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城一片歡騰,因為有那腿快的早一步迴來通報,百姓們自發的湧在城門外,等待著殺妖的隊伍迴歸。


    待遠遠的看見前麵逶迤而來的隊伍,頓時響起震天介的歡唿,每個人臉上都露出敬佩和羨慕的神色。更是有眾多的百姓俯身下拜,大聲的讚美著沈明府。


    沈鬆強打起精神,盡量保持著風度,嘴中卻是一個勁兒的隻覺發苦。


    好容易迴到縣衙,心中著急拾掇手尾,便要揮散百姓。旁邊何晉紳忽然搶了出來,大聲喝道:“明府大人,既然已經拿到了賊人,何不就在這縣衙外公開審理,也好安鄉親們的心?大夥兒說是不是?”最後一句話,卻是轉頭對著一路跟來的眾百姓喊道。


    眾人頓時齊聲稱善,紛紛求告,要求立即當眾審理。這無關於正義還是什麽別的,實在是這種事兒太匪夷所思。邪祟啊,平日裏別說遇到了,提都不敢提起。


    如今這麽多人在這兒,又是青天白日的,還有比這種時候更壯膽、更適合的嗎?能親眼看到邪祟,這事兒想想都讓人激動。


    何老家主好人啊,真是想大夥兒所想、急大夥兒所急啊,眾百姓心中紛紛讚美著。


    沈鬆卻是麵色大變,眼神兒惡狠狠的盯著何晉紳,恨不得撲上去咬死這老王八蛋。


    隻可惜這種心思卻是萬萬露不得,不但眾百姓要求當眾審理,便是各大家的人也都齊齊點頭稱善。所謂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便是如此了。


    沈鬆心中暗暗叫苦,強笑著點頭應了,卻又勉力拖延道:“也好,隻是如今鄺將軍那邊尚未迴來,且待那邊迴來再審不遲。嗯,此番奔波,甚是辛苦,不若趁此機會,你我先歇息片刻。啊,哈哈。”


    他努力的笑著,隻是拱手時那微微顫抖的袍袖,顯示出他此刻的心中是多麽的慌亂。


    就是剛剛,他暗暗讓人去尋那先迴來的幾人,卻被告知並沒見到什麽先一步押解人犯的迴來。


    沈鬆當場便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到了這個時候,他哪裏還不知道自己被陰了?至於陰自己的人還用問嗎,必然就是眼前這何家爺兒倆了。


    但是讓沈鬆百思不解的是,這爺兒倆從頭到尾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番戲法又是怎麽變得?


    他想不通這點,但是卻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人雖然落到了對方手中,但對方同樣沒時間去逼問口供。隻要沒形成口供,那麽自己就還有機會。


    如今隻要先穩住這些人,然後再動用手中的權利,不讓對方將人弄到大庭廣眾之前,同時最好能找機會滅了口,那便還有一線生機。


    至於說鄺忠那邊,既然邪物已經死了,那老禿驢可不是那般好捉的。到時候捉不到那賊禿,形不成直接的證據,別說何家父子了,就算是順天府、大理寺這些人來了又能如何?


    他沈鬆畢竟是一縣之尊,誰會為了一樁無頭公案,平白給自己豎敵,來得罪他?


    而且到時候,他大可以說兩邊的都是賊人。隻不過一個負責混淆視聽,引大夥兒往西;另一夥兒則趁機向東逃竄,這分明就是聲東擊西嘛。


    這也是為何兩邊都發現了賊人的原因。如此一來,便是那個做扣的笨蛋被何家父子拿住說了什麽,隻要自己不承認,誰又能奈自己何?


    有了這番說法,更是充分表明了賊人的奸猾,又有誰會去相信賊人的攀誣?到那時,以他縣尊之威,當堂斬殺了那個禍害,便再無絲毫破綻了。


    至於百姓,嘿,一幫子愚民而已,還不是自己說什麽就是什麽。哪怕就算有些疑惑,在一縣之尊的官威下也自會慢慢消散。


    沈鬆越想越是有理,心中更是安定下來。目光閃爍著瞄了何家父子一眼,怨毒殺機一閃而逝。此番之後,必要尋個由頭將這何家鏟除了才是。


    他這裏想的周全,卻並不知道,那擄了他做戲的暗子的,壓根就不是何家的人,而是一直潛伏的東廠之人。


    正是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便是如此了。而且,他隻算計自己這邊的賬,豈不知對方的算計又怎麽可能如此簡單?


    他高高在上,無論麵上再怎麽表現的謙遜,但骨子裏終是瞧不起蘇默、何晉紳之流的。所以,他的失敗,也就成了理所當然的必然了。


    此刻,聽了他的話,何家父子雖不情願,其餘眾人卻是紛紛點頭。各自安置了自家的家丁,便要舉步往衙裏走去。


    話說這天兒正是兩頭涼中間熱的時候,如此一番折騰,早讓這些老爺們苦不堪言。若不是眼見的利益支撐著,早不知多少人找借口一邊躲著去了。


    沈鬆眼底閃過一抹喜色,當先轉身往裏去。隻是才不過走出兩步,便聽遠處震天介的歡唿聲又起。


    眼底閃過一抹驚容,急迴頭去看,早見一個衙役奔了過來。到的近前插手稟道:“啟稟老爺,鄺將軍迴來了。”


    沈鬆心中一顫,暗暗咒罵了一句,麵上卻強擠出幾分笑容,左右看看點頭笑道:“鄺將軍得勝而歸,你我且去迎一迎吧。”


    眾人紛紛點頭,齊道:“正該如此。”


    便又隨著沈鬆返身出來,站在衙門外等候。眾百姓此時更是不肯離去,亦紛紛伸長脖子踮腳去看。


    不多時,但聽蹄聲轟響,遠處塵頭揚起,十數匹駿馬奔騰而來。到的近前,兩個軍候模樣的齊聲大喝,振臂將一物拋落下來,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緊接著,兩邊左右一分,中間一人一馬緩緩馳出,冷麵冷眼,不是鄺忠又是哪個?


    “鄺某幸不辱命,這便是那邪祟了。”鄺忠淡淡的掃了眾人一眼,緩緩開口。隨即目光落在一邊的何家父子身上,古井不波的眼神閃過一絲歉然,翻身下馬大步走過來沉聲道:“可惜並未發現何姑娘的蹤跡,那賊子也被他跑掉了。”


    何晉紳老眼一黯,仰天不語。旁邊何言一臉的悲憤,伸手挽住老父,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鄺忠看了他二人一眼,口唇微動,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不知為何,卻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轉身往沈鬆迎去。


    這邊眾人隨著他的話聲齊齊看向地上,卻見地上一個長形的麻袋,早有兩個軍士過來,伸手將麻袋解開來。


    隨著麻袋解開,圍觀的眾人忽然齊齊驚唿出聲,不約而同的都往後退去。


    麻袋中,一具蜷縮著的屍體顯露出來。屍體渾身黑毛,滿是血跡淋漓。然而血跡渾然中,那張青紫藍靛的麵孔,更比那滿目的黑毛血跡更駭人百倍。


    人群中,當即便有那膽小者嚇的腿腳發顫,就此軟癱在地的。全場略一寂寂,隨即便是轟的嘩然起來。


    沈鬆跟鄺忠招唿著,心下也是好奇。從始至終,他其實並未見過老和尚那隻猴子。此刻聽聞最終老和尚並未捉到,已然先放了一半心,不過隨即卻也起了好奇。


    略作寒暄之後,帶頭也往這邊過來觀看。一看之下,頓時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氣,刹那間隻覺手足冰涼,心中暗暗驚駭不已。


    “這……這便是那……”他顫顫的扭頭看向鄺忠。


    鄺忠麵無表情,隻淡淡的點點頭。沈鬆不由的深吸口氣,使勁閉了閉眼,好歹將心中的驚懼壓下。他卻沒發現,此時的鄺忠站在他身後,望著他的眼神中寒光閃爍,滿是譏諷之色。


    “好好好,鄺將軍此番立下大功,本縣必具表以奏,為將軍請功。”沈鬆定了定神,重新恢複了縣尊的風度,大聲的向鄺忠說道。


    隨即,又轉身對眾人道:“此番我武清上下,軍民同心,滅殺邪祟,俱各有功。待得迴頭,本縣定當逐一論功行賞。現在,本縣宣布……..”


    “且慢!”


    就在他準備第一時間定下調子,趕快結束這一幕時,忽然一個聲音猛的揚起,生生將他打斷。


    沈鬆心中一沉,扭頭看去,卻見何晉紳滿臉凝重,在兒子何言的攙扶下,大步走了出來。


    “何老家主,你……”沈鬆心中大恨,眉頭挑了挑,冷聲問道。


    何晉紳冷冷一笑,冷然道:“明府大人,這案審都未審,何以就急著結案呢?”


    沈鬆挑眉,臉色陰沉下來,沉聲道:“何老家主,如今邪祟已死,屍首便在眼前,還要審什麽?莫不是要本縣來審一具死物?本縣理解老家主的心情,但一碼歸一碼,還請老家主節哀順變,莫要無理取鬧!”說罷,一甩大袖,重重的哼了一聲。


    何晉紳麵上冷笑更甚,淡然道:“明府大人好大忘性。難道不記得咱們這一路抓獲了一個賊人嗎?如今兩邊都出現賊人,孰真孰假,豈能不審?更不用說,鄺將軍那邊的賊人並未抓獲,又豈可如此草率的結案?莫不是大人想要隱藏什麽?”


    這話說到最後,已是全不顧忌,徹底撕破了麵皮。


    沈鬆又驚又怒,霍然轉身戟指著他,喝道:“大膽!何晉紳,誰人給你的膽子,竟敢肆意汙蔑朝廷命官,難道不怕王法不成。”


    何晉紳嘿嘿冷笑:“明府大人莫要顧左右而言他,也休來嚇唬老朽。老朽今已過了天命之年,又豈會怕個死?更不用說愛女如今生死不明,冤屈未申,早已活的夠了。那賊人當時被擒,曾有明府大人不守信諾之言,卻不知明府大人對此有何話說?今日若是不給老朽個明白,老朽便拚了這性命,也決不罷休!”


    轟!


    何晉紳這忽然的爆料,周圍的百姓們先是一愣,隨即便是一片大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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