來,對著沈鬆插手問道:“老爺,這……這,小的不知老爺說的人犯在哪兒啊?”


    沈鬆大怒,霍然起身大喝道:“混賬!那人犯自然便是此番抓獲迴來的那個。當時當著眾家主的麵兒,由衙中曲六兒、賀初八兩人,還有一位南城的義士一起押送迴來的,如何竟不知是哪個!還不速去!”


    那衙役一呆,隨即連忙苦著臉叫道:“老爺啊,那曲六兒和賀初八兩人都未曾迴來啊。還有那什麽南城義士,也是……也是未曾見過啊,這……這……”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齊齊一驚,不由的紛紛交頭接耳起來。正如沈鬆所言,當時確實是當著眾人的麵,將那賊子綁了,也確實是看見兩個衙役和幾個百姓打扮的人押走了。可如今,可如今怎的說沒迴來呢?明明是那幾人先一步走了的啊。


    眾人臉上都露出驚疑不定之色,沈鬆心中得意,麵上卻忽然猙獰起來,目光森寒的掃視著下麵的眾衙役,獰聲道:“一派胡言!那幾人先本縣與眾家主一步就迴來了,如何竟說沒迴來?莫不是你們之中,有人與那賊子勾結,欲要欺瞞本縣與眾家主不成?真真好大的膽子!”


    眾衙役大驚,這莫名其妙的,忽然天大的禍事扣下來,豈不是要冤死?


    “老爺啊,冤枉啊!絕無此事,絕無此事啊!請老爺明察,請老爺明察啊!”


    眾衙役唿啦跪倒一片,齊齊大聲叫起冤來。


    場上場下,所有人都是亂了,完全想不到竟會出現這種局麵。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剛剛抓獲的人犯竟然憑空不見了?還有比這更詭異的嗎?


    沈鬆麵色陰沉,眼睛眯著打量眾人,片刻,才緩緩的道:“哼!這青天白日的,一個大活人,不對,是幾個大活人,竟然能憑空不見了,這可真是聞所未聞!好,真是好啊。”


    他緩緩的說著,眾人聽的莫名其妙。卻見縣尊大人一臉的悲憤,仰天長歎一聲,忽然又再悠悠的道:“隻從本縣上任以來,爾等欺本縣跟腳淺,多次陽奉陰違、暗中掣肘,使得本縣幾乎政令難出縣衙大門,這些,本縣忍了。畢竟嘛,相對你們來說,本縣終究隻是個外來戶,大夥兒身後各有各的訴求,一時不容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可是今日之事,關乎一縣百姓之安危,關乎武清一地之靖,你們怎敢?你們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他說到最後,兩眼目眥欲裂,嗔目嘶喊著。那喊聲中,滿是屈辱不忿之意,令人聞之心酸。


    場上眾家主麵麵相覷,一時間臉色都極是難看。這廝一番話麵上說的似是衙門裏的差吏,可是隻要稍稍有點腦子的,都能聽出其中所指。


    身後各有各的訴求……這尼瑪幾乎就差指著大夥兒的鼻子,明著點在場各大家主的名字了。


    你他娘的人犯丟了,關咱們鳥事兒?這冷不丁的忽然勾連到自家頭上,簡直是太莫名其妙了吧。


    眾家主莫名其妙的躺槍了,個個心中鬱悶的吐血。偏偏這話兒還沒法明著反駁,這憋得。


    場上眾家主憋悶,可是場下眾多百姓卻是另一番心思了。大多數百姓反應不過來,但是終歸還是有些明白人的。隻稍一琢磨,立時便明了過來。


    這分明就是暗指武清一些大戶嘛。也是,這位沈縣令剛來才多久啊,可以說根本就無力掌控。若說今日之事有什麽貓膩,那後麵搗鬼的,不用說,肯定就是武清縣裏某些根深蒂固的世家了。


    唉,可憐可歎,看來倒也不能怪沈明府了。


    人群中,一些議論開始漸漸的擴散起來。一傳十十傳百,慢慢的,人們的目光不再隻是針對沈鬆一人,而是開始移向幾個坐在一旁的世家家主身上。人人眼中都透出憤怒的光芒,這使得幾個家主更加臉色難看起來。


    沈鬆偷眼看著,心中忽然大定下來。他急中生智,玩出這麽一手悲情牌,果然取得了扭轉性的效果。照此下去,這事兒最終隻能不了了之,但是民怨的目標,卻是成功的從他一人身上轉到武清所有世家身上了。


    至於說由此徹底得罪了眾世家,他都快要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麽更在乎的?不得罪這些世家他要死,得罪了卻可能有一線生機,這個選擇還用問嗎?


    就在他暗暗得意自己的機智之際,冷不丁旁邊一人哈哈大笑起來,接下來的一句話,頓時讓他如同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好!好口才!好心計!何某真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啊。”何老爺子滿臉的不屑,就那麽直直的瞪著他。


    沈鬆麵色微變,沉聲道:“何老家主,你這是何意?”


    何晉紳哼了一聲,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忽然轉身大步迎向衙外眾百姓。站定後,左右掃視一圈,大聲道:“諸位父老、諸位鄉親,大家且稍安勿躁,聽老朽說幾句。”


    眾百姓漸漸平息下來,紛紛看向他。沈鬆在後麵看的暗暗心叫不好,卻是一點法子沒有。他總不能不讓何晉紳說話吧?可他卻有種直覺,一旦讓何晉紳說完,自己便再無迴旋的餘地了。


    果然,待到外麵眾人平複下來後,何晉紳猛然迴過身來,直直的看向沈鬆,淡然道:“明府大人,今日在此是為審理邪祟傷人一案,可是大人一再的顧左右而言他,先是鬧出個人犯失蹤的把戲來,隨後又暗指有人從中作梗,把一切都推到莫須有的背後之人身上。嘿,那麽,老朽倒是想問問,世家的勢力再大,最多不過是在民間,衙門中不過最多隻是有些影響,可何曾聽過能真個掌控衙門了?莫不是大夥兒都是傻子,還是說明府大人覺得朝廷是傻子,竟連這種事兒都允許存在了?嘿,大人百般推諉,口口聲聲暗示人犯失蹤是衙役們裏有內鬼,那老朽敢問大人,您那管家,如今何在?!”


    老爺子侃侃而言,最後一句,忽的瞠目大吼,須發皆張。整個人氣勢猛地一漲,便如捕食的猛虎般籠住了沈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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