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懸賞馴馬,是擔心郭紹的安危。


    郭紹顯然已成羽翼漸豐的權臣,不僅是殿前司最高級武將,還幹涉國策;至少樞密使、政事堂兩個宰相和他關係密切。但他和皇室沒有什麽猜忌……太後不僅沒有絲毫威脅他的跡象,反而時刻護著他。這在以往是十分罕見的事。


    就在這時,郭紹要求親自嚐試,他說道:“我一個武夫,若連馬都不敢騎,不是因噎廢食嗎?”


    於是郭紹在禁衛的幫助下,取掉了束冠,戴上鐵盔、並穿胸甲,護住要害部位。眾人紛紛側目,期待著一場鬥牛似的的好戲,這種烈馬被人騎到背上後會拚命顛簸把人弄下去。


    郭紹走過去,杜成貴送上來一條馬鞭,他擺手沒要。那黑馬刨了刨草地,便躲著郭紹,似乎挺通人性,知道郭紹要幹什麽。


    不料郭紹上前便對馬說道:“你是一匹難得的好馬,價值不菲,現在被人抓住了,人們肯定不會把你放走;就算放走,也有許多人要重新抓你。”


    符二妹聽到郭紹的聲音,已被逗樂了,掩嘴笑得削肩直顫:“夫君認為馬聽得懂人的話?”


    郭紹不作理會,一本正經繼續說道:“你要這樣被關起來,被不同的人嚐試征服戲弄?或者現在成為一匹坐騎,和所有被馴服的戰馬一樣,重新迴到曠野上馳騁。”


    眾人一聲不吭地聽著郭紹廢話。


    郭紹說罷便接過韁繩,伸手摸馬的鬃毛說道:“也許咱們可以成為朋友。”當下便一腳踩在馬鐙上,矯健地翻上馬背。


    黑馬立刻高高揚起前蹄,嘶鳴一聲,猛地就向前衝了出去,就好像一支黑漆漆的離弦箭一般一閃而去。符金盞吃了一驚,從榻上起身站了起來。


    “駕!”內殿直都指揮使杜成貴急忙喝了一聲,帶著一群騎兵急急忙忙趕過去。但是眾軍連邊都摸不著,根本追不上那匹野馬。


    符金盞看著東北邊,拿手掌遮在眉間,眺望過去,隻見一個黑點正在綠茵茵的草場上以十分明顯的速度在移動,眾人頓時嘩然。


    不多時,那黑點便翻上一片草坡,消失在了視線內。


    符金盞握緊手裏的絲帕,等了許久,終於看見那黑點又迴到了視線中,漸漸地由遠及近。“轟、轟……”馬蹄聲也越來越大,黑馬終於迴到了宮門之下,漸漸減緩速度。


    “籲……籲……”郭紹的嘴裏發出聲音,那馬慢慢停了下來,慢騰騰地向這邊走來。


    符二妹也驚訝喊道:“太神了!馬聽得懂夫君說話?”


    這時郭紹從馬背上翻了下來,撫摸著馬肩,大聲讚道:“果然是神馬!”他牽著馬來到屏風前麵,轉頭激動道:“可能聽不懂,但這種良駒很通人性。”


    郭紹從懷裏掏出一把豆子來,摸著馬的嘴,期待地看著它。那馬聞了聞郭紹的手,把豆子舔進嘴裏咀嚼起來。郭紹見狀大喜,轉頭道:“來人給它換馬鞍……二妹,想不想試試?”


    符二妹麵有懼意,稍稍猶豫,便站了起來,輕快地跑了過去。


    過得一會兒,郭紹把她抱上馬背,自己也跳將上去,一抖馬韁,再次興致勃勃地在草場上飛奔而去。頓時“啊……”地一聲尖叫,符二妹的聲音從空中傳來,一頂襆頭就飄了下來,二人騎著黑馬在草場上狂奔,符二妹大喊大叫,什麽禮數都顧不得了。


    這時宮女們提著茶水點心和果子擺上來。符金盞見那匹馬不再掙紮顛簸,心下稍安,便與宮人在這邊看著草地上的二人跑馬。


    漸漸地她感到無趣,太陽已經升高,明媚的陽光晃眼,周圍也越來越熱。但符二妹還在興奮地嚷嚷,符金盞也不好影響他們的興致,便端起茶杯品茶。茶杯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唇印,早上符金盞專門妝扮了一番,朱唇上有胭脂。


    她的眼神裏露出了倦意,但仍然保持著微笑,微微側首。宦官曹泰立刻反應過來,向這邊彎腰。符金盞道:“難得今天高興,在禦園準備膳食,一會兒邀請郭將軍及其家眷用膳。”


    “奴家即刻派人準備。”曹泰道。


    傘蓋雖然能遮住陽光,卻越來越悶熱,符金盞不知為何如此煩躁。昨日想起賞馬,確沒有準備接待符二妹等人,以至於現在她光看著他們夫婦在盡興玩鬧,心裏不太滿意。


    許久後,他們終於迴來了,符二妹從馬上被抱下來,頓時身子一軟,坐倒在草地上,按著胸口幹嘔了一陣。郭紹急忙扶著她,撫著她的背:“怎麽了?”


    符二妹喘氣,手按在飽滿的額頭上,可憐楚楚地說道:“頭暈,天旋地轉的……”


    郭紹把頭盔取下來抱在懷裏,扶著她來到符金盞坐的榻上,小心地讓她靠著休息。金盞伸手拉住符二妹的手,笑道:“自己要去胡鬧,又經受不起,不是自找苦吃麽?”說罷端起茶盞,喂在符二妹的嘴邊。


    符金盞不動聲色看了郭紹一眼,他急著扶二妹過來,離得很近。他的皮膚粗糙,陽光從傘蓋上滲透下來,明亮的光線中,連毛孔都看得清楚,額頭上甚至有一處很小的疤,淺淺的胡須從人中到下巴都有,看得出來修剪過……一張粗糙的經常日曬雨淋的臉。但符金盞就愛看這張熟悉的臉,勻稱協調的形狀,粗糙但看起來結實可靠,還有他矯健而有力的動作姿態,讓符金盞想起那匹兇猛的健馬。


    郭紹滿頭大汗,微風中一股汗味兒撲麵而來,當然沒有什麽香味,甚至讓人有髒的感覺。但符金盞不清楚為何,這種氣味讓她聞得很習慣,而且有點心動。


    “喝口水,好些了麽?”郭紹關切地看著符二妹。粗糙的大手摸著她光滑白嫩的飽滿額頭,那手背上的筋冒起,又粗又壯。


    符二妹嬌氣地說道:“你讓我歇會兒……它也跑得太快了罷!”


    就在這時,郭紹似乎迴過神來,看向符金盞,符金盞的目光十分敏銳地從他臉上移開。郭紹的聲音道:“臣失禮了,請太後降罪。”


    符金盞看他說話時堅實的嘴唇,她光滑淺紅的朱唇輕輕一抿,輕柔地端起自己那盞茶,放在嘴邊抿了一口。這樣瑣碎的動作、稍許的沉默,郭紹似乎變得有點緊張了,後退一步,低頭把雙拳舉到了頭頂。


    “這種伏天,就隻有早上一會兒涼快,越來越熱了,今天就到此為止。”符金盞毫無動怒的口氣,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叫曹泰準備了午膳,請二妹和郭將軍到禦園用膳。”


    郭紹道:“謝太後賜宴。”


    符金盞說罷起身,杜妃親自上來扶著她的手腕,離開禦塌。宮女也去扶符二妹,與符金盞同乘一車。郭紹牽著那匹黑馬上來,騎馬隨行,李圓兒等人便乘坐來時的馬車,跟著一大群儀仗進宮。


    草木蔥鬱的花園深處,一座雄偉華麗的宮殿映入眼簾。一行人走進去,裏麵幽靜清雅,完全不同於前殿金祥殿的環境。符金盞以親戚的身份帶著二妹夫婦在一間宮室內入座歇息,別的女子因為地位差別不在這邊了,自有宮人安排款待。


    符金盞輕輕揮袖,一眾近侍退下,這間寬闊的宮殿便顯得空蕩蕩的,卻十分安靜。還不到中午,三人便坐在一張案前說話。


    “我聽說郭將軍在蜀國大獲全勝,眾將士齊唿萬歲?”符金盞輕輕開口道。


    郭紹頓時一怔,迴顧左右,似乎在確認隻有符家姐妹在這裏,他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迴答。


    符二妹也抬頭看過來,她已停止了嬉鬧,顫聲道:“大姐,這等事很嚴重?”


    符金盞道:“當然了,人間最嚴重的事莫過於此。”


    郭紹放鬆的樣子已不見,正身坐在那裏,開口說道:“正因太後信任,禁軍才不必布局製衡,大周軍才能快速地從內耗中解脫出來,集中兵權,馬上就取得了攻滅蜀國的建樹……臣的權力也是太後給的,否則連立功的機會都沒有。”


    二妹道:“大姐是覺得太後的大權重,還是咱們姐妹情分重?”


    符金盞嫵媚地輕笑,笑而不語。心道:真傻,如果單憑聯姻的親戚關係、隻是妹夫,我敢那麽做?說得好像皇權是隨隨便便就能送人的東西一樣。我為你們做了那麽多,反正不能丟下我就不管了。


    符二妹起身,從郭紹身邊離開坐到了金盞身邊,柔聲道:“大姐要信任我的夫君,他不會有不臣之心,我成天和他在一起還不知道麽?你不是說過,我們之間的榮辱一直都是連在一起的。千萬不要再經曆去年那種風浪了。”


    “我當然信任他,二妹看不明白我是怎麽做的嗎?”金盞好言道。


    符二妹這才鬆了口氣。


    “來人……”符金盞忽然大聲喊了一句,立刻見曹泰出現在宮門內。她說道:“郭將軍一身都是汗,臭得很,你安排他沐浴更衣。”


    郭紹轉過頭在自己的衣服上聞了一下,笑道:“我自己倒聞不出來,不過背心已經涼了,確實出了很多汗。”


    符金盞站了起來:“等到了中午,請郭將軍陪我用膳。”她又拉著二妹的手,摸著二妹亂糟糟的秀發柔聲道,“瞧你這樣子,跟我來,給你收拾收拾。”r10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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