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北漢朝廷內,這陣子上書議論大周要進攻北漢的人很多。人們拿各種跡象作為憑據,有說周軍的主攻方向已經轉向北麵。也有說大周沒有收迴禁軍大將兵權的動靜,就是想繼續窮兵黷武。


    總之大周相繼吞並蜀國、南唐、南平、武平等大片土地之後,如今已是南方超級大國,國力人口已有與大遼抗衡之象;相比之下,北漢這點地盤就實在太小了……地盤太小,人、糧、錢、物資全都很困乏,支撐不起大規模的長期戰爭。而且那大周皇帝郭鐵匠是純粹的武夫,名聲在外。


    北漢主劉鈞麵對的武力威脅很大,寢食難安。


    大臣們紛紛想為國主分憂。有人建議和大周國談談,可是說來說去連劉鈞自己都覺得沒法談。


    河東和中原的積怨實在太深;北漢國和周國也積怨太深。周太祖郭威起兵造反,滅掉了(後)漢朝;而北漢國開國皇帝又是(後)漢高祖的弟弟,北漢主一向認為是郭家謀奪了他們劉家的江山,完全是世仇。北漢國向大遼自稱“侄皇帝”,向遼國尋求庇護,站的陣營也是完全敵對的。加上還有更多的舊恨:柴榮登基時的高平之戰,北漢國一向支持蜀、南唐等的敵對行動……以及多年來雙方廝殺的仇恨。


    有時候兩國之間為了利益,就算是敵國也能談。可是,有些國家之間確實沒法談,北漢和大周就是沒法談的關係。隻有靠打了……


    於是有大臣建議重用趙匡胤,覺得趙匡胤是一員良將,又熟悉周國的軍政、戰術。但劉鈞很快就婉言拒絕了,說北漢國並不缺良將,比如“楊無敵”(楊業)這些都是千裏挑一的沙場戰將……其實劉鈞也不完全信任楊業,因為楊業的弟弟在大周做防禦使;相比趙匡胤和郭鐵匠結怨,立場上楊業還比不上趙匡胤。


    但劉鈞認為,趙匡胤這廝比楊業難駕馭的地方在於:楊業是純粹武將,趙匡胤是和郭紹一類人。劉鈞打心眼裏不願意看到趙匡胤在北漢勢力坐大。


    劉鈞雖然提心吊膽,但還沒到火燒眉毛的地步……畢竟周軍是否要對北漢用兵,尚停留在猜測階段,東京內外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周軍在調動兵馬準備動武。


    ……況且,北漢國雖小而強,也不是好欺負的國家。劉鈞忙著想辦法武備,聽說趙匡胤的人捉迴來了造甲的工匠,便派人接手了俘虜,負責此事。


    劉鈞親眼見過那種盔甲,對此事尤為重視,派遣的人是樞密院事李信。


    李信是個頗有才幹的文官,及至看押俘虜的地方見了一麵,就知道那姓盧的工匠肚子裏沒貨,這人連個名字都沒有,人稱盧大。


    李信心裏“咯噔”一聲,知道這差事難辦了。若是一個人肚子裏藏著東西,隻要落到了手裏、有一百種辦法讓他吐出來;可要是那人肚子裏沒東西,叫他怎麽吐?


    “李府事,咱們要不要拿刑具進來?”一個胥吏頭子問道。


    盧大聽著身體一顫,臉“唰”一下白了。


    李信微微抬頭,明亮的小眼睛從盧大臉上掃過,說道:“暫時不用了。”


    “喏。”胥吏抱拳應答。


    李信不慌不忙地翻看著手裏的卷宗,看了一遍上麵記錄的有關此人的事兒。盧大為了保命,將一個姓孫的造甲坊坊頭出賣,害死了那坊頭的全家……看到這裏,李信又想起剛才盧大的表情,心裏已經確信,此人並非骨頭硬的人,已經被逼得窮途末路,逼迫得太甚也是毫無作用。


    “孫坊頭一家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李信開口問道,語氣並不兇狠。


    盧大哭喪著臉,點了點頭。旁邊的胥役罵道:“沒長嘴?”盧大急忙答道:“是,有關……”


    李信轉頭看了胥役頭子一眼,那人忙彎腰不開口了。李信又道:“你現在若是逃迴周國去,官府是不是要找你算賬?”


    盧大道:“是。”


    李信招了招手:“把他的腳鐐手鐐取了。”


    盧大忙感恩戴德,千恩萬謝。


    李信又道:“你暫時就呆在這裏,現在迴想一下,在造甲坊都看到了些什麽。隻要說的東西有一點用,今天就有飯吃、有水喝。你聽明白了嗎?”


    盧大急忙點頭,想了想,比劃著手勢道:“一個大錘子,鐵的!哐哐哐……”


    李信眉頭一皺,仍舊提起筆記錄下來。


    盧大伸手揉著太陽穴,冥思苦想道:“有這麽大一個,起碼幾千斤重!鐵鏈子拉上去,又落下來,下麵有鐵砧……鎧甲就在下麵捶出來!”


    李信問道:“究竟幾千斤,九千,三千?”


    “兩三千斤,或是一兩千斤?反正很重!”盧大皺眉道。


    李信問道:“還記得什麽嗎?”


    盧大道:“牆上有輪子,鐵鏈通隔壁,隔壁我沒去過……”


    李信點點頭,不再多問,說道,“你們倆看著就行,一會給他水喝。”說罷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對手下吩咐道:“先去雇一些鐵匠迴來。”


    ……


    “駕!”帶著襆頭的郭紹吆喝了一聲,帶著一行人在皇城北苑策馬。前麵一道城牆出現在草地盡頭。


    那裏仿佛是一座小城,有磚包的牆,上麵還修建了牆垛,不過城牆不考慮軍事防禦功能,比較薄而矮,那便是軍器監設立的試驗作坊。如今郭紹對保密工作已經做得很好了,這小城隻有一道城門,裏麵幾乎與外隔絕;而且小城本身在皇城的城牆內,更與外界很難聯係。


    而且世人完全沒地方知情,知情的隻有軍器監、內侍省兩個衙門。


    這地方現在在按照郭紹的意願,研製火器。


    火器已經進行了第一次試驗,軍器監昝居潤今天寫了一份奏章上來,但郭紹心裏不太滿意……並非昝居潤能力不足,或者文章寫得不好,實際上奏章寫得十分漂亮,也很詳盡;但是總是缺點嚴密的邏輯性,古人的思維習慣沒有那種分論別類的方法,可能是沒見識過的原因。


    於是郭紹打算親自跑一趟看看情況。


    一進去有些臨時修建的房屋,是工匠們的生活區,然後又進了一道門,不久後就到達了作坊區。裏麵各種鐵匠用的工具、鐵料、木炭、風箱一應俱全,郭紹一到來倒是有一種熟悉親切感。


    一群幾十人跪伏在地,大唿道:“陛下萬壽無疆。”


    “起來。”郭紹隨口道。


    昝居潤和兩個文官躬身站在郭紹身邊,帶著他去看東西。到了一間屋子裏,隻見案板上大大小小一排顏色不同的金屬管狀物擺在那裏。


    昝居潤說道:“陛下,都是照您的旨意製作的。您請看,這一枝是鑄鐵管,同樣的鐵管一共鑄造了五枝。先鑄造後,把內壁慢慢鑽磨光滑,不過鐵水冷得慢、有砂眼氣泡沒辦法;鐵管比較狹小,試銃時鉛丸大小正合適……炸膛了。鑄鐵實在太脆,內壁也不太光滑。”


    郭紹微微點頭。


    昝居潤又指著另一根更大的:“這枝也是鑄造的鐵管,不過管壁更厚、口徑更大,又短|又粗。試銃倒是沒壞,不過隻能發十步遠,且不能穿木板。臣竊以為,這玩意不實用,比梭槍(標槍)還不如,而且麻煩。”


    他又換了一根,說道:“此物是熟鐵反複鍛打之後,以鐵棍為芯,鍛裹而成;然後鑽磨光滑。鉛丸大小合適。裝了火藥試了一下,鐵管鍛接處被撐開口了……”


    昝居潤一連稟報了好幾種金屬管。都是郭紹的意思……因為郭紹完全記不得火|槍槍管的工藝,於是采用了分類試驗法:隻要能想到的法子,都試造一種出來,然後一一試驗性能。


    鑄造、鍛打的技術,完全是這個時代鐵匠們能容易做到的手藝。唯一新奇的地方,是分類實驗的方法、以及設想。


    昝居潤說了好一會兒,指著一根綠乎乎的管子:“它是青銅鑄造而成,也是最好的一枝。先用青銅鑄造成型,然後拿鐵鑽鑽磨光滑,青銅比鐵軟一些,鑽起來也容易……不過裏麵常有一些雜物,仍然沒法做得太光滑。發火藥鉛丸時打得最遠,四十步能穿薄木板,二十步可穿鐵甲,也沒啥準頭……比弓|弩還是遜|色很多。”


    郭紹聽罷是對比之下最好的東西,便拿起來看。一拿在手裏,覺得很沉,然後比較粗、也比較短;口徑倒是不大、管壁是很厚的。他看了一會兒,總覺得哪裏不對。他沒見過真的火|槍,但打鳥的火藥|槍是見過的,電視裏也看過模樣;完全和這個不一樣。他印象裏火|槍要細長得多,不是這麽一根粗棒子。


    至於為什麽這根銅管有點短,郭紹也幹鐵匠,是清楚工藝的,整體鑄造這麽小口徑的管子,沒法做太長的砂模。


    而且聽昝居潤說,四十步才能穿薄木板,二十步的殺傷力才比較大,而且沒什麽準頭……郭紹心裏更是一涼,想想自己射箭,射一百步還能大概保持個準心!這差距也太遠了點。


    不過一想,普通神射手用弓箭也沒自己厲害,要保持準頭和殺傷力也就幾十步遠,心裏才稍稍有些許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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